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是水做的,更何況魏婉婷這個不幸的女人,眼淚一落下來就更是沒完沒了。
喬曉琪明白魏婉婷的擔心,因爲之前失去過親人,才更會明白失去至親之人是有多痛。
急性髓系白血病……
她感覺自己的胸口一陣沉悶,就像是有人用大錘狠狠地掄了一錘子,血腥味道瀰漫開來。
手指緊緊地握緊,陷入了掌心的肉裡也不覺得痛。
“這病可以治的,只要能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她開口,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魏婉婷他們,還是在安慰自己的心:“小信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可……”魏婉婷突然擡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一旁的陳永躍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伸手拉了拉魏婉婷的胳膊,給了她一個眼神,壓低聲音道:“這事情還是不要跟孩子說。”
魏婉婷點了點頭,表情很是複雜。
“曉琪,你進屋跟小信說說話吧。等飯菜做好了,我叫你。”陳永躍衝着喬曉琪說道,始終很是慈愛關切。
喬曉琪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她分明看出來,魏婉婷是有話要說的。
到底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呢?她快速的在腦海中搜尋了一遍,又忍不住拿出手機來,上網查詢了一下有關於急性髓系白血病的事情。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黑白分明的字,她的心卻是一點一點的沉重起來。
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無力感涌上心頭。
爲什麼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她的身旁,雖然這些年來,各種疾病癌症的發生概率增高了許多,也經常會在互聯網上或者是朋友圈裡看到各種求助信息……但始終覺得那些事情離自己遙遠。
然而,現實總是熱衷於打臉,一次又一次讓她嚐到這種失去的恐懼。
她真的好累好累……
她也明白魏婉婷是想要說什麼了,大概是因爲——錢。
骨髓配型也好,化療也好,打針吃藥也好……那一筆筆的開銷,對於他們這個家庭來說,沉重無比。
魏婉婷和陳永躍兩人的工資加在一起,也只能維持中等的生活水平。更何況,這些年支付喬曉琪上大學的費用,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喬曉琪的心微微顫動,想起魏婉婷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去猜想。
走到臥室裡面,陳信側着身子,閉着眼睛。
可聽到開門的聲音,又睜開了眼睛,無比期待的盯着喬曉琪,臉上露出笑容來:“姐姐。”
喬曉琪坐在牀邊,低頭看着這小傢伙,耳畔響起魏婉婷那聲聲哭訴“爲什麼他這麼小的年紀要遭這個罪”。是啊,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卻要遭受病魔的折磨,要面臨死亡的恐懼,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小信,還不困嗎?”
“睡不着。”陳信伸着小手勾着她的指頭,有些委屈的嘟囔着:“我的胸口痛,痛的睡不着。”
這小聲的埋怨聲,讓喬曉琪的鼻子一酸。
“姐姐給你揉揉,就不痛了。”喬曉琪伸手,輕輕地幫他揉着。
“姐姐你在外面累不累啊?冷不冷啊?媽媽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那裡很冷,特別特別辛苦。”
“不是很累,我是大人了,能夠照顧自己了。倒是你,手上這麼多針眼,打針的時候痛不痛?”
“不痛。”
“你不會哭鼻子嗎?”
“不會哭的。小信記得姐姐的話, 哭了就是膽小鬼,就不是男子漢了。”陳信認真的說。
喬曉琪怔了片刻,隨後低聲喃喃道:“真乖,小信真乖。”
兩人沉默着,她就那樣輕輕地幫着小信揉着胸口,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會弄疼他。
就在喬曉琪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陳信微微睜着朦朧的眼睛,聲音小小的,透着一絲絲怯意:“姐姐,你說小信會不會死掉?”
一聽到“死”這個字,喬曉琪的眼皮猛地一跳,表情也僵住了。
面對小孩子這柔弱的問題,她只覺得口中如吃了黃蓮般苦澀,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信不想死,小信還沒長大。”他奶聲奶氣的憧憬着:“我會乖乖地聽話,聽醫生的話打針吃藥,不會喊疼。我還要回到學校讀書,我還想跟姐姐玩……我也要像姐姐一樣厲害,考上大學,還要成爲碩士!”
