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的陰曆臘月初八,中午。
貔子窩晴空萬里,小北風溜溜着,海邊上冰雪皚皚。老街有山擋風,說冷也不太冷,就是海冰刺眼,令人有點煩。順風大酒樓的南窗,掛上了白紗。
一個小夥子,身高有一米八五,同字臉,黑中帶紅,五官端正,帥氣;頭戴大狗皮帽子,身穿羊皮反毛大衣,腳蹬大馬靴。他站在順風大酒樓門前,看了好一會兒,擡腳邁步蹬上臺階,走進順風大酒樓的門。
巧鳳迎了上來,一看這小夥子好面熟,但又對不上號;感到是那麼親切,但又不敢去近乎;人就愣在那裡。
小夥子看到巧鳳,被她的美驚着了。他真想上去抱着她狠狠地親上一口,但他詭異的一笑,咳了一聲。
巧鳳打了一個冷戰,回過神來,說:“先生,如果累了,請到裡面坐一會兒;如果渴了,咱有香茶;如果餓了,咱有酒有飯菜,盡你點!”
巧鳳的聲音像銀鈴,小夥子偷看了她一眼,她那雙鳳流眼也向他掃來,他所興用雙眼挑逗似的迎上去,巧鳳莞爾一笑。
小夥子說:“姐姐,小弟也累了,也渴了,也餓了。”
他的聲音似銅鐘,巧鳳聽的悅耳,韻味又那麼熟悉,又偷看了一眼,說:“這裡有雅座和普座,請先生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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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問:“姐姐,雅座在哪兒,普座又在哪兒?”
巧鳳答:“雅座在天,二樓三樓,普座在地,大堂裡。”
小夥子說:“上天,爬的高摔的重。姐姐,小弟就在大堂裡吧。”
小夥子大步走進大堂,選了一個有四個青年人坐的桌位,拉出一把椅子,把皮大衣脫下,放在椅子上;把頭上的狗皮帽子摘下,往皮大衣上一摔,說:“不過了,撐他一頓上邊外。”
滿大堂的就餐者,都看着他。
巧鳳說:“先生,開飯館可不怕大肚漢,你點吧。”
小夥子說:“姐姐,五盤紅燒海蔘,五盤糖醋里脊,五條四斤重的糖醋鯉魚,五斤醬驢肉,五十個油炸雞蛋,兩大碗海蠣子豆腐湯,十斤老龍口白乾。”
同桌的四個小夥子一聽,嚇了一跳,問:“小哥們,你想嚇死人嗎?”
小夥子問:“你們四個,一個也沒死嗎?”
小夥子甲問:“那麼多,你能吃了嗎?”
小夥子說:“天南地北,我一點菜,滿屋子的人都害怕。你們四個陪我坐坐,看我吃飯,喝酒,一定能饞的沒有抗。”
四個小夥子哈哈大笑。
巧鳳一聽,點的菜是糖醋紅燒,驢肉雞蛋,十斤二十斤白乾,心裡咯噔一翻,這不是小弟郭正人愛吃的嗎?那麼說他是小弟郭正人。再一想,他口裡聲聲叫姐姐,這是小弟郭正人的口語呀。她想去問,但一看人家那個頭,那膀背,那聲調,心裡在亂想……
小夥子問:“姐姐,你也嚇着了嗎?”
巧鳳回過神來,唱着:“紅燒海蔘五盤,糖醋里脊五盤,五條四斤重的糖醋鯉魚,五斤醬驢肉,五十個油炸雞蛋,兩大碗海蠣子豆腐湯,十斤老龍口白乾。”
靈鳳問巧鳳:“這是幾個人用餐哪,喝這麼多的酒?”
巧鳳答:“一個人。”
靈鳳說:“是小弟回來了,在哪兒?”
巧鳳答:“你想人家,人家可不想你,要是他回來,他還不先來見你這個姐姐。”
靈鳳說:“小弟就愛鬧猴精,在哪兒,我去看看。”
巧鳳用手一指,說:“就是北面坐着的那個,大個頭,大膀背,嗓眼有瓦缸粗,我看有點像,沒敢放聲。”
靈鳳走出櫃檯,心想,剛纔進門那個小夥子,大高個,大膀背,長瓜臉,黑不粹的,走路無聲,像小弟郭正人,但又不像。小弟走時是娃娃臉哪,說話是孩子音,個頭比姐姐高一點點,兩年多一點就長破了模樣,有點玄了吧?但是,千變萬變,人身上的味道,怪毛病(習慣)不會變。
她走到郭正人的身邊,站到郭正人的身後。
郭正人從奉天坐大車走了兩天的路,酒樓裡又熱,他敞胸露懷,身上向外散發着熱氣,這熱氣中帶着一種氣味,靈鳳是那麼熟悉。
靈鳳向前走了三步,轉過身來,迎面看着郭正人,郭正人一雙獅子型的大眼,神光閃閃,眉毛高挑,加上一張同字型的大臉,英武帥氣,她不敢認。
郭正人看了靈鳳一眼,靈鳳比巧鳳要美。靈鳳的美,賢雅、藝術的美,看一眼,使人心靈安然。
酒菜上齊了,郭正人頭不擡眼不睜的大吃大喝起來。
靈鳳心裡罵道:“餓死鬼脫生的。”
靈鳳看郭正人吃飯的姿式,和小弟郭正人一樣一樣的,特別是吃雞蛋那個架把,一口一個,好像有人和他搶似的,怪像啦。她想上前去認,但又一想,這是個大膀漢子,要是認錯了,靈大掌櫃認錯了男人,那笑話就大了,能叫貔子窩人笑上三天,太丟人了。
靈鳳撓心,不敢認人。
郭正人舉起酒杯,向對面的四個青年人說:“四位兄弟,怎麼不吃呀,看我幹什麼?”
四個青年笑了。
郭正人也笑了,說:“我從邊外下來,兩天沒好好吃一頓飯,失禮了。四位兄弟,貴姓?”
