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87年2月28號。『
地點,深圳市龍崗區,一棟毫不起眼的辦公樓裡。
“來來來,到開會的時候了。”
一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將同事們召集到一起,大傢伙一共七八個人,把狹小的屋子佔了個滿滿當當:“老王,把門兒關一下吧,別讓樓梯間的灰吹進來。”
“好嘞。”
另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走向門口,因爲辦公樓臨近工地的緣故,不時會有風沙從窗戶吹進樓梯間。要是不把門關好,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得重新打掃遍房間了。
當門被關好後,中年人坐在一張桌子上,面對四周全是同齡人的合作伙伴們,他感慨地笑了一下:“老王,老孫,老李,還有所有兄弟們,咱們今天能匯聚在這裡,我老任可得好好地感謝你們才行。”
衆人都在微笑,有些人則望了望天花板,就是不知在想些什麼了。任正非感慨地摸摸他正坐着的桌子,繼續說道:“這家公司成立得不容易,兩萬一千元可不是筆小錢。你們放着南海石油好好的工作不幹,肯跟着我老任一起玩什麼交換機的生意……說實在的,咱現在也不能說啥大話,但我老任絕對能向大家保證,只要一天有我老任肉吃,就絕不會辜負了夥計們!”
“好!好!說得好!”
“反正我是跟定咱任哥了,任哥人品信得過!”
“肯定會加油努力使勁兒乾的,任哥你就放心吧!”
看到同伴們支持自己的樣子,任正非很欣慰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也就是想多爲咱祖國乾點事兒。”
操着一口貴州口音,他說道:“畢竟,我從七四年起,就應徵入伍當起了工程兵,爲的不就是剛引進的那家化纖廠嘛。那麼這會兒,既然咱都在石油這塊乾的不順心,現在政策又允許,怎麼報效祖國都是個法子,那幹嘛不玩玩這新鮮東西呢?”
衆人又是一陣笑聲,剛剛關門去的老王豎了個大拇指:“這也叫學以致用嘛。咱任哥可是大學生呢,電子計算機、數字技術、自動控制,這可都是了不起的技術。在搞化纖那會兒,他更是組織裡響噹噹的技術員、工程師,甚至還是副所長哩。現在自己下海搞東西,水平絕對差不了!”
同事的吹捧讓任正非很謙虛地搖了搖頭,說道:“都是過去事了,還說它幹啥。甭管咱在這方面有多牛逼,交換機這種東西,可都是個新鮮玩意。在咱們自己能研製造前,非得先去香港代銷不可,時間還長着呢,誰知道都會有些啥事。”
“哎呀,說起來,那交換機還真是個寶貝玩意呢。”
老王又跟着感嘆一嘴:“而且我也聽說了,那家叫什麼朗訊的公司,可是美國頂尖的通訊設備公司哩,在交換機這塊的水平,可是能排到前三的位置裡,厲害着呢。”
從香港找美國大公司,代銷其交換機產品,這正是任正非在絕對創業後,和一同創業的好哥們們商量的結果。
作爲早在大學時就學了三門外語的人,比起其他人,任正非對國際形式的瞭解,自然要更深入許多。
互聯網硬件行業,是差不多前年纔剛剛出現的新興產業,目前國際上的同行企業也就十幾家的樣子。但就是這樣一個才區區兩年的行業,卻迅涌出了以思科系統這家公司爲的,好幾個巨無霸存在。
這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就是身爲行業開創者和領頭羊的思科了,雖然不至於是一家獨大,但也絕對甩開了朗訊科技三條街的距離。這些事情,當任正非在香港四處打探消息時,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只可惜,憑他的能力,也就只能是從朗訊科技的香港分公司代銷到產品,對於思科那家級巨無霸,他可就沒那份渠道了。
當然,他更清楚的是,不管是哪一家美國企業的交換機,對於現在的自己,乃至現在的國內該行業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
用不了太長的時間,會就開完了,但任正非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兄弟們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同齡人,四十好幾,上有老下有小,放棄了在石油國企的好工作而跟着自己下海打拼。他萬一要是對不起大家了,光是那份愧疚的心理,就非得把自己折磨死不可。
穿着樸素的長褲長衫,在走出公司當前租用的磚瓦寫字樓後,任正非看看四周,決定先去吃口午飯。
深圳的開已經有幾年了,龍崗區正是剛開始大興土木的時候,到處都是工地和做工時嘈雜的聲音,是這裡現如今最典型的環境。雖然糟糕了些,糟糕到讓任正非必須時刻緊閉門窗,以防灰塵進入,但低廉的租金卻是比什麼都重要。
現在正是午休的時候,任正非走進一家小餐館,周圍都是也正在吃法的工地工人。當一號長在南海邊沿的這座城市上畫了個圈後,數以千計的農民們背井離鄉,全都朝着沿海的這幾座城市聚了過來。點了一碗麪條,看着大傢伙工作的樣子,任正非心有所觸地想到,估計這種現象,在將來很多年裡都免不了吧?
