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摩大師的掩飾很好,至少從吃飯的過程中,我都沒有瞧出她有什麼焦慮的情緒。
我對兩個黑社會成員所說的佛經,倒是有着興趣,強買強賣都能出價一億日元,這本佛經的來歷,可真的不能小視。
不過,我的好奇心並沒有持續多久,飯後飲茶的時候,善摩大師就對我們講述了剛纔的一幕。
真嘉聽得一愣,“他們是哪裡的人?怎麼這麼蠻橫?”
“聽他們說,是‘相馬組’的成員。”
“‘相馬組’?”小美人兒想了想,旋即一搖頭,“沒有聽說過,不過大師您就不用操心了,這件事情我幫您搞定。”
說着,美少女護士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是我……嗯,今天有兩個‘相馬組’的人,來騷擾我的師父善摩大師,你去警告他們一下……好,儘快弄完後彙報。”
真嘉話語之中,有着淡淡的上位者風範,對面的中年男子,只是一個勁兒的答應“是”,從我這裡都能聽到他全心的恭敬。
我察覺出來,當真嘉放下電話時,旁邊的善摩大師,明顯的鬆了一口氣,顯然她是清楚真嘉的來歷的,也明白她能完全擺平這次的強買強賣。
“大師,您的究竟是什麼佛經啊?他們居然能拿一億日元來買,真的是很高的價格囉!”放下了電話,真嘉很自然的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要是真的知道了它的價值,就不會說一億日元便宜了。”善摩大師微微一笑,“這是一本寫於公元七百四十六年,由中國唐朝有名的大書法家李邕謄寫的《佛說三十五佛名禮懺文》,書後更有不空大師的親筆簽名,當世僅有此一本,說十億日元,都是便宜了呢。”
真嘉還是不大懂,吐了吐小舌頭,“再怎麼珍貴,也不過是一本書而已了,用得着那麼貴嘛?”
我聽着卻是一驚,旋即就有着想找善摩大師拿出佛經一觀的衝動。
善摩大師注意到了這一點,“柳施主知道李邕和不空大師?”
“知道一點點,如果說得不對,還請大師指正。”在真嘉仰慕的目光中,我也不便藏拙,“這本佛經本身並不算珍貴,乃是唐朝聖僧,也就是不空大師的師父,金剛智大師從天竺帶回來的佛經之一,之所以說它價值十億日元以上,還是因爲謄寫的李邕先生和不空大師的那個簽名。”
“李邕很出名?”真嘉一攤手,“我只知道中國的書聖王羲之。”
“那也很巧,李邕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被認爲可以和書聖王羲之相提並論的行書大家。”我露出緬懷的神色,“後世人稱:‘右軍如龍,北海如象’,右軍就是王右軍王羲之,北海就是李北海李邕。”
“哇~”真嘉驚訝的道,“能和王羲之比較,真的是不得了呢!這十億花得值得。”
“不止是這樣,還有那位最後署名的不空大師。”我笑道,“古往今來,聖僧都非常的多,唐代的尤其多,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爲他是唯一一個被封爲國公的僧人,具體的官職是‘開府儀同三司、特進試鴻臚卿、肅國公,食邑三千戶、賜紫贈司空,諡大鑒正號大廣智大興善寺三藏沙門不空’。簡單的說,他就是國師一類的人,能得到他親筆簽名的佛經,身價百倍也是說得少了。”
“他的稱號真拗口呢。”真嘉恍然大悟的道,“珍藏千年,又有兩大名士助陣,難怪這麼值錢。”
“自從唐末叛亂,大批工匠、讀書人、商賈避難扶桑,這本佛經就輾轉來到了我們這座小寺廟,經過歷代主持的守護,佛經依舊保管如昔,稱得上是不辱沒了它的出身。”善摩大師說話之間,一股虔誠之色,躍然於臉上。