四個人先後回答:範、朱、海、江。
範說:“看你吃飯喝酒,比咱自個兒吃喝有味道。”
郭正人說:“說的也是,一張桌子分兩幫,彆扭。不如打開牆,兩家合一家,咱五個人一起喝,喝個翻江倒海。”
朱問:“兄弟,你的酒量呢?”
郭正人答:“老白乾二十斤。”
海驚訝地說:“我的天哪,嚇死人了。”
郭正人說:“你害的哪門子怕,你喝你的水,我喝我的酒,我吃我的菜,你吃你的飯,不能吃不能喝你就看,但有一點——。
四個青年同問:“什麼?”
郭正人答:“不能說吃虧。”
四個青年人笑了起來。
郭正人向靈鳳招手,說:“姐姐,小弟請姐姐幫幫忙,把我的菜往桌子中間歸弄歸弄。”
靈鳳走過來,動手把菜盤子往大桌子中推了推,用眼角掃郭正人。
郭正人裝不看,左手抓了幾塊醬驢肉塞進嘴裡,倒軲了兩、三下子,吞進肚子裡,右手抓起酒瓶,用牙咬住瓶堵把瓶堵拔掉,瓶嘴對虎口,一口氣喝下三瓶。
這就叫狼吞虎嚥吧。
靈鳳看郭正人這啖相,是特意鬧給她看的,她所興就看下去,直面郭正人,面帶微笑。
郭正人吃喝到高興時,手握拳去抒鼻子。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動作。
靈鳳根據郭正人的這個小動作,認定他就是她的小弟正兒,她的丈夫郭正人。
靈鳳使勁挖後了郭正人一眼,怒眉一揚,哼的一聲,走向銀臺。
巧鳳問:“姐,他是不是小弟?”
靈鳳答:“不是他是乖乖!”
巧鳳說:“姐,我去提溜他的耳朵!”
靈鳳說:“巧鳳,他想鬧猴精,咱就陪他鬧妖;他裝不認識咱,咱也裝不認識他;他裝看不見咱,咱也裝看不見他;他想吊咱的胃口,咱就吊他的心;看看誰能吊過誰?!”
巧鳳說:“小弟二年多,長了一個腦袋,長成大膀背,大高腿,成了一個大膀漢子了,出息成一個大帥哥了;說起話來,銅聲銅氣,震人心肺,叫人喜歡。”
靈鳳轉身走了之後,郭正人哈哈大笑。
江問郭正人:“兄弟,貴姓?”
郭正人答:“免貴姓小。”
範問:“聽你的口音是海蠣子味夾帶臭高粱米味。”
郭正人哈哈大笑:“俺在貔子窩長大,到奉天去遛蕩了兩年多,口音變成了二串子了。”
範問:“出門在外想不想家,想不想老婆呀?”
郭正人答:“我沒有家,只想老婆,想的沒有抗。”最後一句,聲音特別大,整個大堂都能聽到。
靈鳳說:“小弟又要說飈話了。”
郭正人反問:“出門在外最怕什麼?”
朱答:“最怕遇到壞人。”
海答:“寂寞和孤獨。”
江答:“怕路窮。”
郭正人說:“我問你們是最怕的?”
四青年同時問:“什麼是最怕的?”
郭正人答:“當鱉頭。”
範:“咳,隨她唄。”
朱說:“一個老婆養漢,男人不幹活了,天天在家看着她。
一天中午,他們烀餅子。老婆在鍋上揣面,面揣好了,往鍋邊貼大餅子,貼了兩個之後,老婆兩隻手都粘有面子。老婆對男人說,我要上茅廁,你把我的褲腰帶解開。她男人把老婆的褲腰解開,老婆上茅廁去了,離開了鍋竈。老婆回來對他說:‘我剛纔和我情人又樂和了一番,這是你給解的褲腰帶。’
她男人說,罷了,我再也不看你了!
他老婆說,你不看我,我也不作了。
海說:“這個事情是看不住的。”
郭正人說:“日本人聰明,在這方面有好辦法。”
範、朱、海、江同時要求說:“你講講。”
範說:“聽說日本女人老實。”
江說:“聽說日本女人受氣。”
海說:“男人坐着,女人跪着。”
朱說:“中國女人是三門不出四戶。”
江說:“就是防備她們偷嘴。”
範說:“窮人家這事太少,餓的三尺長、二尺短,哪有心事去扯淡。飽暖生淫事,有錢人家老婆一老幫,男人忙不過來,女人閒的難受,不偷嘴老天不讓。”
朱說:“老天公平,有錢人家老婆成羣,窮人家光棍一個,是老天給找平。”
五個人同時哈哈大笑。
郭正人話鋒一轉,說:“關內人到東北來討生活叫闖關東。日本人,咱不說軍隊,說那些不三不四的,他們到東北來,像紅鬍子一樣,斷道、截路、搶大戶發財叫搶關東,你們聽說過嗎?”
範說:“聽說過,沒見過。”
郭正人說:“他們到東北來搶,把老婆扔在家裡怎麼辦?”
範、朱、海、江同聲問:“怎麼辦?”
郭正人說:“中國人笨,想不出這麼好的辦法。”
範、朱、海、江又同聲,問:“什麼好辦法?”
郭正人答:“這個辦法叫封門。”
範說:“過年嗎,封門?”
朱問:“貼對子嗎?”
海問:“貼不貼門神?”
江說:“還有福字嗎?”