忽然間,他的傳呼機震動了起來。
能知道自己電話的肯定都是熟人,能知道自己有傳呼機這種新鮮玩意的人,數量肯定更不多。感覺到了震動,任正非馬上就停下了吃飯,趕緊把傳呼機從腰間去了下來。
只見上面寫道:我是美國華裔商人,有意和你尋求合作,收到後請致電——”
之後是一串電話號碼,通過區號,認真非看出那是深圳市中心一帶的地址,顯然是通過固定電話播來的。
“郭哥,結賬,幫我打個包。”
飯館老闆從前臺後走了上來:“喲,任大老闆,今兒中午可走得有點早啊,有大生意要來了?”
任正非迅將傳呼機收了起來,謙虛地笑笑:“沒啥,沒啥,就是有人呼我。”
迅結了賬,拎起裝着方便餐盒的塑料袋,任正非快手快腳地走出餐館,然後馬上朝着最近的一處公用電話亭走去。
美國華裔商人要找自己合作,這是什麼情況?
任正非已經完全被這個情況搞糊塗了,按理說,他只是個剛剛準備創業的轉業軍人罷了,全中國像他這樣的人簡直如過江之卿。又不是什麼已經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所以的美國華裔商人,這種人物怎麼會突然聯繫到自己?
任正非想來想去,外人能得到自己電話的途徑,無非就是從自己過去的同事、戰友那裡,或者南海石油後勤服務基地的領導們了。考慮到那些同事和戰友們的交際圈,似乎答案……也已經分明瞭。
想不了那麼多,抱着滿心疑問,他先找到一臺公用電話亭,將傳呼機上的那個號碼撥了出去。
顯然是在出時就等着自己回信了,不過片刻功夫,一個成熟的中年男子聲音,便從電話對面響起。
“您好,請問您找誰?”
頗爲嫺熟的漢語,任正非按捺住種種好奇,問道:“請問是王先生嗎?詹姆斯-王先生?”
“啊,正是,想必您就是任正非先生吧?”
“沒錯,剛剛就是您向我的傳呼機來信息的嗎?請問您是從哪裡得到我的聯繫方式的?”
“就是從您部隊轉業後的那家石油公司得到的。我知道您心中肯定有很多疑惑,我簡單解釋一下好了。”
對方停頓了片刻,在這短短一小會兒時間裡,任正非守在電話機前,全身就像長了蝨子般不自在。但還好,只是片刻的停頓,那位詹姆斯-王便開口了。
“我是一名投資商,兩年前就已經在中國大陸有了些產業。今年來到深圳後,我拜訪了一下南海石油公司,並應邀前往你之前任職的後勤基地參觀。在那裡,我聽說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工程師,現在拉着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打算下海創業,是要做……交換機的生意嗎?”
前因後果合情合理,這讓任正非恍然大悟之餘,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王先生,麻煩我先問一句,老同事們都是怎麼在背後談論這件事的?”
對方也沉默起來,然依舊只是片刻:“我哪能聽到什麼評價?總之,我對於你打算從事交換機生意的行爲很感興趣,就是不知道任先生,有沒有接受天使人投資的興趣了。”
“天、天使人投資?”
這個新穎的名詞還真讓任正非愣住了,但他知道,現在可不是把所有問題都問個透徹的時候:“非常感謝你,王先生。那要不這樣,您隨意約個時間,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咋樣?我什麼時候都有空,您呢?”
對方再度沉默了片刻,給任正非的感覺,應該就是在看時間吧:“真要是什麼時候都有空,那就今晚一起吃頓飯吧。我給你一個地址,今晚六點鐘準時見面,你看怎麼樣?”
任正非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只覺得全身的重擔似乎瞬間卸下了大半。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