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誦了語錄大約持續了十來分鐘,請示儀式完畢之後,還沒完。姚長海他們十幾個小隊長擺好的舞蹈隊形一邊唱着《東方紅》的專用歌曲,一邊和着那深情的曲調跳了一通活像是站在莊稼地頭趕雀兒——不斷地揚手跺腳,同時以左腳爲軸心,一點一點自轉圈兒的舞蹈之後,整個議程纔算是正式完畢。
這一切,都是在公社“固定”了的標準形式,一般人還不能隨意篡改。
後來的人覺得荒誕可笑,可是對於這個時候的人來說,可是很光榮的,近乎虔誠的表達着自己的感情。
事後諸葛亮誰都會!身在局中,誰又有那般事事清明。
“請示完畢!”姚滿耕接着訓話道,“以後上工之前都要一番請示,晚上下工後要在這裡像他老人家彙報。這項活動要當成政治任務來完成。”
“好了,現在回家拿東西,去洗井。”姚滿耕一聲令下,社員們紛紛回家,拿木桶。
劉姥爺則抱着妮兒和姚爺爺、五叔公,村裡的老人去了村中的古井。在姚灣村中央,有一口四四方方的古井——四方井,這是祖輩石匠們打鑿的。井欄用1.5米長的整塊青石砌成,四周的井沿用青石板圍成,四周地面也用青石板鋪就。
井壁都是用石頭壘起的,井底和井口的臺階也鋪着青石板。乾旱的季節,順着臺階一直走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井底的那些青石板。
井水十分清澈,還在冒着泡泡。
“這裡是一口泉眼。”劉姥爺看着井說道。
“親家姥爺說的不錯,所以泉水才清澈甘甜。祖輩留下一個傳說,這口井通着村後面的青蘭山,泉水冬暖夏涼。不管多旱的年份,這口井從沒有幹過。”姚爺爺揹着手,探身看着古井道。
“這甘露般的井水。養育着我們一代又一代。所以村民自覺地不在井邊洗衣服、不讓牲畜靠近老井、不破壞井沿和四周的青石板……”五叔公粗糙的手指撫摸井欄杆。
“所以啊!這井邊還用青石砌了3口小塘,洗衣、淘米、洗菜……”姚爺爺笑道。
這三個小塘地勢較井口略低。井水源源不斷流向小塘。姚灣村的婦女們經常帶着衣物、拿着棒槌在塘邊洗衣、洗菜、聊天,這是村裡女人最熱鬧的地方。在水井裡打飲用水,淘米、洗菜、洗衣則分別在不同的小塘裡,水流自然流淌更換。
雖然姚長海家打了一口水井,但姚家人還是喜歡在井邊洗衣,這兒鄉味兒最濃。
這祖輩的智慧不可小覷!
社員拿着木桶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女人們隨後跟着就來了。除了剛過門兒的媳婦或年老的婆婆在家帶孩子,其它人都直奔老井這兒幫忙。
不一會兒老井這邊早已經熱鬧非凡,劉姥爺抱着妮兒讓開了地方,站在不遠處觀看。
五叔公和姚爺爺站在井旁,看着晚輩們洗井忙碌。
只見井的兩側站着兩支隊伍,一邊是年輕力壯的男人以姚長海他們爲首的這十多個生產小隊長,負責遞水;另一邊則站着女人,負責遞空桶。隊伍匯成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姚長海站在靠近水邊的地方,接過身邊的人遞過來的水桶。“譁”一下打起一桶水,遞給身邊的姚滿倉,姚滿倉接着往下傳遞……
而姚長海接過右邊的女人手中遞過來的空桶。就這樣一桶接着一桶。一個接一個地傳遞着,最後到靠近井邊的排水渠的地方,光彈兒接過裝滿水的水桶,將水“譁”一下倒入水渠中,將空桶遞給前面的殷秀芹,又從後面接過滿滿一桶水,再“譁”的一下倒入水渠裡。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井裡的水越來越淺,旁邊水渠裡的水越來越滿了。流到旁邊的田地裡。
長滿綠苔蘚的井壁慢慢露了出來,溼漉漉地泛着青綠色的光芒。
這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洗井的這個團隊中,不用誰來安排。也沒有人埋怨後面趕來的人。累了,有人自覺地換下打水和倒水的人;渴了,舀一瓢井邊早已經準備了好的涼開水。又不知過了多久,井底兩根支撐着井壁的橫樑也露了出來。
這時,男人們就會提着桶,打滿水後向井壁潑去,這洗井正式開始了。只聽得一聲接着一聲的“嘩嘩”聲,井壁上就會泛起銀白色的水花,伴隨着人們的輕鬆愉快的笑聲變成一股股淺綠色的水柱順着井壁流到井裡,井裡的水慢慢變得渾濁起來。洗井的隊伍又變成兩隊,站在臺階兩側,重複着打水、倒水的過程。
