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家
青石巷一角。
離去後,半大孩子看着那四五年來都不曾開過的窗戶,開了又關上,一步三回頭。
他大概知道那是鎮上寧氏藥鋪那老大夫的院子,那東廂房住着她孫女,小鎮有名的“藥罐子”,他還記得三個月前的傍晚在安陽一橋邊見過一面,可聽說回去後,這藥罐子就倒下了。
半大孩子最後看了一眼,小臉上露出慚愧,喃喃自語,“寧家藥罐子,你可不要怪我,我就是瞧你眼生,又長的好看想跟你打個招呼,誰料想到一個雪球你都扛不住?”
“我要知道你是寧家藥罐子,給我,十顆,不,就是給我一百顆長生果,我也不敢啊。”
嘟嘟囔囔說着,走着,擡眼就到了家門口。
只他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聽說這寧家小藥罐子回小鎮五六年,卻一次門兒都沒踏出來過,上次是人家第一次出門兒。
出了這一檔子事,回到家裡他就被揍了,直接被老孃拖到寧家院子賠罪。
結果,拿小藥罐子當眼珠子寶貝的寧家老大夫根本不讓他們進門,隔着厚厚的門板,說是小孩子間的玩鬧,不礙事,他家舉人娘子倒是心寬,打算送一副上好的藥材了了事兒。
元澄不幹啊,事兒事他做的,讓老孃承擔算什麼男子漢?
舉人娘子聽了一樂,還真應了下來。
他卻不知道自家老孃轉身就讓丫鬟將藥材送了過去。
苦等了三個月,正主終於病情好轉了,可怎麼賠禮道歉取得寧家小藥罐子的原諒呢?半大的小孩一張胖乎乎的小臉褶成了包子。
大不了,以後就罩着她,可還行?他忽然靈光一閃。
他元澄可不是一般人,首先他是舉人的兒子,其次他可是鎮上孩子裡的一把手,上山下河爬樹掏鳥窩樣樣精通,樣樣第一,有他出馬,包管寧藥罐子能玩的開心,看橋,看河算什麼?
說到玩,這小鎮誰比得過他?
可不是,砸一塊雪球,就換來他這樣一個老大,整個小鎮,也就她獨一份了。就連傅家那個小瞎子都沒得這份殊榮。孩子越想越發覺得自豪,越發覺得那藥罐子賺到了。
想到這裡,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低下的脖子都仰了起來,總算有了底氣。輕哼了幾聲。
可舉傘轉身,看着自家還算氣派的老木門,剛頗爲自得的孩子挺起的小腰板兒頓時又弓了半截,瞅了眼溼透的棉衣,一臉苦相。
自傢什麼樣他很清楚,別說狗洞了,青石高牆外連一棵樹都沒有。
爬樹翻牆?莫不是在做夢?
心知今日自家老孃那一頓鞭子是免不了了。
在門口躊躇了幾秒,見大門推不開,半大孩子認命般地敲響了老榆木大門,片刻功夫大門“咯吱”一聲,身穿粗棉衣的小丫頭冒出了頭。
元澄見這丫頭開門,鬆了一口氣,以爲逃過一劫,可下一刻就看見正坐在堂檐下的老孃,頗爲秀麗的面孔上,噙滿了笑容,任誰見了都要誇讚舉人娘子溫婉賢惠,可元澄見了,兩腿忽然一軟,半大的孩子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唯獨懼怕“老母親”那一頓柳條鞭子。
元澄戰戰兢兢,堅守最後一份男子漢氣概:“您可是舉人娘子……”
溫婉婦人冷冷一哼,慢條斯理道:“首先我是舉人娘子,其次我是你元澄的老孃,老孃打兒子,天經地義!”
“你可記得我說過,你若是想幫傅家那小瞎子,可以將她買回來,當丫鬟,當你童養媳都使得,你偏不願,反倒這般次次相幫,這份因果,我只怕我們元家扛不住。”
半大孩子聽不懂,茫然搖頭,卻咬牙,“我若不幫她,她會被欺負死!”
他聽學塾的夫子說過,他爹跟小瞎子的爹,曾經是好兄弟啊。
穿着粗棉衣的丫頭也沒聽懂,可轉身就將大門關上落鎖。
聽到那落鎖聲,再看孃親不知何時揣到手裡的柳條鞭子,元澄知道今日是真要遭大難了。
想着上回帶着一羣小毛頭摘光了小瞎子家的長生果,回來屁股被老孃打腫了,愣是去學塾站着上課四五天,被嘲笑了半個月,不過半大的孩子,還好臉面,想着想着都快哭出來了。
青石巷元舉人家一時間雞飛狗跳,半大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迴盪不止,“元梁氏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要是打不死我,明兒一早我元澄就還是一條好漢……”
悽慘又悲壯。
元家在小鎮也算有些名聲。
十年前出了個舉人老爺,便一舉從九曲巷那土泥破落的地方搬了出來。
用小鎮那些長舌婦的話來說,是九曲巷的草窩裡飛出了金鳳凰。
寧無心卻覺的這些婦人酸得很。
元家一兒一女,也算有福氣。
只寧無心跟着寧老婆子回鄉時,元家父女剛好離開了。
聽說是去地方上任,只五六年過去,也沒有半分音信。
小鎮裡那些長舌婦人都在暗地裡非議,那年輕俊秀的元舉人,不是死在了外面,就是納了房美顏小妾,大都幸災樂禍看着元家那好看的舉人娘子,怕是要成寡婦了。
至於守寡,還是守活寡,便是另一個她們不斷深究的話題了。
這些鄉間婦人的議論,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寧無心都不會回想,更不會放在心上。
可前頭就說過了,這長生鎮不簡單,看似小如麻雀,而麻雀五臟,大的難以揣度。
前世,寧無心曾與好友探秘古境,意外中蠱,陰差陽錯,兩人回到了小鎮,才知道,這巴掌大的小鎮多麼不尋常。
物是人非,寧宅易主,她也早就不算小鎮人,她也是彼時才知曉,好友同樣是出自長生鎮。
元煙羅。
五百年前元家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