從女鬼的樣貌看,她大概只有十七八歲。不過她身上白襯衣的樣式老舊,應該是60年代的人。白色的襯衣,綠色的軍裝褲,兩個大辮子又粗又長。臉上明顯有被毆打的痕跡,手腕處自殺的傷口幾可見骨。
我猜,她生前應該是紅衛兵。
廚房裡突然一聲刺耳的碰響,我們所有人條件反射的回頭去看。中年阿姨一邊用圍裙擦着手,一邊羞赧的道歉說是自己不小心掉了刀具……而在她的身後,一個大廚打扮的男鬼正低頭研究電磁爐。中年阿姨轉身往後走,她徑直從男鬼身體裡穿了過去。
儀器啓動不了,徐天戈還在認真的研究電路板。女鬼壞笑着用手指阻擋了觸控電鈕,他現在就是把儀器拆了重裝都沒用。其他人該吵架的吵架,該抱怨的抱怨,該做飯的做飯,他們完全察覺不到身邊多了什麼。我站在一旁看着一陰一陽兩個世界交叉重疊,陽光之下,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陣法出現了缺口,已經沒有哪道門再能關住他們了。房子裡的陰氣太重,這層陰氣像是形成了個隔離罩,完完全全的把陽氣阻絕在外,即便是白天鬼魂都能肆無忌憚的跑出來在房子裡活動。
如果本應該生在陰暗之中的東西都不懼怕陽光了,那這個世界,又將變成怎樣?
簡直,不敢想象。
知道我在看她,女鬼忽然回了頭。她咧嘴對我笑,露出白慘慘的牙齒。門牙被人打掉了,她的笑容中透着怪異和彆扭。惡意的擡手打掉了徐天戈的帽子,接着她便消失不見了。
帽子突然被打掉,徐天戈有幾分惱怒。一把揪住身邊人的領子,徐天戈冷聲問:“你動我帽子幹嘛?”
站在徐天戈旁邊的是任平生,他算是給女鬼背了黑鍋倒了黴了。沒等跟鄭璐吵完架,又被徐天戈揪住了。任平生毛毛躁躁火氣很大,他反揪住徐天戈的領子怒道:“你有病吧?你自己帶的帽子掉了,你問我?你問的着麼!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碰你帽子了?”
吵架是吵架,關鍵時刻鄭璐還是很關心男朋友的。見徐天戈和任平生兩個人快打起來了,鄭璐趕緊上前幫忙勸說:“天戈,你是不是誤會了啊?平生剛纔一直在跟我說話,他沒有動你的帽子呀……來,我幫你撿起來。大家都是朋友,你們兩個別吵架嘛!”
“我最討厭,沒有禮貌的人了。”徐天戈一把將任平生推開,他冷聲說,“不好意思,我要借用下衛生間。”
“有病!”任平生給了徐天戈一個白眼。
徐天戈進廁所後,鄭家宏小聲的問他老婆:“這小夥子是不是精神不好啊?我怎麼覺得他舉止行爲都不像正常人呢?”
“你別瞎說!天戈是從小被寵着,多少有點少爺脾氣。”鄭璐她媽指了指地上的儀器器材,“你也都看到啦!這是科學,有理有據的,比你那些神神鬼鬼的靠譜多了。”
因爲我還在場,鄭璐她媽的話就沒往下說。坐在沙發上喝水,我假裝什麼都沒聽見。門口有人敲門,鄭璐跑着去開……門一打開,鄭璐一驚一乍的開始嚷嚷:“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我家的?你來我家幹啥?找你家算命大師來的?”
“璐璐,誰啊?”鄭家宏問。
“跟神棍一起的老男人,脾氣差勁的很。”鄭璐砰的一下把大門關上,“昨天我去他們的店裡,他還兇我呢!可討厭的一個……哎?怎麼還敲啊?不是讓你走了嗎?”
昨天一起的?謝一航嗎?他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以爲鄭璐惹上了麻煩,鄭家宏皺着眉頭過去了。看到門外站着的謝一航,鄭家宏立馬換了笑臉:“是小謝啊!快請進快請進!璐璐,這是爸爸的生意夥伴,謝一航,你應該叫謝大哥。你可要跟你謝大哥多學習學習啊!他年紀輕輕就把他爸爸的公司接手了,年輕有爲……小謝你先進來,我家今天有點事情,來了些客人。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咱們去書房說。”
“爸!”鄭璐拉着鄭家宏的胳膊,道,“他跟那個白惠是一起的,昨天在白惠店裡兇我的人就是他。”
謝一航會來,不僅鄭家宏很意外,我也很意外。我以爲昨天晚上算是鬧的不歡而散了,沒想到謝一航在店裡找不到我就直接跑鄭家來了。
知道自己的到訪非常的沒禮貌以及突兀,但謝一航還是來了。謝一航手裡拿着鮮花和果籃,他用的拜訪藉口十分拙劣:“鄭叔叔,聽說您太太病了,我想來看看……她怎麼樣了?好些了嗎?事先沒有通知您就來了,有點冒昧了。”
如果不是鄭璐早有交代說我和謝一航認識,恐怕鄭家宏很容易想歪謝一航和自己老婆有一腿。事實上,鄭家宏已經有點想歪了,只不過他並沒有表現。笑着接過謝一航送來的果籃水果,鄭家宏邀請說:“來,進來坐。我太太沒什麼大礙,下巴撞傷,縫了幾針。這點小事兒,還麻煩你特意跑一趟……既然都不是外人,那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吧!”