洗井的大人們在井邊忙碌着,孩子們跑前跑後地也不會閒着。忙什麼呢?當然是守在水渠裡抓魚啦!發現有紅鯉魚就會把它們放在一桶早已準備好的清水裡,留着晚上男人們加餐用。若是在水裡發現幾條小魚兒,孩子們就會一涌而上,跳入不太深的水渠裡爭搶着,搶到魚兒的孩子高興地歡呼着,搶不到魚的也不沮喪,守在倒水的男人旁邊,好像魚兒就在他的手裡,唯恐再被別人搶走。
“咦!我這木桶裡有泥鰍,妞兒快抓回家讓你娘燒給你們吃。”栓子看着木桶裡的黑泥水驚叫道。
栓子家的大妞歡喜的樂顛顛地捧着這條黑不溜秋的土泥鰍走到水渠旁,準備幫它洗乾淨點再帶回家,不曾想這條狡猾的泥鰍剛纔還硬邦邦的好像中了暑一樣,遇到水馬上擺動尾巴從她的小手裡滑走了,抓也抓不住。她失望且懊惱地眼巴巴地看着泥鰍得意的遊走了。
“呶!給你抓好了。”姚修遠逮住了剛纔那條逃之夭夭的泥鰍遞給了大妞。
大妞羞赧一笑道,“謝謝,修遠哥哥。”緊緊的抓着手中的泥鰍。
不知過了多久,有些人家廚房的煙囪上已經升起炊煙了,洗井的隊伍依然忙碌着。倒出來的水越來越渾濁、越來越黑。洗淨井底的青石板後,撒上一層石灰粉,洗井工作纔算結束。
不一會兒,井底就“汩汩”地冒着一股股清澈的細流,這時,五叔公這位姚灣村的比較有威信的長輩向井裡放上幾尾鮮活的紅鯉魚苗,待下次洗井時,就能成爲男人們的下酒菜了。
洗井每年寒暑假,都會有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帶領着鄉親們清洗老井,這洗井不知持續了多少年,也不知這場面還能持續幾年。
洗完井後,男人打水在水渠裡一字排開,簡單的清洗一下,清涼的井水潑在身上,沁涼舒爽,好像這頭頂的熱辣的太陽,也沒那麼毒了。
“好了,井洗完了,馬上正午了,回家吃飯。下午,還有事要做。”姚滿耕說道。
社員們笑意盈盈回家,早在井洗的差不多了,劉姥爺就把妮兒交給了姚爺爺,回家做飯。
一上午看着他們洗井,妮兒肯定餓了。
“長海,你等一下。”姚滿耕叫住了正要回家的姚長海。
“大隊長,什麼事?”姚長海抱着妮兒轉身走了過來。
“大伯伯好!”妮兒朝姚滿耕甜甜一笑道。
軟軟糯糯的聲音叫的姚滿耕心都軟了,這輕蹙的眉頭鬆開了不少,“好,好!”
“長海啊!這情勢好像不對。”姚滿耕也不隱瞞接着說道,“往年這個時候縣罐頭廠早就派人來檢查今年桃子成熟情況了。”
“公社也早就派人來催了,今年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沒有動靜。”姚長海擰着眉頭說道。
“公社?”姚滿耕雙眸中閃過一絲鄙夷,心裡暗罵道:那幫子只會逢迎媚上的小人。
姚滿耕擺擺手道,“不提公社了,吃完飯,你騎上你家媳婦兒的自行車去縣裡罐頭廠看一看,問一問。”
整個村子就這一輛自行車,騎車總比兩條腿跑得快。
“知道了,大隊長,我這就回家。”姚長海一臉凝重地說道,“希望不是咱多想了吧!”
“希望吧!”姚滿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在心裡祈禱,不是他們所想的,不然的話,這天可就要塌了。
姚長海抱着妮兒疾步回家,“太姥爺,姥爺我們回來了。”父女倆異口同聲地說道。
連幼梅已經回家埋火造飯,而劉姥爺正在和麪。
姚長海進了廚房,“媳婦兒正好,吃完飯,我去縣城一趟……”
“去縣城幹什麼?”連幼梅撅折柴火塞進竈眼兒裡,隨口問道。
姚長海把事情說了一遍還有自己的猜測也一併說了。
“這可是大事。”劉姥爺頓住沾滿面粉的手說道,如果說田地裡栽種的糧食是村民們生存需要,那麼桃林可關係到全村分紅,一年可就指望桃子了。它要是出了問題,真是……不敢想。
當下三個人忙活着做好了麪條,姚長海心不在焉西里呼嚕扒拉完麪條一抹嘴,蹬上自行車就走。
“她爸,有事的話,去找咱媽商量一下,她可以幫你打聽、打聽。”連幼梅追出去道。
“知道了。”空氣中傳來姚長海的餘音,人已經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姥爺,您說不會有事吧!”連幼梅問道。
“你心裡也明瞭,此次凶多吉少。”劉姥爺無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