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終南山下藥王廟
左參政盧康!
準確點,要加上一個“前”字。
這傢伙便是周蟠的後臺。
李衍甚至和張師童建議,讓他們出手宰了這老頭。
此人可謂是關中鉅貪,像周蟠那種弄錢的黑手,對方可不止一個,差點被其道貌岸然的模樣騙過。
見幾人神色古怪,盧康以爲他們被自己身份所驚,微微搖頭道:“諸位無需在意,老夫如今卸官歸鄉,再非什麼左參政。”
“哦,打擾了。”
李衍三人看了一眼,直接轉身回屋。
盧康見三人反應,明顯有些詫異。
中年侍衛奉平在旁低聲道:“老爺,這些都是江湖粗人,不懂禮數,無需理會。”
盧康則看了看天空,點頭道:“看樣子,這場雨要提前停了,咱們這就出發,到了終南山官驛休息,正好帶着夫人小姐上山進香。”
“是,老爺。”
侍衛奉平恭敬拱手,隨後進行安排,沒一會兒便帶着隊伍離開了荒宅。
“噗嗤!”
他們走後,沙裡飛終於忍不住嗤笑道:“這老東西,人模狗樣的,下臺了還在裝,噁心!”
王道玄也啞然失笑,搖頭道:“我觀其面相,天庭飽滿,地庫敦厚,眼神清淡有神,乃富貴寬仁之象,沒想到卻是大奸似忠。”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們要對付周蟠,盧康情報自然收集了一些。
這位左參政寒門出身,宦海半生,是出了名的心黑貪婪,短短時間,就讓盧家成了商洛有名的大族。
關鍵對方還滑不留手,參與了不少事,都能輕鬆而退,甩幹身上污泥,否則怎會讓實力雄厚的李家發愁。
若非時運不濟,恐怕已成陝州布政使。
沙裡飛眼珠子一轉,嬉笑道:“這老東西,爲官多年,攢下不少家財,又得罪了新任布政使,堪稱大肥羊。”
“把他宰了,既能得錢,又能得個替天行道的名聲,綠林道上的豪強恐怕會蜂擁而來。”
“到時咱們可得離遠點,免得濺一身血!”
李衍也笑道:“言之有理,正好有這盧大人吸引目標,咱們也能安穩通過牛背樑,早點前往豐陽。”
“咱們等兩個時辰再走。”
有了計劃,衆人自然更不着急。
等到進入巳時,天空徹底放晴,這才驅車上路。
下坡後拐過幾條彎道,道路便開始艱難。
這秦楚古道年代久遠,有些地方地面青石早已碎裂,與泥土交錯,雨後坑坑窪窪,而且一路皆是上坡,馬兒時常打滑。
這時候,幾名槓夫便顯出了能耐。
他們肩扛挑擔麻繩,分列馬車兩側,互相配合,一邊推車,一邊腳步變化,看似你左我右,但沉重棺槨卻始終平穩。
即便是經過坑窪之處,也穩穩當當。
“好功夫!”
李衍看到,忍不住一聲喝彩。
王道玄笑道:“那是,俗話說喪事有十,八槓二材。”
“槓夫這行當,以京城那邊最強,聽說他們練習擡皇槓,要七十二人合力擡同等重量獨龍木,上面放碗水,要練到無論溝溝坎坎,水都不能灑!”