“但佛經的消息,連我都不知道,又是怎麼被泄露的?”真嘉總算有一句話問到了關鍵上面。
“前段時間是我們這裡的一千三百年建成紀念,我有拿出這部佛經出來,那時就有一個學識淵博的人,認出了它的來歷,消息就這麼傳出去了。”善摩大師苦笑道,“正因爲如此,佛經我已經委託放在了你姐姐那裡,怎麼也不敢留在這毫無防備的寺廟之中啊。”
聽善摩大師這麼一說,我不禁暗自惋惜,失去了目睹李北海的真跡的機會,還真是有些惋惜吶。
觀摩着好的書法家寫出來的字帖,就猶如人蔘果一樣,讓人看得舒服舒心,寧心靜神而又悠然物外……千萬不要懷疑,你想想唐太宗那麼厲害的,被譽爲天下第一帝皇的英明人物,在決定自己陪葬品的時候,還特意指定了王羲之的“蘭亭序”,就知道好的字帖的魅力了。
“叮鈴鈴~”
真嘉的手機響了起來,美少女接起電話一聽,修長的黛眉就輕蹙起來,好一陣不說話的她,以一句淡淡的“我知道了”,就掛上了電話。
“大師,出了一些小狀況,暫時沒有完成您的囑託。”真嘉滿含歉意的道,“但是我保證,一定儘快解決這羣混蛋。”
“好,那就拜託你了。”善摩大師笑着道,“反正東西也不在我這裡,他們總不能拿我們這種出家人來撒氣吧?”
“還是不要冒險的好。”真嘉搖搖頭,“今晚您和幾個小妹妹,就住在我的家裡吧,等事情解決了再回來。”
善摩大師愣然道,“有那麼嚴重?”
真嘉的聲音很輕柔,“對不起~~”
“好,我明白了,今晚就去你那裡吧。”善摩大師不是什麼迂腐之人,很快就有了決定,但她又驀地一嘆,“信佛的人,總是該信奉佛祖的善良纔是啊,爲什麼會是這麼蠻橫不講理呢?”
美人兒護士咬咬粉脣,握緊了粉拳,沒有說話。
我剛纔聽到了對面的那個中年男子的彙報,自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
那羣“相馬組”的傢伙,的確是大阪不入流的一個小幫派,被暴打一陣後,立刻說出了背後的指使,卻是住友化學工業株式會社的總裁中田福明。
住友化學工業是日本最強的化學產業之一,也是日本六大財團中的住友財團裡面,勢力最爲龐大的核心產業之一,與住友銀行、住友金屬工業一起被稱爲“住友財團的三駕馬車”。
身爲住友化學工業總裁的中田福明,自然就不是隨便能打發的人,故而手下們趕緊報了上來,請真嘉定奪。
真嘉自己不會怕中田福明,但相對的,中田福明也不會怕她,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
……
當天晚上,大阪市西成區的一棟豪宅裡,一個禿頭的老人,坐在茶室之中,靜靜的想着什麼。
他的身旁老老實實的站着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沉默不語,就像是一座雕像一般。
“三郎,你說伊東家族的那個小丫頭,會不會因此和我翻臉?”老人忽然擡起了頭,厲聲的問道。
“會。”中年人回答很簡潔。
“爲什麼?難道她不知道我是誰?同在住友財團,我的是三駕馬車之一的住友化學工業,她的只是朝日啤酒,比起我來算什麼?”
“如果僅僅是一個朝日啤酒的大股東,她不會如此的強橫,但您別忘記了,伊東真嘉背後的姐姐,以及她那個無比神通廣大的奶奶,她奶奶數十年累積下來的人脈,不用多出力,就能壓垮了您。”
“可惡!這個死老太婆!她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老人的怒罵聲,漸漸的低沉了下去,想來他自己的信心都不是很大。
“主人,您是真的喜歡這本佛經?”
“廢話,不然我用得着去強行買來麼?”
