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穆星的感官何其敏銳？
他能察覺到, 除了面前的兩人和鬼物，似乎還有更多的目光，在透過什麼東西, 落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轉了一圈, 落在相非程的眼睛上。
相非程眼睜睜的看着那夢境一般的少年靠近自己, 擡起手——
相非程能看到那纖細冷白如美玉一般的手臂從衣袖裡滑出來, 鼻尖能嗅到一陣幽冷的香。
而後, 他的眼前一閃。
周圍陰冷的感覺還在，但是那些奇形怪狀的鬼魂們，卻看不見了。
相非程陡然從那詭譎瑰麗的幻夢中醒來, 打了個冷顫，驚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設備, 能夠“看”到鬼魂的設備, 失去了效果。
可他還能看到面前的少年, 華麗的庭院裡，連腳下花叢散發出來的香味都是如此真實。
他此刻看不到的直播間裡, 評論已經炸了：
【剛剛發生了什麼？屏幕怎麼黑了？】
【救命，我就看到漂亮小哥哥手指在我眼睛上拂了一下，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主播不會有危險吧？】
【這，那到底是什麼人啊？是鬼嗎？】
【我已經聯繫星際執法部門了。】
【樓上的瘋了？咱們這個網站可是見不得光的。】
【對啊，想廢號別拉着大家一起啊】
【你這賬號能有人命重要？主播現在還生死未知呢。我也上報星網了。】
……
相非程自然不知道此刻直播間已經因爲自己吵起來了, 他正被穆星詢問着各種問題。
這是什麼地方, 他來這裡幹什麼, 爲什麼他能見到鬼。
他當着兩人的面承認自己是鬼, 相非程還能勉強鎮定, 助理整個人都被嚇到差點尿褲子。
普通的鬼模樣再嚇人，但和人類根本不在一個次元, 反正觸碰不到也沒什麼影響，就當個另類的全息投影看看就行。
可面前的這少年，可是實打實的，不止能被他們看到，能觸碰，還能直接動手傷人。
這就很可怕了。
相非程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手段詭異的少年是什麼來歷，但目前看着沒什麼惡意的樣子。
他向來是個灑脫又識相的人，這些問題也沒什麼特殊的，一一答了。
穆星聽完，睜大了眼睛，十分不能理解：“所以，你是一個主播，專門直播見鬼。你的直播間粉絲們，熱衷於見到各種死相的鬼靈，以這種恐怖爲樂？”
相非程點頭。
穆星有點不能接受，他問道：“你們這樣，不會覺得冒犯死者嗎？”
相非程一愣，下意識答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了。這些魂靈，不過就是人死後留下的一段磁場而已。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了，又怎麼會在意？”
穆星反問道：“我不問別的，如果這些魂靈裡面有你的父母至親，別人拿着他們的魂靈來做噱頭取樂，你也不在意嗎？”
相非程想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可對上穆星有些冷淡的眼神，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穆星冷笑一聲：“所以無法接受自己的至親遇到這種事，卻以冒犯別人至親爲樂趣。高科技就用來做這個，實在是叫我大開眼界。”
他忍不住看着庭院裡模樣各異的魂靈們。
根據這個相非程的說法，他大概明白，這個世界裡，身前有大執念的人死後，能留下一些魂靈。
那什麼樣的人最容易有執念呢？
飛來橫禍，生前留有不甘的。
他自己經歷過輪迴，亦涉足過修煉一道，再看院子裡這些魂靈的模樣，多半都是心有不甘死去，才靈魂不肯輪迴，殘留在這世間。
重複着死前那一刻的痛苦。
可他們的遭遇，居然還被這些人類用來取樂。
要是這些鬼魂能夠從痛苦之中得到解脫就好了。他忍不住想。
他不過隨念一想，就見到那些眼前的鬼魂們，身上都冒出了點點白光。
鮮血，恐怖，痛苦，一樣一樣的從這些鬼魂的身上被抽取出來，他們慢慢恢復了生前的模樣。
相非程發現，即便不借助能感應魂靈的設備，他也能見到魂靈了。
他屏住呼吸，和助理一起，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宛如神蹟的一幕。
有的魂靈還被光點纏繞着，有些魂靈已經徹底變作了生前正常人的樣子 。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我終於解脫出來了。”
不少鬼魂熱淚盈眶，可人死了，連眼淚都掉不出來，只能激動的不停感謝穆星。
穆星亦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見衆鬼朝着自己下拜，連忙讓開，擺手道：“不用謝我，我什麼都沒做。”