郭正人笑的哈腰爬在桌上,停了一會,他說:“在日本四國島上,有一對小夫妻,男的名字叫河野三太郎,女的名叫竹內鮮
“他們住在海邊,三太郎幹活下死力,趕海、種地,起早貪黑,累個鱉犢子樣,日子過的挺緊巴。
“屯中有一個人,名叫大島野茂,是一個大盜。
“他來到東北,和日本中下層軍官勾結,三年時間,在城市裡去搶珠寶行,到農村去搶有錢的大戶,把搶來的財寶分一半給軍官,自己還有四、五個大箱子。
“大島野茂發了大財,回到家裡,在屯中走路雙臂橫擺,屯裡人都眼氣他。
“他到處講,中國的關東到處有金銀,到外有珠寶,那裡有的咱的皇軍,很多膽大的日本人,去關東往家搶財寶,有皇軍護着,中國人不敢動咱,一點危險都沒有。
“這叫什麼?英雄給起了個好名字叫搶關東。小夥子們在家待着受窮,搶關東發財大大的,我們爲什麼不去!
“這個小村莊的年青人心活了,有十幾個青年人和野茂打了招呼,準備跟他一起去搶關東,其中就有人河野三太郎。
“三太郎要去中國搶關東,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老婆鮮子。因爲鮮子這個人,按咱貔子窩話來講,就是太浪太歡了,他怕她在家偷嘴。
“怎麼辦呢?他想來想去,想了一個最好的辦法 ,是找人看着。
範插話說:“找我我不幹,不扯那個雙蛋大雞蛋!”
朱說:“找我我幹,晚上睡在一起,使勁看!”
海說:“剛纔還講了那個事是看不住的。”
郭正人說:“他去找四山。”
‘‘四山說:‘人的不是給你老婆守門,那不幹饞嗎。’
‘‘他去找三歪。
‘‘三歪說:‘你的去搶關東的幹活,發財大大的。我的在家給你看老婆的幹活,你的給我多少錢?’
‘‘他去找五犬。
‘‘五犬說:‘你把鮮子給我吧,等你回來再還你。’
‘‘他去找老人七大爺。
‘‘七大爺說:‘找人看的事是大大的不好,用鎖頭把水門鎖上吧。’
‘‘三太郎喊了一聲妙,趕緊回家找了一把鎖,他一想,那是肉長的,怎麼鎖呀?
‘‘他發愁了。
‘‘時間離走那天越來越近,一天,兩天,三天,他在苦想……
‘‘臨走那天,三太郎突然天才的靈光一閃,創造出一個天才的辦法。他到海邊挖了一把海泥,回到家裡叫老婆鮮子把褲子脫了。
‘‘鮮子認爲三太要走了,臨走前要和她再親熱親熱,她立即把褲子脫了,躺在榻榻侎上,等待他的親熱。
‘‘三太郎沒去親熱鮮子,而是把海泥烀在鮮子的胯襠裡,把鮮子的水門糊上了。
‘‘三太郎放心地跟着野茂搶關東去了。
‘‘三太郎走了之後,鮮子洗了澡,淨了身。’’
江插話,說:“世上有這樣的人嗎?”
海說:“不要打岔。”
郭正人繼續說:“野茂領着三太郎他們十幾個小子,從咱貔子窩上岸,一路向北,去打砸搶殺,小地方不講,有海城、遼陽、奉天、長春、哈拉賓。雖然捱了不少中國人的打,但有日軍罩着,沒有丟命。一路搶來的金銀珠寶,雖然用一半孝敬了軍政官員,但自己留下的這一半,也夠他們過幾輩子的了。
‘‘野茂、三太郎回家了,他們一下船,兇躍躍地向屯裡的青年宣揚他們那成箱的珠寶。屯裡的青壯人眼睛綠了,都要去搶關東發大財。
這是九一八之後,日本政府向東北大移民搶土地的前奏曲。
‘‘有的孩子跑到三太郎家給鮮子報信,說:‘大嫂,三太郎哥哥回來了,發了大財了。’
‘‘鮮子有點冒了,這可怎麼辦呢?上海邊去挖泥是不趕趟了,她就到菜園裡,挖了一把溼泥,把自己的水門封上。
‘‘鮮子不敢走動,在家坐等三太郎。
‘‘三太郎把五大箱珠寶僱人擡進家,趕緊把僱工和看熱鬧的人打發走了之後,關上門扒下鮮子的褲子,看了看鮮子的水門,說:‘走時黑泥糊,回來黃泥蓋,一年沒見面,長棵苣蕒菜,要西,要西!’’’
大堂裡鬨笑起來。
範、朱、海、江四人笑的喘不上來氣,流着眼淚。
範說:“還是日本人聰明。”
朱說:“是絕頂聰明。”
海說:“中國人不服不行。”
江說:“我服,大大服!”
大堂裡又是一陣鬨笑。
巧風小牙咬咬着說:“今晚回到家裡,好好治治他!”
靈鳳說:“治得了嗎?”
巧鳳說:“上老媽媽家去住!”
靈鳳說:“你去吧。”
巧鳳說:“你揀便宜。”
靈鳳說:“是你給的。”
巧鳳說:“你聽他講的那個不生氣嗎?”
靈鳳反問:“他講的是日本人,你生那門子氣?”
巧鳳說:“我怎麼覺得他是在講咱。”
靈鳳說:“你是在找氣生。”
巧鳳問:“他來相認怎麼辦?”
靈鳳答:“上去親一口。”
巧鳳說:“脫了褲子也要勒一勒,叫他低頭!”
