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完方知自己用語太過極端,剛想撤回,那邊已發來五個字:“隨便什麼人?”她自懲般咬下了脣,手指迅速翻動:“抱歉啊,剛剛被教授訓了,心情有點兒差。”
裴景軒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事情很嚴重嗎?”以他對她的瞭解,她並不是一個動不動就使小性子的人。
程江南搖頭:“還好。”她握緊了手機,原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此時竟感覺陌生起來。
“如果自己解決不了,可以跟我說說,從我的角度幫你分析一下。”
“不用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原本只是個藉口,爲了掩蓋自己的莫名發火。
裴景軒也不多問,他向來懂得分寸,只囑咐她,“照顧好自己,晚上睡覺把暖氣調高點,彆着涼。”
他的關懷一如既往,她卻覺得變了味,應聲都勉強起來。
在裴景軒準備掛線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裴景軒,我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那頭的裴景軒明顯愣了一下,因爲今晚的程江南在使性子。正常的她,是不會問這個的。
“碰到什麼事了嗎?”他問。
“沒有。”意識到自己情緒再度失控,她忙否認,“只是隨便問問,沒事了。”
沒等裴景軒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夜裡,月光清冷地照進來,她一直都沒有睡着。這樣的月色跟十六年前那晚重疊,原本是一個適合跑路的夜,卻最終變成了恐怖絕望的一夜。她的臉蒼白起來,想到的是那晚那些血淋淋的畫面!
裴景軒因爲她的那一指從此再也不能彈琴,他該有多恨!
腦子裡,又閃出了裴慕陽說過的話:“爺爺請了美國最頂級的醫生爲他接手,可惜,還是沒辦法恢復原樣。才知道自己手斷了的那些日子,他的脾氣特別特別差,一次次狂喊着要殺了她,殺了她。那時候大家都不知道他要殺了誰,不過現在想來,應該是要殺了你吧。”
她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身體,緊緊的,卻依然感覺到寒氣陣陣!
早上,鄔梅梅看到她嚇了一跳,“你生病了吧,臉色怎麼這麼差!”她伸手過來探程江南的額頭,比了又比。
“我沒事。”她偏開了頭,“只是晚上趕圖紙,睡得少了。”
鄔梅梅又免不得心疼她:“你呀,明明可以過得輕鬆一點,卻偏偏要整得這麼累。要是你們家裴景軒知道,肯定會心疼死的。”
提到裴景軒,她的表情滯了一下,最後用笑掩飾過去。
吃完早餐走出來,鄔梅梅揮手與她作別,回了兩性科學學院。早上沒課,她走向圖書館。
從校門口,走來了裴慕陽。他一眼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大步走過來,在門口將她攔住:“程江南,你爲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她偏了臉,不去看他。看到他,她會想起裴景軒。
裴慕陽沉了臉,連眉都擰了起來,繃直了身子站在那兒。片刻,又冷冷哼出一聲來:“你一點都不好奇我哥會怎麼報復你?”
“你和你哥感情那麼好,爲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她不回答,反問。
裴慕陽被她這麼一問,整張臉都沉到了暗影裡去!因爲和裴景軒的感情好,所以不想和他宣戰!他要程江南害怕,自己離開裴景軒!
好一會兒,他才擡起下巴,挑剔地來看她,“因爲我覺得你這種寒酸的人不配我哥報復,這會降低我哥的檔次!”
程江南不說話,沉默着。
裴慕陽終究是喜歡她的,意識到自己的話過分了些,又緩了語氣:“我會把這些告訴你的真正原因是:你雖然犯了錯,卻知道懺悔,還肯給我哥找家人,就衝着你做的這些,我願意保你。”
程江南依然沒有說話,她的心思不在這裡。
“對了,你在節目裡說,爲了想起我哥的樣子,每次都頭痛欲裂,甚至還暈了過去,是真的嗎?”他向來沒有耐心,卻很認地把跟她有關的那一段看完。
“嗯。”她應得極淡。
裴慕陽眼裡迅速閃出不敢置信:“不會是誇大其辭吧。”
“隨你怎麼想。”她並不爭辯。
她不爭,裴慕陽反而覺得是真的。
“那你的腳呢?什麼時候斷的?”
程江南將目光撒向遠處,“十六年前。”
“……和我哥……一起?”
“嗯。”
“怎麼回事?”