一個嫋嫋婷婷的宮裝麗人語氣嬌柔：“大人何必客氣，就是您讓我們得到了解脫。”
相非程不認識這個美貌的女子，可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分明就是之前掛在樹上的吊死鬼。
原來，這恐怖的魂靈，生前，竟是這樣美貌婀娜的女子嗎？
他又忍不住看向穆星，這少年究竟是什麼存在？這些魂靈見了他以後，居然都恢復了生前的模樣？
一邊疑惑着，他一邊又狂喜：這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若是他能第一手將這個消息發出去，不知將帶來多大的流量！
這少年的手段若是能學到，國家在這方面的研究，定然能夠得到極大的進展。
還有，若是人死了，還能以這樣的心態，保持着清醒的神智，那豈不是相當於沒有死？人類是否能得到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他腦子裡各種念頭紛亂的閃爍着，直到一隻冰涼的手摸到了他的後頸上。
耳邊是咯咯的嬌笑聲：“讓我看看，這小郎君細皮嫩肉的，嚐起來一定很香吧？”
隨着她的話語，有什麼冰冷滑膩的東西蹭過他的後頸皮膚。
相非程雞皮疙瘩在一瞬間就起來，身體都忍不住抖，下意識往前跑了幾步，驚恐的望着眼前的美貌佳人。
那觸感……之前的吊死鬼，他可看地很清楚，那伸出口腔的，長長的舌頭。
一想到那個東西……
他整個人都恨不得暈過去。
他忍不住說道：“你……您……我們無冤無仇的，您別跟我開玩笑了。”
“無冤無仇的？”女鬼語帶怨氣，幽幽道，“我承受着窒息的痛苦的時候，你蹲在我面前，不停的晃，聽你的話，是在那個什麼，直播我的慘狀給別人看？你不是很得意嗎？”
相非程驚悚道：“你知道？你是有意識的？”
“自然有。”女鬼翻了個白眼。
她能明白周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她整個魂體都被禁錮着，無數次的重複着臨死前那一刻的痛苦，不得解脫，無法對現實做出任何反應。
也碰不到生人。
可是在這個庭院裡，她得到了解脫，從那無盡的痛苦之中掙脫出來，能自由控制自己的魂體，甚至能在生人面前顯形。
相非程有那麼一刻，連害怕都忘了。
他想起自己這兩年，見過那麼多鬼魂，他把對方當做會動的影像而已，從來不知道，他們居然是有意識的，他們模樣那樣猙獰，是因爲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死亡的痛苦。
他面上顯露出愧疚之色。
女鬼掃了他幾眼，沒有怎麼說話。
穆星準備說點什麼，冷不防仰起頭，問相非程：“你做了什麼？”
相非程茫然：“什麼……”
他話還未說完，熾烈的白色光芒將這方天地照亮。
相非程擡起頭，數架飛行艦懸浮在頭頂上空，威嚴的聲音喊道：“相非程！相非程！聽到請回話。”
相非程下意識看了穆星一眼。
穆星沒說話。
他這才放下心來，大聲喊道：“我在這裡！”
*
藍星執法隊主艦全息屏幕上，下方的庭院纖毫畢現，裡面的人，包括穆星和上百魂靈們，都明明白白的顯示在衆人眼前。
在全息屏幕上，除了相非程和助理，其他人身上，都是朦朧的紅光。
他們不是人，是魂靈。
可他們又那麼像人。
一名執法隊員倒吸一口涼氣：“這……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隊長鎮定道：“立刻上報上級，另外這些魂靈看起來並無攻擊性，我們第一要務將下面被困的兩人救出來。”
執法艦慢慢降落，穆星忽然看着相非程：“你走吧。”
相非程：？
他心中一喜，又一驚，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走了嗎？”
穆星微笑道：“一直都可以的。”
他和這人又沒仇怨，留人幹嘛？
至於相非程乾的缺德事，不管有意無意，他欠了誰的，總有事主會去找他。
相非程和助理腳步飛快的掉頭就走，還未走兩步，眼前驟然一暗。
頭頂的白光還在，可身邊繁華夢幻的一切，猶如潮水褪去，一點一點失去了顏色。
雕樑畫棟，奇珍異卉，那滿院子的魂靈，和那個神秘的少年，都在一瞬間失去蹤影。
眼前的只有破破爛爛的一座古宅，鞋子踩到砂礫和頑強的野草。
相非程忍不住回頭，神色恍惚：方纔，究竟是真的，還是隻是一場他幻想出來的夢？
他的手臂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相非程嘶了一聲，扭頭，瞪向助理：“你幹嘛？”
助理憨憨的看着他：“相哥你疼不？”
相非程怒道：“我給你一巴掌你看疼不疼。”
助理恍恍惚惚的說道：“那，真不是做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