靈鳳說:“二歪歪,不是他低頭,是咱躺下。”
這時,滿桌的酒菜,全被郭正人吃進肚子裡。他向範、朱、海、江四人抱拳一禮,離開坐位,大衣一甩穿上身,大步一邁無聲無息走到銀臺前。
雙鳳看見郭正人來了,面對財神,背對郭正人。
郭正人哈哈大笑,躍身臺內,伸出雙臂,把雙鳳攬入左右腋下,挾起雙鳳,轉身一躍,飛離銀臺,雙鳳一聲尖叫,一道灰線飛出門外。
門外傳來郭正人的聲音:“當榮姐姐,小弟回來啦,請你給這兩位姐姐請假。”
丫頭們一邊拍掌一邊笑。
郭振官說:“好小子,不先拜大爺、叔叔。”
郭正人當天晚飯後,到順風號總店來,拜見總掌櫃郭振富。
郭振富吃完晚飯後,就坐在他那總掌櫃的座位上,等着郭正人。
他背靠西牆,面東而坐,兩邊各站立五人,態度十分嚴肅。
郭正人一進門,看到郭振富的臉喪喪着,拉的老長老長的嘴巴快接地了。
他知道他生氣了,就飄到郭振富的面前,跪在地上,說:“正兒給師叔請安。”說完,他給郭振富磕了三個頭,又說:“皮老頭是不生氣的,笑一個吧。”
郭振富不說,不笑,怒瞪雙眼。
郭正人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雙方登在那兒。
有年沒月的郭振富說:“小小年齡,還是個小屁孩,怕老婆。”
郭正人說:“師叔呀,咱們郭家男人怕老婆像根吧。”
“你是一個老婆,我是兩個老婆。你一個老婆就怕,我兩個老婆那就更怕了。”
郭振富罵道:“去你媽個蛋。”
郭正人說:“小侄成婚第二天,被兩個老婆打的坐在米櫃上,巧鳳說‘好小子,你下來!這是借人家的米櫃,你坐壞了還得拿錢賠。’‘‘我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下來就不下來!’
“師叔你被嬸子打的鑽進米櫃底下,嬸子喊:‘你出來!’師叔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師叔,你說說,我像不像你?”
滿屋子裡的人被逗笑了。
郭振富大聲說:“有什麼可笑的,你們在家沒給老婆戳腚嗎?”
郭正人說:“小侄成婚第三天,看見鄰居家男人洗衣裳。我對雙鳳說:‘你們看,這家男人給老婆洗衣裳,要叫我呀——。巧鳳在洗手娟,把手娟往臉盆裡一摔,雙眉一挑,問:‘要叫你怎麼啦?’我趕緊說:‘要叫我拿到河邊去洗!’
‘‘一次,師叔在大冬天裡,看見一個老哥,在河的冰水裡洗㞎㞎褯子,手凍的彤紅。
‘‘回家來對嬸子說:‘這也是個男人,大冬天在冰水裡給老婆洗㞎㞎褯子,手凍的彤紅,要叫我呀——’
‘‘嬸子問:‘要叫你怎麼啦?——’
‘‘你嚇的趕緊說:‘要叫我,三把二把就搓出來了。’
‘‘師叔,你說,我像不像你?’’
郭振富說:“像你那個驢爹!”
衆人都笑了。
郭振富說:“算了算了,你再這樣說下去,把我的好的都說出來了,起來吧。”
郭正人說:“謝謝師叔不見怪。”
郭振富問:“在大帥府裡學了點什麼?”
郭正人答:“學兵法、詭道、諜術,還有一些零碎道。”
郭振富說:“我把船隊、車隊交給你,你任總隊長,我再給你補一樣,學做生意道。明天你去拜你的師父老道長,回來咱再商量。滾蛋吧。”
大家哈哈一笑。
郭正人做了一個鬼臉,笑嘻嘻地離開了總店,回到家裡,小夫妻三人忙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他用疊法跑到鹽祖廟。
鹽祖廟,還是那樣熱鬧,還是那麼忙,在朝霞裡,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鞭炮聲接連不斷。
道士們在早課。
郭正人進廟奔道長室。
道長坐在榻上打坐,五心朝天,閉着雙眼,雙手結印,渾身閃着銀光。
郭正人跪在榻前,不敢說話。
上午十點來鍾,老道長收功,睜開眼,看了一眼郭正人。
郭正人向老道長磕了三個頭,說:“師父好,弟子給師父請安。”
老道長說:“正兒呀,你把你當成一個凡人了。”
郭正人一愣,問:“師父,我就是一個凡人,一個皮小子。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
老道長說:“你是一個凡人,同時也是一個修道人。凡人是按自己的命運走的,修道人是師父管的,你的運師父要疏導的。
‘‘你現在是轉下一個大運,回來不先來見師父,先回家去見老婆,錯過了師父給你增壽的機緣,太可惜了,師父痛心啊。’’
郭正人說:“師父給補上吧。”
老道長說:“正兒,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時間不能倒流。”
郭正人問:“一點法子也沒有嗎?”
老道長說:“難,很難很難,除非你跑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郭正人說:“是誰這麼不地道,幹出這個狗屁倒竈的事?”
老道長說:“咳,這個事先從人開始講吧。人,是神爲了挽救自己造的一種工具,人的靈魂,也就是主元神,是神在人身上下的一種程序。主原神在這個程序裡,被安排了一個苦難之身。這種苦難是神爲了演化一種能量而用的。
“道家叫人道並列,叫生命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對誰都一樣。
“但這個法則,這個機制,被邪惡的舊勢力給篡改了,導致了對立、緊張,爭鬥、災難。
“所以人的命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人自己是不知道的。’’
郭正人問:“衆道神在看眼嗎?”
老道長說:“道家當然要破這個程序,解開這個密碼。他們用的方法是五行訣:奇門五行訣,八字五行訣,八卦五行訣,等等,和邪惡鬥法。世上出現了打卦算命這一行。”
郭正人說:“噢,原來是這麼一攤買賣。”
老道長說:“西教講信,道家講悟,就是你要知道何爲我!”
郭正人張大了嘴:“我……”
老道長講:‘‘唐朝李淳楓預言,中國近幾年要出現頭戴五八帽的人,我在講道時講過,他們的任務重大。
“你將來要和頭戴五八帽的人一起殺鬼子,打敗鬼子,爲民做事,對得起祖宗。
“但有一條,你一定要記住,不能亂殺無故。
“無故是誰?無故是老百姓,老百姓是民是天,殺民就是殺天,就是作死。中國的老百姓是天,日本的老百姓是天,全世界,滿天下的老百姓都是天,只能敬拜,不能殺!’’