別說了,別說了。
喬曉琪內心在呼喊着,她怕再聽下去,眼淚會忍不住掉下來。
好在這個時候,門口響起敲門聲,隨即,魏婉婷探着身子進來:“曉琪,飯菜已經弄好了,出來吃飯吧。”
喬曉琪點了點頭,拍了拍小信的臉:“小信好好睡覺,姐姐去吃飯了。相信姐姐,你一定會沒事的。病一定會好的,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陳信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來,重重的點了點頭。
喬曉琪站起身來,再次走出了臥室,坐在了餐桌上。
桌子上面擺着三菜一湯,都是現做的,看起來色香味俱全。
可喬曉琪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明明她也餓得不輕,但煩心事壓在心上,讓她憂心忡忡。
“曉琪,是不是菜不合口味……今天帶小信去醫院化療,所以就着急了點。再去菜市場買菜,晚了也沒什麼菜了……”魏婉婷有些內疚的道:“都怪我一時間給忘了。我明天早點去菜市場,給你買你愛吃的。今天就將就着吧。”
這話,到底說的小心翼翼。
喬曉琪端着飯碗,看着那些菜,其實都是很不錯的菜餚。
“媽,沒事的。這些菜很好。”她輕輕地說,望向魏婉婷,突然想到,難道是因爲之前自己太過尖利激進,所以……纔會這樣嗎?
仔細想想,這一年她的確是改變了很多,不知不覺之中懂得去體諒,懂得去珍惜去陪伴。收起那厚厚的隔閡軟甲,收起那冷漠諷刺的嘴臉,學會去感恩。
新的一年,還是長大了很多。
遇到顧銘之,姜晨,嶽徵明,徐夢瑤,楚伊然,楚狂等等……他們的確教會了自己很多。
魏婉婷顯然也被喬曉琪的態度給驚到,錯愕了片刻,點了點頭:“嗯,那就多吃點。瞧着你又瘦了一樣,女孩子太瘦了不好,還是要有點肉。”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喬曉琪的碗中夾菜,一會兒的功夫,喬曉琪的碗中就積的跟一座小山一樣。
喬曉琪也默默地吃着,心裡已經做下決定。
吃過晚飯,
魏婉婷收拾着碗筷去廚房洗漱。
電視機播放着,可沒人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陳永躍走到陽臺上抽菸。
喬曉琪將遙控器放在一旁,回到自己的房間,書桌的抽屜一直是鎖着的。她拿鑰匙打開抽屜,從那壓着厚厚筆記本的最深處,摸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
信封裡面,是一張銀行卡。
這張銀行卡里有二十萬,是爸爸喬文德犧牲的賠償金,用一條生命換來的二十萬,留給他寶貝女兒最後的一點東西。
在魏婉婷嫁給陳永躍的那天,她把這張銀行卡給了喬曉琪。
魏婉婷說:“曉琪,媽媽知道你怨恨我嫁給別人。這裡面的錢,統統是你的,媽媽不會動一分。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
用金錢來換原諒嗎?當時還是個小女孩的她,就用最陰暗的想法去揣測魏婉婷。
這張輕飄飄的卡……她從來沒想過動裡面的一分錢,寧願找兼職工作,也不想動這裡面的錢。
喬曉琪知道這張卡對她來說,不僅僅是一張銀行卡而已,更多的,是對父親的那份懷念和不捨。
可這一次,她不能再守着這張卡了。
將抽屜合上,喬曉琪走出自己的臥室。她往左邊看看,魏婉婷還在廚房裡面忙碌着洗洗刷刷,而陳永躍依舊在陽臺上抽着煙。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向了陽臺。
見到喬曉琪時,陳永躍是有點驚訝的。
他趕緊將煙放在一旁的盆栽裡面按滅了,有些抱歉的說:“這裡煙味蠻重的……”
喬曉琪討厭煙味,他知道之後,這十幾年來,每回抽菸都會避開她面前。
“小信的病,花了多少錢了?”喬曉琪直接開口,沒有那麼多廢話。
陳永躍的肩膀一僵,隨即眉頭就皺的緊緊地:“已經花了五萬塊了。這一生病,錢就跟流水一樣,真是不經用。”他的口吻有幾分自嘲,眼底是遮不住的濃濃憂愁。
喬曉琪注意到他鬢角的白髮,還有眼睛旁邊的皺紋,到底是老了。
“家裡還有多少錢?”她再次發問。
“這些年沒存到多少錢。”他苦笑着,有些自責:“你知道我每個月就拿着那點死工資,也怪我實在沒用。你媽嫁給我之後,也沒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
“是沒有錢了嗎?”喬曉琪澀澀的開口,這些年陳永躍對她和媽媽,她雖然心有芥蒂,但並不是黑白不分。作爲一個丈夫,他對魏婉婷是極好的,他們那恩愛的模樣總是讓喬曉琪心裡越發難受,總是會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親。作爲一個繼父,他是實實在在做到了把她當做女兒來看待,百依百順,細心體貼,從來不吝嗇。
他已經盡他的全部,去對她們母女倆好了。
喬曉琪很清楚,撇去心底的執念,她是應該感激陳永躍這些年的養育之恩的。
“沒事,我明兒個再去借借。總是弄湊到錢的……”陳永躍看着喬曉琪,勉強的露出一抹笑意來:“曉琪,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你回來了,就好好過年……”
“這個,給你。”
喬曉琪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的話,她的語氣有些生硬,將手中的卡遞給了陳永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