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垂下頭,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悄悄看向堂屋另一邊的房間,兩條細細的眉毛擰在一起,小手輕輕抓住洛琳菁的衣袖,小小聲地叫道:“姐姐……”
將小丫頭糾結又憂心的表情盡收眼底,洛琳菁輕“嗯”了一聲,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小姑娘擡起頭,眼巴巴地看着洛琳菁,說道:“姐姐能不能也給我娘看一看,她最近咳得更厲害了,還總是昏昏沉沉的,有時連我都不認得了。”
連人都認不得?洛琳菁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孩子母親的病情可能不僅僅是肺癆這麼簡單。她記得上次在仁心藥鋪時,小姑娘說過,她的母親不願意見外人,也不想看大夫,病人抗拒治療的話實在不利於大夫看診。
洛琳菁揉了揉孩子軟乎乎的髮絲,柔聲道:“別擔心,你先進去和你娘說一聲,勸勸她,我再進去給她看診。”
“好!”小姑娘高興地直點頭,迅速地跑進那間小房間。
整整等了半盞茶的時間,小姑娘才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門邊對着她招手,“姐姐,快來。”她眼眶紅紅的,臉上卻帶着燦爛的笑容,顯然是說服了她的母親。
這間房比之前那間要大一些,一張破舊但還算完整的木牀被放置在避風的牆角位置,木牀的旁邊,還有一張用三塊木板搭成的簡易小牀。
屋裡除了有很重的藥味之外,還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很多年邁久病的老人房間裡都會有這股味道,衰敗沉腐的味道。即使小姑娘在窗臺上放了一盆粉紅色野菊花,依舊沒能打破房中無處不在的死氣。
小姑娘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又對洛琳菁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待洛琳菁也在牀旁站定,她才小聲說道:“姐姐,這就是我娘。”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小屋只有一個小窗能夠採光,以至於屋裡的光線很暗。燈油的價錢並不便宜,貧苦百姓都不太捨得點燈,小女孩家顯然也是如此。
沒有陽光,也沒有燈光,木牀還擺放在背光的角落,如果不是洛琳菁眼力非凡,還真看不清牀上的人。
這時候小女孩似乎也感覺到屋裡光線實在太暗了,連忙跑到小木桌旁,小心翼翼地點了一盞油燈。
牀上的婦人呼吸聲非常沉重,好似每喘一口氣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她的臉色灰白,臉頰凹陷,即使身上蓋着薄被子,仍然能看出她身形消瘦,露在外面的手就像是乾枯的樹枝,骨頭外只剩下一層皮。
小姑娘也就十歲左右的年紀,按理說這婦人應該還不到三十歲吧,但是看她花白的髮鬢,佈滿皺紋的臉龐,怎麼看都像五十多歲的老嫗。
小姑娘將油燈放在牀邊的矮板凳上,輕拍着婦人的肩膀,待婦人緩緩睜開眼睛,她才伸出手指了指身旁的洛琳菁,說道:“娘,她就是我和你說的很厲害的……”
小姑娘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到自己的母親一般,可是她話還沒說話,一直躺着一動不動的婦人猛然瞪大了眼睛,本就艱難的呼吸更加急促了,沙啞的聲音驚叫道:“小……小姐!!”
這突兀的叫聲嚇了小姑娘一跳,洛琳菁也皺起了眉頭,她原本打算給婦人把脈的手收了回來,靜靜地站在牀邊,不動聲色地看着婦人。
洛琳菁穿着一襲淺藍色衣裙,身姿窈窕骨肉雲亭,昏黃的燈光不僅沒有讓她容顏暗淡,反而更顯清麗縹緲,宛若謫仙,與這個破舊的小屋格格不入。
婦人掙扎着爬起來,枯枝般的手臂一直往洛琳菁的方向伸,那雙渾濁渙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洛琳菁,大聲叫道:“小姐,您是來接奴婢的嗎?您肯原諒奴婢了是嗎?小姐!小姐!!”
小姑娘驚呆了,娘已經一年多沒起過身了!現在她竟然能自己坐了起來!
就在婦人掙扎着想下牀,眼看着就快要摔下來的時候,小姑娘才猛地回過神,兩隻胳膊死死地抱着婦人的肩膀,不讓她繼續亂動,急道:“娘,你說什麼胡話?這是仁心藥鋪的大夫,來給你看病的!”
小姑娘在她耳邊喊了好幾遍,婦人才漸漸停了下來,眼睛還是緊盯着洛琳菁,眼神卻茫然了起來,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喃喃自語道:“大夫?怎麼會呢?明明就是小姐啊……”
洛琳菁對婦人的身份有了猜測,她看了小女孩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思量片刻,她上前一步,單手壓住婦人的肩膀,不知道她按了什麼穴道,婦人激動的情緒終於冷靜了下來,不再掙扎,呼吸也慢慢平緩下來。
“你爹爹應該快醒了,你過去照看他吧,這裡有我。”
小女孩鬆開扶着母親肩膀的手,怯怯地看了洛琳菁一眼,她總覺得姐姐好像有些不高興,她想留下來,卻又不敢違背洛琳菁的意思,最後在洛琳菁平靜卻又不容置疑的目光中,諾諾地回道:“好……”
磨磨蹭蹭地走到門邊,回頭又看了一眼安靜地躺着牀上的母親和麪無表情的洛琳菁,小姑娘咬了咬脣角,轉身跑了出去。
婦人根本沒注意自己的女兒已經出去了,她仍是呆呆是看着洛琳菁的臉,不停地低聲說道:“像,太像了……”
洛琳菁沒有理會婦人魔障般的呢喃,鬆來壓制着她的手,在牀邊的板凳上坐下,一雙眼睛平靜無波的看着婦人,冷聲問道:“你是若梅?”
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婦人愣了很久才木木地點頭,腦海裡劃過一張襁褓中粉粉嫩嫩的小臉,婦人眼中淚光閃動,顫抖着聲音問道:“您是……小小姐?”
這婦人竟真的是母親的貼身丫鬟若梅,洛琳菁沒想到,她和大哥遍尋不着的人居然就這麼輕易地遇上了!
洛琳菁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她卻彷彿已經自己認定了一般,嘴角牽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您和小姐長得真像,一樣好看。”
從婦人第一眼看到她喊出的那兩句話中,洛琳菁就可以確定,母親的死就算不是她做的,也一定與她有關。
洛琳菁沒有閒情與婦人敘舊,清越的嗓音冷冰冰地問道:“我娘當年是怎麼死的?”若是若梅不肯說,她就用吐真劑,今天無論如何她都要知道真相。
出乎意料的是,婦人並沒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神情,她只是怔怔地盯着洛琳菁的臉看了許久,最後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也好……臨死之前能把真相說出來,到了地下見到小姐,奴婢纔有臉求她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