“那地方叫吉祥所。”
槓夫頭子嶽疤瘌憨笑道:“人家的手藝,可比咱強多了,還分目、旗、幌、跟、夫數職,不僅功夫了得,還有不少玄門中人。”
說着,神神秘秘低聲道:“我聽過一個傳聞,十多年前北方大旱,黃河斷流,又恰逢地龍翻身,震出一具石龍棺,天顯異象,還死了不少人。”
“就是吉祥所的人,配合太玄正教,一路做法,將石龍棺擡入王屋山鎮壓,才讓其安定下來…”
王道玄也滿臉好奇,“貧道倒也隱約聽過,不過知情者寥寥,還皆閉口不談,嶽居士莫非曉得內情。”
嶽疤瘌苦笑一聲道:“咱只是個普通人,雖懂一些行裡禁忌,但真碰到事了,也只能乾瞪眼,哪會知道這種隱秘。”
“我們這行祖師,拜的是窮神爺,畢竟是下九流,若非沒辦法,誰願意幹這個,勉強混口飯吃就行。”
王道玄見狀,連忙轉移話題,看向遠處高山,笑道:“反正閒着,貧道也說個故事解悶。”
“藥王他老人家,常年在終南山隱居。一日夜裡,忽有一老者上門求助,自稱長安昆明池中一老龍。因近來天乾物燥,數月無雨,便有一胡僧在池邊做法求雨,引得百姓焚香跪拜。”
“然而,這胡僧實則圖謀不軌,欲借民怨殺龍取腦煉藥。藥王說,救你不難,但昆明池底龍宮中,藏有神仙藥方三千首,借來一觀,便替你解了此厄。”
“老龍爲難,說此方來自上天,天帝嚴令不得妄傳。但藥王堅持,老龍爲求活命,只得答應。後須臾之間,昆明池水暴漲,胡僧氣急攻心而死。”
“此方便是《千金方》,後來活人無數。”
沙裡飛嚷道:“我聽過,藥王伏龍嘛。”
李衍則若有所思,“這故事小時候也聽過,但如今看來,卻有點古怪。”
“世間之人,皆是葉公好龍,昆明池中若有龍,恐怕天下玄門都要炸鍋。還有那胡僧手段,怎麼看都像是在憋寶,不過是借了求雨的名頭。”
“也有可能。”
王道玄笑道:“昔日長安光耀四極,玄門高人匯聚,甚至還有西域和南洋的術士前來,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但已不是我們能知曉。”
“貧道說這事,卻是另有原因。咱們經過終南山,雖不能上山進香,拜訪高人,但山下卻有一座藥王廟,香火旺盛,到時能去上三炷香。”
李衍點頭道:“藥王功德無量,自然要去拜一番。”
車把式老孟頭也已跳下車轅,親自牽馬,憑經驗避過那些溼滑險坡,聞言沉默了一下,“老頭子我那外孫,也不知犯了啥病,生下來便呆傻至今,我也去上柱香。”
上山便是這樣,有了目標,走起路來也更有勁。
剛過申時,衆人已到了終南山腳下。
只見山勢連綿,雲遮霧繞,林靜幽深,幾條山道彎彎曲曲進入山中,又被密林白霧遮擋。
到達此地,人明顯多了不少。
一來,上香團衆多,來自關中的只是一部分,還有許多是不遠萬里從他州而來。
路途遙遠,人困馬乏,但這裡卻只是起點,進入山中還少不了一番折騰,因此選擇先在山下休息,養足了精神再進山朝拜。
二者,凡秦嶺古道,都是溝通南北的要道,沿途皆設有關隘、驛站、鋪、店等配套設施。
像此地,便設有一座終南驛,周圍還有幾間客棧茶肆,甚至還有專賣香燭的鋪子,人自然不少。
而李衍的感受,則更深。
他望着終南山脈,眼中滿是震撼。
他前世也來過,但有了神通,卻是另一番景象。
王道玄曾跟他說過,凡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下接地脈,上勾日月星,使得先天罡氣匯聚,形成“局勢”。
終南山並未列入洞天福地,皆因其並非一座單獨的山,而是秦嶺中段一段山脈,主峰之一的太白山,乃“玄德洞天”,翠華山乃“西城太玄極真洞天”。
也就是說,他還未到達核心區域。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聞到一種清正罡猛之氣,帶着些許清醒,卻又巍峨浩大,宛如巨人矗立天地間,壓迫感撲面而來。
王道玄見狀,啞然失笑道:“多習慣一下便好了,秦嶺爲大龍脈,類似區域不少。”
“伱是鼻神通,才感受頗深,貧道就沒這種福緣,還是曾今藉助法壇,才體會到箇中滋味。”
“玄門修行,並非只爲術法神通,僅見這蒼茫天地,便不負人間一遊…”
“道長說的沒錯。”
李衍回過神來,一聲感嘆,對那洞天福地更加期盼。
他們這送亡人的隊伍,顯然到哪兒都不受歡迎,別說客棧,便是那茶肆店家,也不願他們靠近。
衆人也很理解,將馬車遠遠停在路旁樹林中,約定分批看守,前往藥王廟祭拜,隨後繼續趕路。
反正看這情況,一路上除了破廟荒宅,他們只能露宿郊野,只要不下雨,白天夜晚都能趕路。
“衍小哥,快看!”