郭正人說:“那就朝蛋了,沒法分了。”
老道長說:“你笨個靈巧,一眼就分開了。帶刀拿槍的日本人,不分男女,就是鬼子,殺!不帶刀槍的官員,給他們留一條命,但他們是出謀劃策者,是殺中國人,侵略中國的參與者,必須還血,叫他們傷殘!無職無權的百姓、平民,能交往就交往,不能交往就各過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郭正人說:“徒兒牢記!”
老道長說:“十三年前,我們鹽幫出大殯時,八元領兵來對我們大屠殺,還殃及了圍觀的人,共計有四、五萬人。他們的冤魂一到半夜,就在鹽幫總舵的廢墟上哭喊,還我命來!
“爲了給這些冤魂報仇,我給這些死難者的每個家人要一個銅板,上面寫上死難者的八字,這個銅錢是五帝錢: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我收了一萬個銅錢。
“我用了五年時間,千錘百煉,煅成一把一尺長的冤魂劍。
“這把劍上有一萬個冤魂,劍一出鞘,冤氣沖天,殺氣沖天,威力極大,可以同時誅殺上萬個鬼子,適合大戰!”
郭正人說:“真得摟!”
老道長問:“正兒,我爲什麼不叫你去殺八元呢?”
郭正人說:“我想年前就去宰了他!”
老道長說:“我們和八元不是個人的仇,是國仇,殺不殺無關痛癢。
“我們以一幫之力和日本開戰,是拿雞蛋碰石頭,這是明擺着的,大家都是這麼看的。
“我老道和他們不一樣,我們不拿雞蛋去碰石頭,我們拿金鋼鑽去鑽石頭,那就能把石頭鑽個洞。小日本就是一個頑石,我們不拿雞蛋去碰,我們拿金鋼鑽去鑽,把它鑽成蜂窩石,再用錘子一敲 ,這塊頑石就碎了。
“我把我們鹽家子弟培養成金鋼鑽,要在貔子窩給鬼子捅個大窟窿,變成一個無底洞,叫鬼子拿人拿錢來填。你們最少要殺一萬個鬼子,上不封頂。”
郭正人說:“牢記!”
老道長說:“你在廟裡待三天,洗澡、唸經、打坐。三天後,我傳你冤魂劍法。”
郭正人耐着性子在廟裡待了三天,同時給爹媽及哥哥姐姐上墳燒紙,給老羊官師父上墳燒紙。
第四天,他拿着冤魂劍回到貔子窩。
第五天下午,郭正人派人把姜大成、李萬金、孫連福、喬富他們四人請到文昌居門房二樓西大廳關公神堂裡。
姜大成進門看見郭正人,就說:“哥們,回來四、五天啦,想你想的腚痛。”
李萬金跟二,說:“人家現在是奉天老客,滿身的臭高粱味,還沒緩過來呢。”
孫連福說:“我急着等你回來一起報仇,老仇沒報,又添新仇,我哥哥和嫂子正在受鬼子欺壓。”
喬富說:“張金彩大姐是我們老大,我們要救大姐!”
孫連福說:“這件事本來我自己就解決了,但我沒冒愣,等你回來。”
郭正人說:“站着說話腰痛,坐着說話放屁響,咱們坐下說吧。”
五個人圍着一張八仙桌坐下。
郭正人說:“哥們,咱們都長大了,是個膀大腰粗的男子漢了。從小,我們心意相通,想事能想在一起,幹事能幹在一起,今天咱就研究殺鬼子報仇的事。”
姜大成說:“你去見師父,師父怎麼說?”
郭正人說:“師父說,最低要殺一萬個鬼子,才能告慰鹽幫的父老和周圍冤死的冤魂。”
五個人沉靜在當年鹽幫出殯,被八元領兵大屠殺的場景……。
李萬金說:“仇恨在心要起火了。”
孫連福說:“爹爹媽媽,我們要給你們報仇啦!”
喬富問:“就咱五個人嗎?”
郭正人說:“這是掉腦袋的事,不能人多,就咱五個,打仗需要錢哪,咱還得養家呀,其他人掙錢,咱就沒有後憂了。”
姜、李、孫、喬同聲:“行!”
喬富問:“用什麼名號?”
郭正人答:“頂儺俠名號。”
姜、李、孫、喬同聲:“好!”
郭正人說:“咱還得有個外號迷惑人。”
姜大成說:“飈子、傻瓜、傻蛋、犟眼子。”
李萬金說:“半朝、半吊子、二虎。”
孫連福說:“驢頭、鱉頭、雞蹬、人燈。”
喬富說:“荒料、飯桶、冒愣星……”
郭正人說:“就叫荒料怎麼樣?”
四人同聲:“同意!”
郭正人說:“我叫大荒料,姜大成叫二荒料,李萬金叫三荒料,孫連福叫四荒料,喬富叫五荒料。”
五個人一起大笑。
喬富說:“荒料大隊成立。”
五個人一起鼓掌。
郭正人說:“我們互相之間就這麼喊,就這麼叫,常了,人們就不知道咱的真名了,涮鬼子有用。”
五個人互相叫起來,大荒料、二荒料……,笑了一陣,鬧了一陣,叫順口了,不笑了也不鬧了。
郭正人說:“土匪有黑話,咱也要有自己的話。”
孫連福問:“怎麼說?”
姜大成說:“對日本人說,你媽死了一麻袋,你媽的鹽食,冒鬧咕的。”
喬富問:“什麼意思?”
姜大成說:“瞎說,凡是鬼子不懂,我也不知道。”
李萬金說:“自己不懂的話,說了也是白說。”
郭正人說:“我在奉天遇到一幫小學生,他們在打架時,互相招呼用的一種話,又簡單別人也聽不懂。”
四人同聲:“怎麼講的?”