“不過是一本唐代佛經罷了,就算再怎麼珍貴,我們拿來臨摹一次,不就可以了嗎?我相信憑着您的面子,老尼姑肯定會答應的。”
“放屁!”老者勃然大怒,“你懂個屁!什麼纔是藝術珍品?李邕大師的書寫,不空大師的簽名,這樣的佛經捧在手裡,感覺能和臨摹品一樣麼?”
“那我明白了。”中年管家點點頭,“我再想確認一下,主人您是不是無論如何,都想得到這本佛經呢?就算是殺人放火也無所謂?”
老者一陣沉默,半響後道,“是。”
中年管家正色的道,“如此,就交給三郎吧,明天這個時候,您就已經可以拿着佛經觀摩了。”
老者卻是不放心,叫住了想要出去的中年管家,“等一等,三郎,你想要怎麼做?”
“很簡單,找人殺了她們,搶奪了佛經後,再一把火燒了寺廟,這樣就是一場意外,伊東真嘉怎麼惱怒,也不會毫無證據的就來攻擊您,這會讓所有財團的人不滿的。”
中年管家的聲音很堅決,冷森之中透露着殺氣,說起殺人放火連眼睛也不眨一下,顯然是心狠手辣之輩。
倒是老者的心中有些猶豫,“如果是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您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伊東真嘉,始終是您不可逾越的屏障。”
“那……好吧!”中年人的話,讓老者總算下了決心,閃過一絲貪婪和狠辣後,他小聲的道,“做得乾淨一些,儘量不要用我們的人。”
“這點您放心,最近日本來了很多外國僱傭軍,雖然價格高了一點,但做事兒絕對漂亮!”
“僱傭軍?”老者的腦海中,忽然顯現出上個月三越百貨大樓的一幕,“你說,他們不會鬧得很大,然後引來那個什麼‘公理聖戰團’吧?”
聽出了老者的一絲畏懼,中年管家不屑的一笑,“怎麼您也相信那羣孩子玩耍的遊戲了?‘公理聖戰團’只是吹噓的名氣罷了,而那羣僱傭兵,也只是低等的成員,和我知道的那些著名僱傭兵,一點也不一樣。”
“如此就好,反正記得把關係撇清一些,我可不想成爲第二個石川國久。”
“明白。”
中年管家恭敬的一躬身,退後轉身去開門,手剛剛搭上了門把,卻驀地一震,旋即就保持着開門的姿勢,人卻一動不動了。
老者本來想低頭沉靜一下心思,看到手下這副模樣,不覺奇怪,“三郎,怎麼,還有事情?”
中年管家默然不答。
“三郎……三郎!?”
老者察覺出不對勁兒了,身形倏地從茶座上跳了起來,三兩步衝到了中年管家身邊,剛剛將手放在中年管家的肩膀上,中年管家就倒了下來。
“啊!”
老者嚇得身形往後一退,連同中年管家一起摔落在了地上。
晃眼看過去,中年管家的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尤爲嚇人。
“三郎,三郎你怎麼了?”老者驚駭之中,趕緊爬了過去,將手放在了中年管家的鼻子下面,想要試探一下他是否還有呼吸。
就在他大聲呼喊之際,一個清朗的聲音,在房間裡面響起,“不用再叫了,中田先生,他不會再回答你了。”
“誰!?”
老者猛地站了起來,聲厲內荏的望向了四周,這個密封的茶室之中,本該只有他和中年管家兩人才對。
坐在房樑頂上的我,看着他慌亂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興奮,“別找了,我不敢確定,你在看見我之後,我會不會殺人滅口。”
老者畢竟是歷經風浪的人,見狀深吸幾口氣,冷靜了下來,“你是誰?對三郎做了什麼手腳?”