沙裡飛忽然指向右側。
那裡是朝廷驛站所在區域。
驛站可謂是朝廷最重要設施之一,有大有小。
大型驛站,通常包括驛舍、郵公館、驛丞宅、武官廳、馬神廟、馬棚、庫房、監房、驛卒舍,外圍修建城牆,再加上週圍居住的百姓,堪稱一座小城。
終南驛因地方受限,只算個小型驛,但也五臟俱全,隔着院牆,便能聽到旁邊馬棚戰馬嘶鳴聲。
而在驛站門口,驛丞滿臉恭敬,送一行人離開,正是盧康一家和手下侍衛。
李衍微愣,隨即搖頭道:“失算了,早知他們要上山,還等那兩個時辰作甚。”
事已至此,他們也不再多想,跟着王道玄離開。
“他們是要進山。”
王道玄看到盧康等人選擇的路,搖頭道:“上山一趟,至少要兩日,看來這位盧大人是一點也不急啊。”
“走吧,這裡便是通往藥王廟的路。”
正如他所說,藥王廟距離並不遠,順着山道繞過一個彎便是,建於山坳之中,面積不小,環境清幽。
此時香客已然不少,來來往往,皆神色肅穆。
有位年輕人,應該是爲親人上香,焚香叩拜,眼中含淚,嘴裡更是喃喃不停,“藥王爺,家母久病臥牀,日漸消瘦,求您保佑她早日好轉…”
像他一樣的上香者,還有不少。
似乎是被這種氣氛影響,車把式老孟頭眼角也有些發紅,恭敬上香磕頭,滿臉虔誠。
見此情形,李衍也心生感慨。
說實話,他不知道上香有多少用,能於俗世匯聚神罡者,皆是地祇,能護佑一方,不受邪祟侵擾,已是福神。
生老病死,皆天地規律,要說上柱香就能讓病人痊癒,恐怕連真正的神仙都忙不過來,天道也會失序。
或許能做的,只是撫慰人心。
無論怎麼說,藥王功德無量,活人無數,即便是緬懷,誠心叩拜也是應該。
想到這兒,李衍接過三炷香,點燃後,恭敬地插在香爐之上,再看藥王神像,白眉慈祥,手持柺杖葫蘆,俯視凡塵,似乎帶着一絲憐憫。
好手藝…
像這種神像,都是玄門工匠鑄造,又請人裝髒開光,供奉於廟宇祭拜,久而久之,吸收香火之力,纔會匯聚神罡。
雕像做得不好,香火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李衍心中暗讚一聲,便準備叩拜。
他已從神像上聞到濃郁的香火味,這麼多人供奉,自然早已凝聚神罡。
但就在這時,左手勾牒印記忽然發燙。
李衍眼前一花,再次出現幻覺:
周圍光線變得昏暗,原本的木質供桌香案迅速腐朽,化作塵煙消散,露出一方古老破舊石臺。
石臺之上,端坐着一名老者,和藥王的裝束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其面孔。
黃毛黑斑,獠牙闊嘴,白額吊睛。
額頭上,還有個大寫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