“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她並不想多提。
裴慕陽也沒再追問下去,再次冷哼起來:“程江南,聽我一句勸,以後見到我哥離他遠點兒。我哥這人並不像表面這麼溫和,他屬於殺人不吐骨頭的類型,搞不好還會用美男計,讓你愛上他,然後玩弄你,懲罰你,最後拋棄你,不僅拋棄你,還要讓你身敗名裂,總之,是你想象不到的悲慘結局!”
他邊說,邊注意着程江南的表情,看她的臉白起來,滿意地收了聲,扭身就走了。
程江南白臉其實並非因爲自己,只是他的恐嚇讓她想起了程江北,如果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程江北一定會再次人格分裂的!
她一屁股坐在圖書館外的花壇上,像被抽去了筋一般,全身無力!
裴慕陽沒有馬上出學校,而是給鄔梅梅打電話:“不是要研究我嗎?我在學校,現在過來!”
程江南去了程江北的學校。
程江北是從課堂裡被拉出來的。“姐,出什麼事了嗎?”他一臉的緊張。
程江南搖頭:“沒事,就是想過來看看你。”
“你今天不是還有課嗎?”程江南的課表,他每個學期初都會抄一份,最清楚不過。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課。”她隨意答。
以前的程江南從不翹課,在她看來,沒有課是不重要的。
可在和裴慕陽談完後,她便一直無法心安,非得來看看程江北才能放心。
“最近學習怎麼樣?和同學的關係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針對你?”她不停地問,不敢漏過一星半點。
程江北無奈地過來扳她的雙肩:“姐,我在這裡好得很,什麼事兒都沒有。你到底怎麼了?”
“哦,沒什麼,只是有些不放心你的……病。”
“我很好,每天早上都有鍛鍊。”程江北露出自己的臂肌,展示給她看,“我根本沒病。”看着他臂上結實的肌肉,程江南反而更心慌。她沒敢表現給程江北看,只道:“鍛鍊是一定要的,但不要過度,姐要的是個健康的弟弟,可不是肌肉男。”
肌肉男容易讓她想起程鍾離。雖然長大了的程鍾離她沒有再見過,但程江北人格分裂後拔刀殺人的狠戾模樣,卻是一輩子都不敢忘的。
程江北,只要一生陽光溫和就可以了。
知道程江北的課業繁重,沒敢耽誤他太多時間,讓他回去上課後,她又在高中的校園裡轉了好幾圈,自己也不知道在轉些什麼,好像只是純粹確認他所處的環境是安全的。
上車時,鄔梅梅的電話打了過來:“江南,你怎麼搞的啊,竟然缺課,出什麼事了嗎?”
鄔梅梅也熟悉她的課程,每次上完最後一節課都會過來邀她一起吃午飯。
程江南勉強應了幾句,鄔梅梅也沒多問,只說幫她打飯,等她一起吃。程江南迴到學校時,鄔梅梅剛剛從長長的隊伍裡解放出來,頭髮都擠亂了。接過飯盤,兩人坐到了離窗的位置。
鄔梅梅邊吃飯,邊烏烏哇哇地開口:“裴慕陽可真是敬業啊,竟然主動打電話讓我研究他。不過,這廝也特麼霸道了些吧,掄起電話就跟我喊,‘不是要研究我嗎?我就在學校,現在過來!’天,跟個爺似的。”
她用指比了個打電話的樣子,還真把裴慕陽那副大爺樣裝出七八份來。
程江南即使心情複雜,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鄔梅梅突然撐起了下巴,連飯都不吃了,傾身過來放低了音量:“不過,裴慕陽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呢。他問我,你是不是真的爲了想起景哥哥而頭痛過,暈倒過,你的腳又是怎麼回事?”
程江南的筷子一滯,停下吃飯的動作,“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當然實話實說啊。裴慕陽走的時候表情怪怪的,像被雷劈了似的,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搖頭,心裡卻已經涌出了某種答案。裴慕陽的性子冷漠,不會平白無故地關心一個人,近期卻圍着她轉!
他不會……
她沒敢肯定,因爲像他那種渾身充滿優越感的人,是不太可能喜歡身有殘疾的自己的。是她想多了嗎?
她寧願想多了。
裴景軒出差了半個月,除了那一次電話外,沒有再打來過。她也沒有主動打過去,兩人只是偶爾在微信上留言。一切好似從前,又跟從前不一樣了,程江南知道,不一樣的是看到他的留言時的心情。
週五,老湯打來電話,說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並告知了航班的所有信息,自然是想讓她去接裴景軒。週六,她還是準時去了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