“你的這位管家,我並沒有對他做什麼,一天之內他就會清醒,但以後卻不能再用腦過度了,否則疼痛會要了他的命的。”
聞言,老者鬆了一口氣,只要沒有變成白癡就好。
老者沒有想到的是,我雖然沒有將這個狠毒的管家變成白癡,可日後他一旦要思考什麼問題,立刻就會頭痛欲裂,痛不欲生——他以後只能機械式的做一些日常事務而已。
我沒有去點醒他,而是道:“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想要的佛經吧。”
我的話讓老者倒吸一口冷氣,“你……你是伊東家族派來的?”
“不是,不過你剛纔才提及過我。”
“剛纔?”老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毛骨悚然,“‘公理聖戰團’!?”
“本來我沒有打算出來的,但你的管家這麼對我不信任,我只有展現一下實力,也好讓你清楚我的決心。”我很乾脆的道,“對於那部佛經,還請你不要再動心思的好。”
“好,我就此放棄。”老者正是住友化學工業株式會社的總裁中田福明,見到事不可爲,他立刻選擇了放棄。
“可是我信不過你,怎麼辦?”
中田福明驀地想要發火,心想我的保證都不信?簡直是放肆!
可轉念一想,面前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並不是自己可以隨意發火的下屬,中田福明只得硬生生的按耐住火氣,“你要什麼保證?”
“你寫一張保證書吧,說如果你再去騷擾善摩大師,就願意捐贈所有家產,供善摩大師修繕寺廟。”
中田福明勃然大怒,“不可能……啊!”
陡然間,中田福明的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到底中田福明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一下子這樣,雙腿立刻就痛得不得了,眼前電光直冒。
“中田先生,請不要誤會了,我不是徵求你的同意,而是你必須這麼寫,除非你想要和石川國久一樣。”我笑了起來,“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痛楚讓中田福明的腦袋反而清醒了過來,他眼睛一陣轉動,終於點點頭,“好,我寫!”
“其實你寫的保證書,就好像合約一樣,寫不寫,遵守不遵守,在乎合約簽訂雙方的實力。你不要想着寫了以後會有各種手段來推脫,在我的面前,你根本沒法耍花樣。”
拿起紙筆寫着保證書,中田福明聽着我的話,心中不由一驚,他的確是打着不遵守的決定,反正如果善摩大師那邊出事,也不能代表是自己下手的不是?
經過我這麼一說,他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證據不證據。
“如果真的不是我做的,那我豈不是很冤枉?”中田福明趕緊道,“這本佛經一旦被別人知道了,肯定會有人想要來搶奪的。”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氣,“哦,你這樣說,倒是提醒我了,是不是要將你們全部殺掉,給那些窺視的人一個警告?”
中田福明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當下立刻用嚴正無比的語氣道,“剛纔是我說錯了,以後我就派人去保護好善摩大師她們,如果有任何人找她們麻煩,就是和我中田福明作對,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很好,這樣的結果是最好了,看來中田先生能有這麼大的成就,也果然是有一手。”我微微一笑,和聲道,“明天一早,你讓那些今天去打擾善摩大師的人,從山下三叩九拜一直到寺廟門口吧,今天把人家寺廟的桌子都掀了,真是太不懂禮貌了。”
中田福明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他們今天才被打了個半死,明天怎麼動作啊?”
“那我就管不了了,或者你希望我去管一下?”
“噢,還是我來吧,我來。”中田福明無奈的應承了下來,沒辦法,如果讓這個煞星出手的話,自己可就更落了面子了,畢竟人家都知道,“相馬組”是在爲自己辦事兒。
“這樣就好,我也怕麻煩。”我聲音一頓,“中田先生,希望下次我們再見面,不是我找你算賬的時候啊!”
“一定,一定,我乃是向佛之人,自然會珍惜保重的。”中田福明一陣冷汗直冒,也就是在這時,他身邊的保證書一晃,就失去了蹤跡,嚇得他趕緊揉揉眼睛,再次往桌子上看過去,卻仍舊沒有保證書的蹤影。
媽的,怎麼想要部佛經,也能惹到這個煞星?
看着癱軟在地的心腹手下,中田福明心中一陣的無奈,唉,做人,還是要低調老實一點的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