“謝謝。”謝一航沒有客氣,他禮貌的道謝,“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你別跟鄭叔叔見外了啊!”鄭家宏笑,“今天我請白惠大師來幫忙,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多交流交流……”
正說着話,徐天戈從廁所出來了。鄭家宏忙着招待謝一航,便不再理會徐天戈。徐天戈還在擺弄那些儀器,我走過去小聲問他:“需不需要我幫忙?”
“你?”徐天戈的態度是不屑一顧。
聽了半天理論,我其實也想看看這些儀器動起來是什麼樣兒。一方面是出於好奇,一方面是希望能有人看到我看到的。畢竟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觀察着兩個世界,寂寞的情緒遠遠大於恐懼。
沒有理會徐天戈的話,我從口袋裡拿出小刀割破中指。用血在徐天戈的儀器上畫了個符咒,徐天戈恨不得上來掐死我……幾乎在符咒畫好的瞬間,像是信號塔的盒子裡發出了尖銳的刺響聲。滴答滴答,有點像是在發電報。
“你……”徐天戈語塞。
雖然還是一個字兒,但徐天戈的態度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最開始的不信任,到現在的想不通。不過這些態度上的變化,從徐天戈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來。因爲他還是面癱着臉,一點表情都沒有。
聽見儀器啓動了鄭璐母女興奮的跑了過去,指着儀表盤上的指針變化,她們興奮的問:“天戈,可以用了嗎?你研究好了嗎?哇,真是太棒了啊!聰明人就是不一樣,總能想出辦法。”
徐天戈抿緊了脣,他沒說話。
看我把手指割破了,謝一航掐着我的胳膊拉我起來。皺着眉頭將我手上的傷口包紮好,他是一言不發。等到把傷口用布條纏完,謝一航轉身找鄭家宏去了。我低頭看着包好的傷口,不禁陷入沉思……他西裝革履的,怎麼還隨身帶紗布條啊?
“天戈,這個要怎麼用?”我的沉思被鄭璐興奮的聲音打斷,她興高采烈的問,“指針偏轉,就是說明有磁場電波嗎?對嗎?天戈?”
徐天戈沒回答,他穿過衆人走到了我面前。看看我手上的布條,他的語氣裡罕見的沒有帶着輕蔑:“你……你爲什麼……爲什麼你的血會管用?”
不是我的血管用,而是用血畫的符咒管用。有我的符咒在上面,鬼魂就無法影響儀器的正常運轉。
徐天戈話說的斷斷續續,我很苦惱要如何回答他。站在遠處的謝一航幫我解了圍,他朗聲對徐天戈說道:“不是好用了嗎?好用就可以了,哪有那麼多爲什麼?”
謝一航的話太及時太關鍵了,我都懷疑他跟我一樣會讀心術。徐天戈不再追問,他背起儀器準備探測。
在儀器發出聲響的那一刻起,屋裡所有人的呼吸彷彿都凝住了。甚至連廚房阿姨的水流聲都變小,生怕打擾阻礙了電波。徐天戈一手舉着金屬棒,他一手扶着儀表盤。輕輕呼了口氣,他說:“我們從玄關開始。”
徐天戈走在最前面,鄭家的人跟在後面。鄭璐神情緊張的握緊任平生的手,我和謝一航走在最後。謝一航不說話,我倒是沒忍住開口問他:“你昨天不說今天要開會嗎?怎麼有時間來串門?”
“因爲我擔心你啊!”謝一航知道瞞不了我,他坦白道,“我越想越不放心,所以把會議取消了。”
“哦。”
我沉默的跟着往前走,謝一航用胳膊撞了撞我:“白惠,他這些東西靠譜嗎?我看他怎麼神神叨叨的?他比你更像神棍呢!”
謝一航錯過了科普的部分,我還算耐心的將我聽到那些講給他。作爲一個文化水平比較高的老闆,謝一航對儀器運作原理的理解相當深刻。在我說的過程中,他頻頻的點頭……聽完之後謝一航總結:“白惠,其實將你的一部分本領做成工具,就是那些機器吧?像是感知靈魂啊見鬼啊這些?”
我一愣,想想,似乎確實是謝一航說的那樣。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符咒影響,我們樓上樓下走了一圈錶盤都沒有發生偏轉。鄭家宏眨眨眼,他看起來又歡喜又憂愁:“陳嫂把飯做好了,我們還是先吃飯吧?”
鄭家宏話音剛落,外面忽然打了個巨響的雷。幾秒鐘後傾盆大雨而至,徐天戈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他稍顯挫敗的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