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樂逸宸靜靜地在刑部大牢中呆着,閔炎、祝英、宋奎等人走馬燈地來過,樂逸宸只叮囑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我沒事,皇上心裡自有主意,你們也不用去求情,什麼都不要說。”

這是一場博弈。他與皇帝的搏弈,他與姜聞的搏弈,皇帝與姜聞的搏弈。樂逸宸明白,自己不會有事,姜聞未除,明晟昊還需要他,況且現在明晟昊寵着黎昕的小姨,對他的敵意減少,他在朝中也有相當的勢力,姜聞失了徐翦魏棠,勢單力弱,並不能與皇帝對抗,姜聞現在依仗的,不過是皇后與太子。

在時機未成熟的時候,以弱勝強不過是癡心妄想,但是試試出奇制勝卻也無妨。

因着曹放大開方便之門,樂逸宸在牢中也沒什麼不方便,一個一個命令從牢中傳出,在外面有條不紊操作起來。

“爹,你說這傳言是不是真的?”姜皇后擰着眉頭,端莊的容顏這會兒慘白憔悴。

“難說,婉兒,爹爹早說過……你卻顧念夫妻之情,爹現在日漸年邁,權力已多半被收回,朝中新貴均是帝黨,只看皇帝現在的做派,只怕爹若有什麼不測,你和琪兒凶多吉少啊!”姜聞概嘆一聲,女兒若能依他,在樂逸宸剛冒頭時他們就發動政變,也不至於今天這麼被動。

“皇上可以不顧念夫妻之情,可,可琪兒到底是他的親生兒子。”姜皇后還在垂死掙扎。

“無風不起浪,婉兒,我們一直認爲三個皇子中,只有琪兒成器,可是現在謠言傳得有板有眼,宮外若真有一個天資聰穎的四皇子,廢太子之事完全有可能,你好生打算,若是要起事,趁爲父手中還有一點兵權,此時正好樂逸宸被關着,是個機會。”

姜皇后絞着帕子,難定主意,半晌後說:“問問琪兒意思吧,皇上畢竟是他父親。”

孟慶與劉氏端坐正廳中等着新婦敬茶,丫環來報過幾次新人還在睡覺,孟慶吩咐不得打擾,與劉氏坐在廳中閒話。

“老爺,少爺一直罵少奶奶,少奶奶一直哭,少爺把……把新房裡的東西全砸了。”丫環大呼小叫跌跌撞撞跑進來。

“老爺,這,怎麼辦?”劉氏看向孟慶,昨日成親,新娘是黎雙兒,可是她們遵孟慶囑咐,跟親朋好友只提及是黎家小姐,尚書的表妹,並不提閨名。

孟慶早料到今早會有這一鬧,他鎮靜地站起來,帶頭朝新房走去。

“黎雙兒,你爲什麼要冒充黎昕?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害我?爲什麼?爲什麼?……”

他們遠遠地就聽到孟仕元聲嘶力竭的痛哭責罵,幾人忙朝新房疾行。

新房已看不到半點喜慶吉祥的樣子,桌椅掀翻了,子孫餑餑紅棗等等散了一地,紅羅紗帳被扯下來扔在地上,被子褥子也扔地上了。

孟仕元僅着裡衣褻褲,頭髮散亂,滿臉淚水,正指着雙兒大罵。

雙兒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襦裙胡亂套在身上,披散着頭髮站在角落裡垂着頭,低低地抽泣。

“元兒……”孟慶看兒子那麼傷心,心疼又難過。“元兒,沒辦法,你跟黎昕不可能了。”

“是啊!我知道……沒可能了……黎雙兒是她的妹妹,她怎麼可能跟她妹妹共侍一夫呢?”孟仕元仰起頭,淚水佈滿整張臉。

“爹,你說爲什麼呢?黎昕既然答應我們家提親,爲什麼會讓雙兒出嫁代替她?她還不如別答應,我……我心裡還有個盼頭,我這輩子,除了她,不想娶別的人啊……”

孟仕元嘶啞的聲音訴說着,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什麼,是失望,傷心,還是怨恨,他的胸口痛得麻木。

“元兒……”孟慶安撫地拍拍兒子的肩膀,暗自慶幸幸而自己設計使他絕了念頭,不然孫子抱不上了,角落邊的雙兒呆呆地看着孟仕元,停止了哭泣。孟府上門提親,求娶的就是她啊,她不是代嫁,這是怎麼回事?看看孟慶,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她想對孟仕元解釋,卻咬了下脣,閉口不言。

正在這時,門外一個家人急匆匆走了進來,附耳到孟慶身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孟慶臉色一變拉起孟仕元道:中。“元兒,別哭了,快跟爹爹到刑部找樂逸宸。”

“我不去。”孟仕元惱怒地說,黎昕沒有嫁給他,想當然的,以後肯定是嫁給樂逸宸了。

孟慶遣退僕人,急促地道:“東宮傳來的消息,姜聞要造反了。”

