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夫看病十分專注,沒注意嶽棋和洛琳菁兩人間的怪異舉動。他用銀針挑破了洛琳菁手腕處的一塊紅斑,仔細甄別許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嶽棋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反而鬆了一口氣,阿韭說的沒錯,這次應該能夠矇混過關。
莫大夫收回銀針,提筆思量許久,才寫下了兩張藥方,交給嶽棋,讓她儘快熬好藥給孩子們服用。
交代嶽棋好好照看兩個孩子後,莫大夫立刻轉身出了小院,看他離去的方向,應該是前往洛老夫人的院落。
王大夫自從看到莫大夫開始,冷汗就一直沒停過。他醫術不差,不然也當不上洛府的府醫,但和莫大夫相比,卻是及不上人家十分之一。
莫大夫乃是當今皇上御用太醫的同門師弟,醫術精湛。洛家大公子特意求了國公爺出面,才請到這位前來給那小小庶女調理身體,若非如此,先天不足的病弱女童,哪裡活得到現在。
王大夫急得心火直冒,洛夫人不是說,絕對不會讓人去請莫大夫來的嗎?若早知道是今日這般境況,他怎麼也不會答應洛夫人的請求,演這一齣戲。如今他剛剛診斷洛琳菁得了天花,莫大夫便來拆臺,他顏面何存?!最糟糕的是,若查出洛琳菁是被下藥才導致全身紅疹……王大夫倒吸了一口涼氣,後果他都不敢想象。
王大夫想一走了之,又怕東窗事發連辯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跟過去看看,見機行事。
想明白之後,王大夫趕緊邁開大步,跟上莫大夫,往老夫人的院落走去。
“洛老夫人。”莫大夫進到屋內,微微拱手以禮。
王大夫緊隨其後走了進去,也跟着見禮,目光環視了一眼屋內三人,想與章氏對個眼色,可惜章氏此刻也正心慌意亂,哪有心思理會他。
老夫人手裡緊緊握着佛珠,雖然仍能保持住沉穩姿態,眼中的憂慮和急切還是盡顯無疑,“莫大人,我那兩個孫兒是否真的染上了天花?”
莫大夫也不愛拐彎抹角,直言道:“貴府小公子和阿韭小姐的病症不太相同,依老夫看,小公子並不一定是患上天花,但是……”
老夫人剛因爲小孫子可能沒有患上天花而欣喜,聽到“但是”二字,她又立刻心驚肉跳起來。
莫大夫隱晦地看了洛珺一眼,對上少年清冽的眼眸,他重重嘆了口氣,回道:“阿韭小姐確實染上了天花,不過她目前的情況,並不算太嚴重,還是有五成希望能治好的。”
老夫人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此刻聽到莫大夫肯定的回答,心仍是忍不住揪了起來,就連後面那句五成的治癒希望都沒能聽清。
老夫人還只是揪心,章悅兮卻是徹底被嚇壞了,明明是她讓雨落下的藥,怎麼就成真的天花了呢?昨日琳瑜和珝兒還和阿韭接觸過,會不會被傳染?!這回不用假裝了,章悅兮的臉是真的嚇白了。
真的是天花?洛珺清俊的臉龐上時時浮現的淡笑終於消失不見,溫潤的黑眸微微眯起,眸色漸深。
本以爲所謂“天花”不過是章氏搞出的鬧劇,如今看來竟是事實?也不對,那位王大夫在聽到“天花”二字時,同樣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可見他之前的診斷完全是胡謅。或許一開始真的是章氏做的局,只是沒想到阿韭竟然真的染上了天花,事情就這樣趕巧了。
想到那個體弱多病的妹妹,洛珺也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他對她的感情確有幾分複雜。
當年母親生下他之時,身體傷了根本,再怎麼調理也是無濟於事。自知時日無多,母親便開始爲他籌謀,她對祖母和父親都極爲了解,若是她去了之後,父親身邊沒有女子體貼照顧,一年之後,祖母必定會爲父親張羅續絃之事,但若父親身邊已有了一房良家美妾,爲了顯示自己情深義重,父親定會爲髮妻守節三年。
一切如母親所料,父親果然守了三年,等續絃入門之時,他已經五歲了,早就過了懵懂無知,容易夭折的年紀。如今他與洛珝的年齡差了十多歲,即使有章氏撐腰,洛珝亦威脅不到他的地位。
