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黎昕沒有到濟陽城便停下了,身上有幾兩銀子,省着用也許能到達濟陽,但是黎昕到達清河北面的縣城涪陵便停下來了,她不能跟別人混着搭乘馬車,這時候出門在外行走的,粗豪的漢子多些,馬車又少,搭車的人挨挨擠擠坐在一起,黎昕自己顧忌着女兒身份,只能一路步行,到涪陵時她走不下去了,於是停了下來。

涪陵縣城比清河略大些,黎昕在城中轉了一圈後,用一兩銀子賃下一處居住,房主是一對老年夫婦,兒子去濟陽城中做學徒,黎昕租住的是他們的兒子的房間。低矮的院門進去,約兩平方的小天井,左側廚房右側茅房,北面正中堂屋,左首是房東夫婦的房間,黎昕就住在右邊那間。房子不算多古舊,收拾得也潔淨,黎昕與房主夫婦講定每月再貼補一兩銀子,吃食由他們包了。租金和膳食銀子給的比市面價格高出一倍,老漢夫婦喜出望外,妥妥貼貼地替黎昕安排了,連黎昕的衣物漿洗,老婦人也一併做了。

黎昕客氣地道謝後接受,不是她沒有銀子就胡花亂開,實是在這個時代,很多事她都做不來,不如花點銀子把雜事甩開,自己可以專心做事。

把身上的銀子清點了一下,還有二兩五百文。黎昕花五百文置辦了兩套一般家庭的衣物和脂粉眉筆。第二天稍作裝扮上街找工作。人家都是往美里扮,她卻是往醜裡扮,眉毛畫得很粗,粉底是蜜色的,因爲是劣質粉底,整個人看起來醜了很多,只是略爲清秀。

黎昕在涪陵找工作找了半個月沒有找到,她暗自苦笑。這個身體年僅十二歲,她去應聘掌櫃,人家理都不理她,有商家提出讓她做學徒試試幾個月,黎昕直接拒絕了,學徒包吃包住,沒有工錢拿,適合別的窮人家的孩子,卻不適合她,就算是隻爲餬口,她也沒法象別的男孩子一樣與別人一個房間大通鋪睡着。

陷入生存危機,黎昕也沒有後悔當日撕了那三萬五千兩的銀票,她那日要是不撕,她也帶不走的,黎重信不會由着她帶走。她寧可撕了,也不會留給黎重信。

黎昕自己不着急,房東陳伯夫婦急了。這晚吃過飯後,婦人李氏吞吞吐吐問道:“公子到涪陵來,是尋親還是?若是找工,可有眉目了?”

黎昕淺笑道:“既是找工,亦可當遊歷煅煉,無礙的,謝大娘關心。”

“公子看來出身富貴人家,若是做學徒,卻是不行。既然可當遊歷,不若隨我們到鄉下親戚處走走,權當散心。”李氏關心地說。

黎昕點了點頭,第二天與陳伯夫婦一起,到城郊李氏的孃家兄弟處走親戚。

鄉下山明水秀,黎昕對小山村中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不時問這問那。臨別前,黎昕用一兩銀子,把小山村及鄰近幾個山村各家自制的醬菜收購一空。

山民純樸,這些醬菜於他們不值什麼,有個幾文銅錢收入,很是感謝,黎昕他們回來時,李氏的兄弟帶了幾個鄰居,把醬菜罈子裝了一牛車,免費幫着送進城。

形形色色的罈子裝着的醬菜堆滿院子,黎昕的房間和房東老漢的房間也堆滿了。

“公子,這個……”李氏發愁地看着。

黎昕淡笑道:“大娘寬心,三五天,地方就空出來了。”

黎昕到街上花五百文銅錢買了三百個小罐、一摞厚紙張、一摞紅紙及一把草繩,請老漢夫婦幫着把醬菜分裝進小罐裡,厚紙封口,草繩紮緊,一迭迭堆放在一起。

黎昕在紅紙上寫上“黎氏醬菜”四字,每一個小罐都貼上一張。

三人忙了兩天做完這些事。第三天,黎昕把臉上的妝洗去,換上之前在黎家穿着的那套錦緞服飾,手裡提着兩小罐醬菜出門了。

“老頭子,你說這小公子在搞什麼?”李氏奇怪地問。

“讀書人的事,搞不懂啊。“陳老漢搖頭。

黎昕提着那兩罐醬菜,在涪陵城轉了個遍。

“掌櫃的,有沒有這種醬菜?沒有,怎麼辦呢?爹說過的,鄭大人最喜歡吃黎氏醬菜了,這?這隻送兩罐,有點少了啊!”黎昕搖頭嘆氣着離開。

“鄭大人?鄭大人是誰?”

“蠢的,鄭大人是誰都不知道麼?當然是縣令鄭大人了。”

“鄭大人最喜歡吃黎氏醬菜嗎?黎氏醬菜是什麼味道?哪個店有賣?哪家酒樓有這種醬菜?”父母官的這種愛好,很快在涪陵城裡口口相傳,大家都很好奇黎氏醬菜是什麼口味。不少想討好父母官,又送不出重禮的人,更是到處打聽哪裡有得買。

黎昕在隔了一天後,又化了醜妝,穿起粗布衣服當起夥計。以一兩銀子一天,租了城中杏花村酒樓一角銷售起黎氏醬菜,租銀約好下午結算。身上僅有的五百文,黎昕僱了幾十個人在城中大肆宣揚杏花村酒樓今天賣黎氏醬菜。三百罐醬菜說多不多,半天的功夫就銷完了。銅錢太多了,黎昕嫌麻煩,讓杏花村掌櫃幫忙兌換成銀兩,並答謝了他一兩銀子。