郭正人說:“這話是我用五塊大洋買的,想學得給錢。”
李萬金用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擺個圈說:“我交兩塊大洋。”
姜、孫、喬三個學李,各擺出雙圈,說:“我們各交兩塊大洋。”
郭正人說:“我還賺三塊,要西。”
大家開心地笑了一會兒。
郭正人說:“這話很簡單,聽好了,這咕話咕很咕簡咕單咕,每個字的後面加個咕字。”
姜、李、孫、喬四人立即咕咕起來,咕咕了一會兒,喬富說:“這個話就叫荒料話,荒料大隊,荒料話,還有個荒料章程吧。”
郭正人說:“咱要在關老爺神像前立誓、磕頭。”
四人同聲:“同意!”
五人起身,走到關公像前,同時跪在地上,面向關公。
郭正人說:“我念一句,你們也跟着念一句。”
四人點頭。
郭正人說:“漢賊不兩立!”
四人同聲:“漢賊不兩立!”
郭正人:“兄弟不背義!”
四人同聲:“兄弟不背義!”
郭正人:“爲國拋頭顱!”
四人同聲:“爲國拋頭顱!”
郭正人:“爲家灑熱血!”
四人同聲:“爲家灑熱血!”
郭正人:“齊心殺鬼子!”
四人同聲:“齊心殺鬼子!”
郭正人:“背叛者,天誅地滅!”
四人同聲:“背叛者,天誅地滅!”
五人同時向關公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回到座位上。
郭正人說:“我給張大帥當過衛兵,又在講武堂上過兵課,也上過戰場,看到那些軍官打仗,死、笨、瞎、怒、賠五個字,當兵的一片一片地死。當時我就想,將來我們殺鬼子可不能像他們那樣,咱們是死不起的,我想了個辦法,我們五個五不打:
一、不打死仗;
二、不打笨仗;
三、不打瞎仗;
四、不打怒仗;
五、不打賠仗。’’
姜大成說:“咱淨得響應不吃虧,世上有這個好事嗎?“
李萬金說:“咱不是當兵打仗,和鬼子兵對兵、將對將那麼幹,咱是報仇,要鬼子命,保自己的命。’’
孫連福說:“沒有命報什麼仇,保命報仇,我贊成!”
喬富說:“大荒料有章程,繼續講。”
郭正人說:“咱們是道家弟子,殺鬼子這個‘殺’字有禪機。在‘殺’字中修行,一是修心,二是修行。
一講修心,我們要有四心:
1、對鬼子要用魔心;
2、對百姓要用善心;
3、對兄弟要用義心;
4、對名利要用淡心。”
喬富問:“對老婆用什麼心?”
姜大成說:“老人說,一輩子得不到好妻,十輩子得不到好子,老婆重要!”
郭正人說:“師父沒講,先生也沒講,老人講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李萬金說:“劉備講,兄弟如手足,老婆是衣裳,這是什麼心?”
孫連福說:“一個個都是小屁孩,嘴上還沒長毛,媳婦還不知在哪兒刮旋風,講起老婆心來,你們說有嗎?”
喬富說:“老頭在一起講糧講草,小子在一起講女兒美,丫頭妙,想媳婦就有老婆心,不講不行。這個心不講出來,人們會認爲我們荒料不顧老婆,姑娘不喜歡咱。”
姜大成問:“五荒料怕找不到媳婦。”
郭正人說:“我有兩個老婆,我覺得對她們要用恩愛心。”
喬富說:“再填上一條,對老婆要用恩愛心,咱們就有五心。”
五人同時鼓掌。
郭正人講:“二講修行,行,就是怎麼殺鬼子。師父有規定:
1、殺帶刀槍的鬼子;
2、殺帶刀槍的漢奸;
3、鬼子政府的官員要殘;
4、不殺日本的老百姓。
李萬金說:“殺紅眼了,管他什麼雞呀、鴨呀。”
郭正人說:“這叫打怒仗,不行。師父講,要明白一條,老百姓是天,中國的老百姓是天,日本的老百姓也是天,老毛子的老百姓也是天,滿世界的老百姓都是天,誰殺誰遭天譴!而且,禍及兒孫。”
姜、李、孫、喬眼卡巴了老半天不說話。
一會兒,喬富說:“有那麼玄嗎?”
李萬金說:“怪嚇人的。”
孫連福說:“我汗毛豎起來了。”
郭正人說:“這麼做,咱的行爲是仁義,順天意,得民心,中國人贊成,也叫日本人贊成,叫日本人心服口服。”
姜大成問:“咱先從哪兒開刀?”
郭正人說:“首先要氣鬼子吐血!”
李萬金說:“我就樂意看那鬼子被氣的,翻白眼的樣子。’’
郭正人笑了笑,走向書櫃,拿出紅、黃、綠、白四張大彩紙,研好墨,用隸書體寫了四張告示,內容如下:
儺 俠 公 告
貔子窩的軍政警界的及其他的鬼子、漢奸們,對你們實行約法三章:
一、不準打罵欺辱中國人;
二、要批准中國人吃大米、白麪;
三、北邊的卡拉房撤掉。
違者,不是敲小雀了,而是死了死了的。
注意:儺俠不殺日本平民、女人、小孩。
儺俠
中華民國九年臘月十日
姜、李、孫、喬同時熱烈鼓掌。
郭正人說:“二荒料,把綠紙告示貼在娘娘廟戲臺的大牆上。”
姜大成喊聲:“喳。”把綠紙告示接在手中。
郭正人說:“三荒料,把黃紙告示貼在老爺廟前的外牆上。”
李萬年喊聲:“喳。”把黃紙告示接在手中。
郭正人說:“四荒料,把白紙告示貼在財神廟的後牆上。”
孫連福喊:“是古。”把白紙告示接在手中。
郭正人說:“五荒料,——”
喬富插話:“我把紅紙告示貼在西山軍營的北牆上。”
郭正人說:“咱倆一起去。”
喬富回聲:“是古。”
姜大成問:“現古在古就古去古貼古嗎咕?”