“啊……”孟仕元驚叫一聲,急急地穿衣服。孟慶朝雙兒看去,雙兒忙嚥了淚,過來服侍孟仕元穿衣梳洗,這事孟仕元在樂府住的時候,一直是她做的,孟仕元也習慣了,梳洗穿戴完畢,自個倒有些愣神,看看雙兒眼眶紅腫,想想昨晚的綺暱風光,既內疚又有些不自在,臨出門前腳步頓了頓,對門外的丫環道:“找大姨奶奶來陪着少奶奶去給太太敬茶,跟太太說我和老爺臨時有事先出門辦事了。”

雙兒悲喜莫辯,淚水滴落,孟慶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感概又欣慰,兒子能看開,對誰都是好事。

孟仕元看着孟慶欣慰的神情,悽切地苦笑,木已成舟,看不看得開,黎昕都與他無緣了,雙兒是她妹妹,如果自己對雙兒不好,只怕她會惱了自己。

樂逸宸知道姜聞會造反,廢太子的謠言就是他命人傳播的,姜聞兩朝元老,位高權重,不是謀逆大罪,根本不足以扳倒他,更重要的是在扳倒他的同時,還必須讓明晟昊廢太子,只有廢了明瑞琪另立太子,他們這一派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要逼得明晟昊廢太子,自然要明瑞琪也跟着造反。

“賢侄,依你看,怎麼辦?要不要馬上進宮稟報皇上?調動兵馬提前捉住姜聞。”孟慶着急地問。

“不,姜聞在朝中根深蒂固,背後有皇后太子,皇上無憑無據抓了他,最後還是得放了還得安撫他,只能等他造反之時再抓。”樂逸宸冷靜地分析。

“那?假如一個失措,皇上有個什麼?太子可是明正言順的儲君。”孟慶非常着急,他孟家的全部身家,可都是押在皇帝身上。

樂逸宸淡淡一笑:“扳倒姜聞不容易,廢太子,可是在皇上一念之間,孟伯伯,你們悄悄調查取證姜聞這兩天的異動,將之告訴閔炎,閔炎會告訴閔伯伯的,由閔伯伯去跟皇上說,我們不用在皇上面前明說,由皇上自己去判斷。還有,稍後我會派人把四殿下送到孟府,孟仕元,你帶着雙兒和四殿下進宮見皇上和小姨吧。再來,我們不能讓姜聞在宮中起事,孟氏公佈招商消息,就以杞柳產品生產銷售權的轉讓,新項目的開發招商合作爲主題,招商大會的地點就定在玉屏山莊,當天我們把皇上請去玉屏山給招商大會致詞,引誘姜聞到玉屏山弒君。時間麼?就定在姜聞要起事的那天。”

“杞柳產品轉讓?新項目招商開發?”孟慶猶豫了一下道:“杞柳現在全國的種植已推廣,銷售與生產前景很好,利潤很可觀,這時候轉出去,可惜了,還有新項目招商,什麼新項目呢?這時黎昕又不在,沒得商量。再來是那一天國中商人到玉屏山的不少,如果兵變,那些人……還有兵變那天我們的家眷,如果先藏起來,會引起姜聞的懷疑,如果不藏起來……”

“那些商人的安全不成問題,孟伯伯,你和孟仕元那天也要到場,你們的安全我都能保證,各家的家眷的安全也不用擔心,我另有安排。杞柳產品還是要轉讓出去的,可收攏鉅額資金。我聽黎昕說過,孟仕元想辦船塢走海運,此次事成之後,孟氏可以馬上着手籌辦船塢及建設碼頭,現在的關鍵必須確定姜聞確實是要造反,日期確定是五月一日?”

“這個可以肯定。”孟慶道。

樂逸宸有些兒奇怪地看孟慶,這麼隱秘的消息,他怎麼得來的,又能如此肯定?

孟慶看出他眼裡的疑惑,不過這事還真沒法說,利用甘明珠對樂逸宸的癡情,這一點如果說出來,他知道樂逸宸會非常生氣,樂逸宸與黎昕一樣,走的是光明正大的棋局,但是在這樣的政治漩渦中,不用陰招,很難取勝的,上次魏棠徐翦的落馬,靠的就是甘明珠傳遞出來的內部消息,這一次也一樣。明瑞琪這兩年極寵愛甘明珠,孟慶爲了使甘明珠不變心,可是命東宮中潛伏的人,每次甘明珠一有身孕就給她下墜胎藥,讓甘明珠認爲是皇后所爲,由是對於自己與明瑞琪的未來沒有期望,並且不定期地假借樂逸宸之名,傳幾句溫柔貼心的話給甘明珠,甚至把樂逸宸拒絕與雙兒成親,說成是爲了等事成後娶甘明珠。