每罐醬菜售價四百文銅錢,三百罐醬菜收入十二萬文銅錢,摺合銀子一百二十兩,投入二兩銀子,租場地一兩銀子,答謝了杏村掌櫃的一兩銀子,又給了陳老漢夫婦一兩銀子謝禮,純利一百一十五兩。

知縣鄭大人到底收了多少醬菜黎昕不知道,不過多年以後,涪陵城的醬菜耀國聞名,城郊的農家收入大幅提高,城中各商家因賣醬菜也多有發了小財的,人們提起最初的黎氏醬菜發起人,交口稱讚,無一貶低之言。鄭大人後因發展地方經濟有功,節節升官,更是對黎氏醬菜的發起人感恩不盡。

醬菜買賣也不是能長期做的,需得農家各式青菜收穫時節醃製了纔有。眼下黎昕也不打算接着賣醬菜,先慢慢作打算。

黎昕這天逛街時遇到杏花村的牛掌櫃在找工作。

“牛掌櫃,爲何?”黎昕心道,自己租他的場地賣醬菜,也不至於害得他酒樓開不下去吧?

“唉!”牛掌櫃長嘆:“黎公子有所不知,我對面的得月樓,這個月以來,菜金大跳水,價格便宜得無利可圖,顧客都奔他家去了。”

黎昕心頭一動,笑着道:“牛掌櫃,你若信得過我,我們合作,如何?”

牛掌櫃現在走投無路,他自己當家作主過的人,再去給人打工看人眼色,着實難過,當下見黎昕說她有辦法讓酒樓起死回生,連忙答應了。

兩人立下契約書,黎昕主管指導策劃,牛掌櫃出酒樓資本,利潤一九分成。

杏花村酒樓封閉裝修了一個月後,重新開張。

開張的那天酒樓大門的對聯一揭,羣情譁然。

左聯是:東西盛饌,南北珍羞,酒奇香,專挑好的

右聯是:四鄉佳賓,內外貴友,店歸衆,只吃貴的。

橫批:涪陵價最高。

裝修過後的杏花村曲徑通幽,藤蔓、珠簾、屏風、竹籬、木柵等隔開多個空間,拱門迴廊、小橋流水。

杏花村按四季分了春夏秋冬四種環境。

一邊是山青水綠,假山上芳草萋萋,假山下淙淙流動着一條小溪,映照着一片綠意分外秀麗。另一邊小池塘裡夏荷浮在水面,搖曳在絲絲縷縷的清風中,順着窗戶的青藤一直蔓延到人的心靈深處牽動起絲絲縷縷的思念。轉身處,景色大變,枝頭都是金黃的葉子,桂花樹在婆挲起舞,陣陣清香撲鼻。再進去,仿造的冬日裡那一片潔白的春雪沒有一絲寒意,悠然的雪花反而帶來一種詩意的寧靜。

杏花村的消費也與衆不同,按吃飯休閒會友商務又分了幾個不同消費項目。顧客在其中可以品茗談心,可以純就餐。杏花村提供環境,大廳只收菜品點心費用,包間卻收最低包房費,點菜等另計費。

牛掌櫃開始還只是死馬當活馬醫般由着黎昕安排,開張後他便慢慢地越來越佩服黎昕了。開始來酒樓消費的不多,他想降價的,黎昕堅決不同意。三個月後,以高標準的服務優雅的環境取勝,杏花村留住了第一批迴頭客,及至後來,到杏花村消費,竟慢慢發展成涪陵城裡身份的象徵,銀子如潮水般滾滾而來。

陳老漢夫婦尋思着兒子在省城做學徒沒有前途,不若叫回來讓他跟着黎昕學習,忙忙託人把兒子招回來。

黎昕看陳老漢的兒子陳三倒是實在的孩子,也識得字,就把他安排進杏花村酒樓廚房學藝。

日子慢慢過去,酒樓雖說只得一成分紅,每月入息也有一百來兩銀子。陳老漢夫婦讓兒子宿在廚下,日常生活把黎昕照顧得妥妥貼貼,黎昕過得倒也輕鬆愜意。

她覺得自己還在長身體,既然生活無憂,也不想太累了,於是除了有時到杏花村學着炒菜,平時只悠哉悠哉地過日子。

在涪陵這樣的小城,置一套二進院子的房子,也只需三千來兩銀子。兩年多後黎昕攢下三千兩銀子時,她打算置業了,不過因爲梅雨不停,暫時耽擱了。

杏花村酒樓賺的銀子多,有人眼紅了。

“黎公子,這些天三天兩頭有人來找事……怎麼辦?”牛掌櫃來討主意。

黎昕沉靜地聽了一會後,確定杏花村牛掌櫃開不下去了。

“盤出去吧。牛掌櫃,盤出去以後,另開一個普通的月入幾十兩銀子的。”

“這個?”牛掌櫃那個心疼,現在的杏花村,每月可是能給他賺入一千多兩銀子啊。

“別捨不得了,遲了你就得免費送人家了。”

弱食強肉,哪個時代都一樣,黎昕卻是很看得開。不是不想爭,而是根本沒有爭的資本。到杏花村鬧事的,肯定就是對面的那個涪陵酒樓東家甘泰派的人。

甘泰是涪陵一霸,杏花村開業一年後他眼紅杏花村生意好,自己也模仿杏花村的格局開了一間酒樓,只是管理與服務不到位,生意並不好。他前些天還來請黎昕給他酒樓當掌櫃,黎昕不恥他的爲人,拒絕了。

黎昕決定離開涪陵,杏花村的轉讓觸動了她,小城商機少,賺錢的機會不多,地頭蛇卻不少,不如奔京城去,那裡魚蛇混雜,更能站住腳根立足長遠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