郭正人說:“咱古大古白古天古幹古這古活古,那古真古成古了古荒古料古了古!”
五人一起哈哈大笑。
郭正人說:“今天晚間半夜去貼,明天早上去看,保住告示貼在牆上一頭晌就行。中午在酒樓會合,聽聽老客們動靜。”
四張告示貼出之後,各有各的熱鬧,各有各的神奇。
娘娘廟座落在貔子窩西山西坡向南伸出一條半截腿的前端,斷崖下是一片平地,在老街的西邊,斷崖兩旁是大溝,形成一個不小的廣場,廟高高在上,斷崖兩旁有階梯直通廟院,斷崖前五十步,一個大戲臺,精美壯觀。在晨霧中,娘娘廟約隱約現,如仙境一般。
娘娘廟戲臺的牆上,貼上儺俠告示之後,五更時,戲臺上的高空中亮起一盞紅燈。那紅燈亮的紅豔,貔子窩五十里外都能看到。
趕海的人,養船的人家,船主船伕們,望着紅燈喊:“海神娘娘掛紅燈了,有大事啦。”
西海灣停有幾百艘船,一艘挨一艘,隨着海浪和冰塊而起伏。
船工、船主、船老大們,一個個踩着船板,飛步上岸,最先跑到娘娘廟戲臺前,看儺俠告示。儺俠告示在紅燈的照耀下,字非常清楚,個個入眼。
有人喊:“這是‘媽祖’娘娘的法旨啊,香紙、鞭炮敬上。”
不一會兒,娘娘廟的周圍,百步之內,香紙菸霧瀰漫,鞭炮聲不斷。
而後跟來的是趕海、養船家的人。他們趕緊跑到街裡的店買香紙、鞭炮。日上三竿時,貔子窩街裡的店鋪的香紙、鞭炮全被買光了。
海的南方,近的小平島,五十里外的大小長山島、廣鹿島、哈仙島、格仙島、瓜皮島上的人們都看到了紅燈,不少人划船而來。
半頭晌時,娘娘廟周圍,滿山遍野,人山人海。但人們只有能望 到戲臺,就能看清儺俠告示上的字。奇也!
郭正人的家和衆小兄弟的宿舍都在文昌居,一大早大家都被鞭炮聲鬧醒。
靈鳳說:“闖海的人給海神娘娘還願,這陣仗真是夠大的,快吃飯,去看看。”
郭正人問萬萬兒:“萬萬兒,娘娘廟那邊在幹什麼?”
萬萬兒答:“媽祖在給主人的告示護法。”
郭正人問:“真的嗎?”
萬萬兒說:“主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郭正人喊:“媽祖娘娘,您太擡舉小生了,我在這裡向你磕頭!”
衆小哥們,小姐妹都愣愣地看着他,不解他磕頭是什麼意思。
郭正人起身對姜、李、孫、喬說:“快吃飯,快上崗。”
郭正人吃的多,時間長,哪能坐下來吃呢,他去抓了五個大餅子,用布包着,邊走邊吃,奔向娘娘廟。
姜大成四人,一個人拿了一個餅子,緊跟在後。
他們來到娘娘廟,被擋在人海外。郭正人說:“哥們進不去了,各自去尋各自門吧。”
他們立即回頭,各自去看自己負責的告示。
姜大成是看守娘娘廟戲臺牆上告示的,他跟本進不去,只好爬上北坡,大老遠看着大家跪拜。
孫連福上中心大道的坡頂,拐彎往東走,去看財神廟後牆上的告示。
財神廟座落在財神廟街的西北坡上方的道南,坐北朝南。
它的西北方,約二百步左右,在道北有民政署,警察署兩座大樓。
大樓對面的道南,是小學校和新建的電影院。
財神廟街,是一條由西北向東南彎曲的坡道,上接中心大道,下接老街,財神廟就在這個拐彎處。
整條街是日本官員家屬住的,老居戶被強遷出去。貔子窩人叫它日本街、鬼子街。
儺俠告示貼在財神廟的後牆上,就像貼在左竹署長的臉上,他把警察、巡捕全部轟到財神廟後看告示。
財神廟在高處,娘娘廟在低處,冰火兩重天。
臘月裡,大冬天,財神廟後正是西北風口,小西北風嗖嗖的,嘎叭嘎叭的冷。
小學生站在道上看告示,沒等看完就凍跑了。
日本家的娘們出來看告示,也是沒看完,凍的抱頭跑回家。
左竹署長和全體警察、巡捕穿着皮大衣和馬靴,還有民政署的官員,一個個站在財神廟後的道 上,看後牆上的儺俠告示。
左竹看完後,轉過身來,面對警巡,怒瞪雙眼,臉上的肉不停地抽動,也不說話。
衆警巡被他看的後背冒冷氣。
一個警察說:“這是反日的幹活,統統的抓起來!”
一個巡捕說:“這是小孩兒戲的幹活,大驚小怪的不要。”
左竹問:“什麼是兒戲的幹活?”
那個巡捕說:“大人不能說敲小雀的幹活,只有小孩子們才說敲小雀的幹活,叫我們哭笑不得的幹活。”
左竹發瘋似的吼道:“大人的反日,全家的殺!小孩的兒戲,全家的殺!你們的巡捕,去查!”
巡捕哄的一聲四下跑開。
有人來報,老爺廟貼了儺俠告示。
又有人來報,娘娘廟貼了儺俠告示。
左竹喊:“統統的撕掉!”
一個日本兵跑來,向左竹敬禮,說:“西山軍營的門牆上,貼了一張反日告示。”
左竹說:“松本副署長,你的去西山。”
松本哈一,領了兩個警察,和鬼子兵一起向西山跑去。
左竹怒吼:“小野大島,你們的把告示的撕下來!”