樂逸宸算計得很準,他們如果明白進言,說太子與姜聞造反,明晟昊會提前發動,除了姜聞放過明瑞琪,他宮裡的三個皇子,二皇子是來歷不明,三皇子他爲了保住不被皇后毒害而交給皇后撫養,皇后一味慣縱不教養,因而並不成器,所以看來還是明瑞琪出色。

明晟昊要對付姜聞,卻沒有想過要廢太子,而樂逸宸當然不會留着明瑞琪當太子再成爲帝君。他要推動局勢,讓明晟昊自己作出廢太子的選擇。他讓鄭倫給明瑞澤傳話,想要保住他黎哥哥,就要在進宮那短短的時間裡得到他父皇的寵愛。想要他黎哥哥不用住地洞就要成爲國家的主人。他相信這個小不點會領悟的。

“皇上,黑鷹傳回來的消息,四殿下想娘了,孟仕元想帶着夫人黎雙兒和四殿下進來看望娘娘。”高康低聲彙報。

明晟昊自閔琛走後就一直陰着臉,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當下聽了高康的彙報半天才回神,問道:“四殿下想娘?澤兒想娘,不應該把他送去找芳兒嗎?”

高康還沒說話,包曉敏在一邊聽到澤兒兩字,高興地說:“皇上,是澤兒,他想我了,我也想他了,你讓他進宮來嘛,我也想澤兒了。”

“娘……”

明瑞澤大禮參拜後,就一把撲進包曉敏懷裡撒嬌了,兩人玩鬧了一會兒,包曉敏累得喘氣。

“那,去找你父皇。”她吃力地抱起明瑞澤,遞給明晟昊。

“父皇,我們來玩搖啊搖吧,我是小船,你和娘是船伕,你們搖着我。”

“好。”

按明瑞澤安排,明晟昊抓着他的兩隻手,包曉敏抓着他的兩隻腳,兩人來回蕩着明瑞澤,口裡哼哼呀呀,煞有介事地搖起小船。

搖完小船又捉蜜蜂,直玩了兩個時辰,明晟昊看着明瑞澤滿月似的光潤的臉,烏黑明亮的眼睛,活潑可愛的樣子,心頭陰霾盡散。

賜了孟仕元與雙兒一起用晚膳,幾人一起坐下時,明晟昊對孟仕元道:“澤兒還有一段時間才能進宮,你在宮外給他延請明師,嚴格教導,不可疏忽了。”

“回皇上,黎昕一直自己教着四殿下,四殿下天資過人,他現在會的,頂得上大人了……”孟仕元把明瑞澤的種種見識說了一遍。

“好!好!”明晟昊連聲叫好:“澤兒,不要出宮了,就留在宮中,明日和父皇一起上朝,父皇要考考你。”

“皇上,此子來路不明,皇上怎可不查察就相認。”姜聞氣急敗壞。

“相爺,父皇認了我,自然是查察過的,莫非父皇認回自己的兒子,還需要相爺批准方可?”七歲的明瑞澤仰着頭,瞪着大眼天真的問。

“你……”姜聞語結。帝黨一派偷笑,這個四皇子那張厲嘴,比着樂逸宸有過而無不及。

“父皇。”明瑞澤板着臉,極嚴肅道:“父皇,兒臣知道,有德才者方能服衆,請父皇給兒臣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兒臣願與太子哥哥一比高下,也讓父皇的臣工們知道,兒臣不是冒認的皇子。”

這話說的一點邏輯沒有,他是不是皇子跟德才沒有關係,他與太子一較高下也不能就證明他不是皇子或者就是皇子,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說出來這樣老成的話,也沒有人會去反駁。

明晟昊就是存了心要明瑞澤一展見識的,因而點頭同意:“秦觀,你出問題,琪兒和澤兒兩人回答,衆愛卿一起聽聽。”

“太子殿下,四殿下,請問民生重要還是國計重要?”

明瑞琪搶先答道:“當然是民生重要,君爲舟民爲水,水可載舟也可覆舟。”秦觀點頭讚賞,看向明瑞澤。

明瑞澤晃晃腦袋,慢條斯理道:“大人此話問的,本殿下覺得好奇怪,國計民生,民生國計,兩者密不可分,何來哪個重要哪個不重要?國計爲民生服務,民生又爲強國之本,兩者互相依存,並不矛盾亦無孰重孰輕之分。”

秦觀愣住,帝黨一派昨天已收到樂逸宸傳遞的消息,對於今天早朝該如何表現,也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明瑞澤又語出驚人,當下殿中一片叫好頌揚之聲。

“太子哥哥,你說是不是啊?”明瑞澤來到明瑞琪身邊,天真地問他,他的語調很真誠,可是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卻朝明瑞琪擠眉弄眼,大顯嘲笑之意。

明瑞琪受追捧慣了耳裡聽得衆臣讚揚明瑞澤,心頭已非常不悅,明瑞澤又來嘲笑他,只氣得握緊拳頭,勉強控制着纔沒朝那張圓盤似的胖臉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