母親也沒有看錯人,嶽姨娘確實是個好女子。他早慧,很小就已記事,在幼時的記憶中,嶽姨娘始終溫柔嫺靜。
那時父親爲仕途奔忙,祖母管着偌大的洛府,不可能面面俱到,唯有嶽姨娘時時關懷他,細心照顧他。母親早逝,他本不可能知道母親究竟是個什麼形象,但因爲有嶽姨娘在身邊,他依稀明白,母親大約有着溫暖的懷抱,溫情的拍撫,如水的柔情,讓人眷戀又依賴。
只可惜,在他六歲那年,他失去那抹溫柔。
那時他總會想,若不是爲了生下阿韭,那個溫柔的女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他曾因此極其厭惡害死她的孩子,然而數次見到阿韭在病牀上掙扎的時候,他又遲疑了。不管怎麼說,阿韭都是她拼死也要生下來的孩子,是她骨血的延續,若是連阿韭都死了,嶽姨娘在這個世上,是不是什麼都沒能留下。
自己年幼時,有她照料包容,如今她的孩子,誰來保護照顧?靠嶽棋那個傻大姐嗎?洛珺不置可否。
他開始關注那個孩子,託了國公府的關係,請來莫大夫爲她治療,吩咐小廝暗中盯着她,出了什麼事第一時間前來稟報,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聽到她昨夜跪了祠堂,今日便急着趕回洛府。
只是那孩子素來孱弱又膽小,平日裡連小院的門都不肯出,甚至不敢和他說話,與他感情並不深厚。如此也好,他做這些,不過是爲了還嶽姨娘在他幼年時的拂照之情罷了,並不需要她感激,護到她及笄之時,這份情也算還清了。
“母親,現在既已確診阿韭他們所患之症爲天花,是否立即將人送走?洛府人多口雜,消息很容易走漏,若是其他府上的夫人前來拜會,咱們也不能一直閉門謝客吧。不如即刻將他們送出城去,我在城郊有一處陪嫁的莊子,環境清淨,莊裡的奴僕都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最適合養病。”一開始的驚嚇過後,章悅兮也終於緩過神來,不管是爲了孩子還是爲了自己,她都不能允許洛琳菁留在洛府了。
生怕老夫人不同意再生事端,章悅兮在老人家開口之前又說道:“莫大夫也說那病症並不嚴重,讓王大夫一同隨行治療,想必一定能治好的,母親也不必爲他們太過擔心了。”
王大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章氏。好狠毒的女人,知道自己支使不動莫大夫,便使喚起他來了。他醫術有限,根本沒有能力治療天花,偏偏身爲洛府的府醫,他還不能直接拒絕,不然不僅得罪了章氏,就連洛家也一併得罪了。
就在他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莫大夫微微拱手,蒼老的聲音緩慢地說道:“這些年阿韭小姐的身體一直都是老夫在調理,這次還是由老夫爲小姐治療吧。”
王大夫一聽有人願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心中大喜,連連點頭道:“是是是,莫大夫醫術高明,我是萬萬及不上的。”
這推脫之意實在太過明顯,老夫人臉色一沉,冷冷地看了王大夫一眼,驚得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疲憊地嘆了口氣,起身朝莫大夫微微躬身還了禮,感激地說道:“那就多謝莫大夫了。”
莫大夫擺擺手,不願多說那些客套之詞。
洛珺明白,阿韭確診爲天花後,祖母是一定會將她送走的。就算留不住,也絕對不能去章氏的莊子,入了她的地方,阿韭不死在天花之下,也有可能死在別的“意外”之中。
“祖母,近郊的莊子恐怕不妥,離皇城太近了,若是疫病控制不住,擴散開來,皇上立刻就能知曉,到時再查出源頭是從我們洛家送出去的,只怕罪加一等。”
這次任憑章氏說得天花亂墜,洛老夫人並未亂了方寸,聽了洛珺的話,老人家只微微點了點頭,說道:“珺兒覺得送往何處爲好?”
洛珺沉吟片刻,回道:“送到僚城的莊子吧。”
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