大島、小野上來撕告示。
這四張告示,是夜裡郭正人他們用漿糊把它們凍粘在牆上的。兩個警察用手去撕,紙邊是凍硬的漿糊,找不到邊,找不到縫,化了的漿粘在手上,不一會兒手指就凍麻了,人就退了下去。
又上來兩個警察,把雙手貼在告示的右上角,用手溫去化凍漿。
孫連福穿着棉衣,戴着狗皮帽子,坐在道北一家的院牆上,看守告示。他看到那兩個警察把手貼在告示上,就知道鬼子要用手溫化漿,立即從寶袋裡掏出四個小石子,右手一揚拋了過去,打在四隻手背上,痛的兩個警察呀呀苦叫,不停地甩手。衆警察圍過來看,他們的四隻手背破了四個洞,流血不止。
左竹喊:“大野、小島挑水的幹活,開水的潑告示的幹活!”
大野、小島齊聲哈一跑到大樓,不一會兒各自從警署大樓挑了一擔開水走在財神廟街上,由西向東奔財神廟而來。
孫連福由牆上下來,跑到小學校矮牆下站着,從寶袋裡掏出四個小石子,右手一扔,四個石子打在大野、小島的腿彎上,他們雙腿跪地,四桶開水倒在地上,後桶有一半澆在後身上,前桶澆在地上。
他們被燙的哇哇大叫,轉頭四下找人。孫連福已經鑽進人羣裡。
他們後背燙起了水泡,不能再挑水了。
跑來兩個警察,挑起空桶去挑熱水,當他們回來時,孫連福又用石子把他們打倒,開水澆在地面上。
一次一次地重複,街上的冰面在不斷的擴大,最後滿道都是冰,人走不好就摔倒,挑水走那就更危險了。
左竹喊:“財神廟老道燒開水的幹活!”
警察原田跑步從前門進廟,找到老道小明,叫他燒開水。
老道小明滿頭白髮,走路戰戰搖搖,一步挪不二指,走進廚房,看見滿地都是貔子。牠們站在地上,排着隊向鍋臺運石頭,鍋臺上圍着鍋站了一圈貔子,幾個貔子接下一塊大石頭扔進鍋裡,只聽當、唿嗵幾聲,幾塊石頭落進鍋裡。
原田拿大片掃帚把貔子趕走,走到鍋臺前一看,鍋底被石頭砸掉了。
原田跑回來報告:“左竹署長,鍋底的被貔子的砸掉了。”
左竹問:“什麼的?”
原田答:“鍋底的掉了的。”
左竹問:“怎麼的掉了的?”
原田答:“被貔子的砸掉的。”
左竹大喊:“施勁署長,民政署的關東州人,統統的挑水的幹活!”
施勁高喊一聲:“哈一。”同時右手一揚,民政署的中國官員去挑水,也沒有那麼多扁擔和水桶,到附近的百姓家去借,沒有一家借給他們。再說,他們是五穀不分的閒人,從來肩上也沒挑過東西。扁擔壓在肩上,那平衡掌握不了,他們走在路上是扭秧歌加上跳搖擺,桶裡的水都灑在道上。
道上全是冰。
孫連福用石子逗他們,滑倒在地上的挑水的也多,再加上電影院散場的人上道,大部分人都摔倒在道上,場面大亂。。
儺俠告示在財神廟後牆上貼了一上午。
孫連福順着中心大道 坡往下走,高聲唱道:
眼望長山島,風大浪不小。
媽媽病在炕,沒船走不了。
心裡乾着急,嘴上起大泡。
恨把妖風滅,回家看媽好。
× × ×
李萬金早上來到老爺廟前,已經有二百來人在議論儺俠告示:
咱海上有人站出來了,殺殺鬼子的威風!
儺俠膽大如天,敢跟鬼子叫板,英雄也!
叫鬼子給咱大米、白麪吃,老驢長角吧?
儺俠是爲咱海上人,可敬!
鬼子不欺辱中國人,就不叫鬼子了。
看樣子儺俠要開殺戒了,哈哈,痛快!
…………
來了兩個日本浪人,看完了告示,浪人甲說:“不準打罵欺辱中國人,這叫反日的幹活,統統的死了死了的!我的現在就打!現在就罵給你儺俠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的幹活!說着,他高舉起右手,向左邊的兩個女人打去。
左邊的兩個女人,轉頭面向浪人甲,浪人甲的拳頭在空中停住了,眼睛也直了。
這兩個女人,美的沒有法說了,俊的沒有抗,誰見了誰就得稀溏。
浪人甲回過神來,滿臉猥色,說:“花姑娘的大大的美麗,牀上的幹活,好!”
姑娘甲滿臉怒色,擡起兩手,左右開弓,狠狠地切浪人甲的耳光,一連打了十幾個。
浪人乙伸手去打姑娘乙,姑娘乙浪聲一笑,順手在浪人乙的臉上抹了一下,浪人乙自己打自己的臉,邊打邊說:“我們都是混蛋的幹活,我們不得好死!……”
圍觀的人大笑。
這兩個女人,貔子窩的大人孩子都認識 ,是胡記藥店的女郎中,是狐仙女。貔子窩的大人孩子得了大病小災,兩個狐仙女都給他們治好過,兩個狐仙女對貔子窩人有恩情。
大家給狐仙女跪下了,看着她們打浪人。
會館裡的浪人得到消息,全部出動,向老爺廟瘋狂撲來。
李萬金看到此景,靈機一動,計上心來,轉身跑進會館裡,打死幾個看門的,在會館裡放了幾把火,會館在大火中燃燒起來,煙柱沖天。
浪人們把兩個狐仙女圍在中間,看架式要把兩個狐仙女吃了似的。突然,兩個狐仙女不見了,只有那兩個捱打的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呻 吟。
浪人憋氣窩火,看到會館的煙柱,急忙跑回會館。
會館在大火中化爲塵埃,浪人無窩可歸。
巡捕去舔腚救火,儺俠告示躲過一劫。
李萬金坐在廟旁的小鋪裡,烤着爐子,看着告示,十一點整,他起身回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