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千里之行
“你不要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馬鞍之上的柳綠端詳了趙虎頭半天后,幽幽的說,“好像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似的。再說,你本身就長得不好看,這一皺眉顯得就更加不好看了。”
趙虎頭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縱馬走在前面,根本就不想搭柳綠這個茬。他有他的心事:不知完顏雪見究竟到那裡去了,如果將來再能找到她,將她送回大金國,平平安安的還做她的郡主,自己也算卻了一樁心事。要不,一睜眼就看到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雖然確是有那麼一點對不住她。還有,不知錢豹子他們現在到了三藏寺沒有,他的傷好點了沒有,他沒從風情嘴裡聽出什麼破綻吧?
“你真小氣,差不多算得上我見過的最小氣的男人了,”柳綠轉轉眼珠,撇着嘴接着刺激趙虎頭,“不就耽誤你和你那小情人的一會時間嗎,你至於這樣麼?耷拉着臉,好像天下人都欠你幾百吊錢似的。”
“你,你難道是個女人嗎?”還別說,柳綠的激將法真起了作用,趙虎頭怒氣沖天的瞥了她一眼,大有將她一口吞掉的意思,“一個大老爺們,怎麼這麼絮叨。”
“怎麼,你要吃人嗎,”柳綠臉上先是飛起兩朵紅雲,接着儘量避開趙虎頭熾熱的目光,“人家只是有重要的事要說給你聽,一路上你大氣也不出一聲,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我這不是跟在你屁股後頭,隨時準備給你幫忙嗎?”趙虎頭沒好氣的回答。
“粗鄙,”柳綠潮紅的臉色突然變得一片雪白,“下流的強盜。“
“我本來就是個強盜嗎?”趙虎頭見柳綠真急了,雖不知爲什麼,但是心中還是涌上了絲絲快意,“不對,我說錯了,我不是跟在你屁股後面,而是一馬當先的跑在你的前面。你說,天下你到那裡找我這樣幫忙的,比需要幫忙的還努力許多。”只從見到這位柳綠柳公子,趙虎頭總感到處處落於下風,受制與人,此時好不容易佔了一次上風,因此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你不是一路上裝的象一個老學究似的,不和我說話嗎?”柳綠聽趙虎頭這麼說,伸向背後摘琴的手又縮了回來,“你一口一個給我幫忙,你知道我要你幫我什麼忙嗎?”
趙虎頭盯着她那隻緩緩縮回的手笑了笑,“還好,還好,好險好險。我即答應幫忙,那就是不管什麼忙都會幫的。”
柳綠也是會心的一笑,“彼此彼此,令弟花狐的事我也記着哪。”
說着他們兩騎四馬劈波斬浪般分開峰巒,衝出了大山。
完顏雪見緊緊跟着那老和尚飄飄蕩蕩的身影,在霧氣繚繞的山澗穿行,漸行漸遠,漸走漸高,待回頭看是,身後俱是片片白雲。
“大師,我們這是要到那裡去啊,”完顏雪見瞅着頭頂的白雲,心中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我走不動了。”
“阿彌陀佛,”那老僧回頭對着完顏雪見慈悲的一笑,眉宇間跳躍着一層聖潔的光輝,“完顏施主,豈不知前朝杜甫所說的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嗎?”
“大師,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完顏雪見喘着粗氣,感覺一場大夢似的,稀裡糊塗的隨着一個陌生的和尚來到這麼個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望師傅發發慈悲,給弟子指出一條明路吧。”
“施主,莫要氣餒,”那老僧還是一副不徐不緩的架勢,“咬咬牙,前面不遠就到了,我佛長告誡其弟子,山高九仞,一尺功虧,說的既是如此,阿彌陀佛。”他一邊高頌佛號,一邊徐徐前行,並不待完顏雪見回答。
完顏雪見眼見那老僧就象被風吹走一樣,緩緩的幾步風中便只餘下一角翻飛的杏黃僧衣。她以爲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睛再看時,那和尚只在白雲白霧中間留下一條模糊的人像,一如工筆人物畫像一般,只餘幾條畫筆簡單勾勒出的線條留在那裡。“大師,大師,你等等我,”完顏雪見大叫,“弟子跟不上了。”那條徐徐緩緩的人影並不答話,突然之間被一陣山風吹散了架構,在雲霧中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臭和尚騙人,”不知什麼時候,完顏雪見已是涕淚縱橫,“小和尚騙人,老和尚也騙人,都是一羣騙子。”她四下瞧瞧,周遭除高聳入雲的山峰外,盡是虎踞龍盤的怪石,在團團霧氣中間偶然露出猙獰的面容唬人。她哭了一會,有些精疲力竭,只得住嘴不哭,找了一塊靠近山壁的大石稍事休息。
“完顏雪見,現在你只有自己搭救自己了,”完顏雪見心下暗自告誡,攥緊拳頭給自己鼓勁,“完顏雪見,你靠自己是可以活下去的,你一定可以的。”她心中想着想着,似乎真的平添了許多勇氣,從大石上蹦了起來大喊,“我是完顏阿骨打的後裔,我可以的。”她的喊聲遠遠的傳了出去,震得山澗的白雲動盪不已。
“錢豹子兄弟,你要做什麼。”牛皋一把扯住就要翻身上馬的錢豹子。
“將你的貴手放開,”錢豹子一臉的冷笑,顯得非常陰森冷酷。只不過陪襯這冷酷一笑的行頭,那血跡斑斑的軍服,冷汗津津的腦門使這冷酷大打折扣,“我們這等賤民,只有巴巴的上趕着去救你們這些老爺的份,哪敢勞動各位老爺大人不恥下問。”他掙扎着還要翻身上馬。
“二爺,你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邱宛紅突然哭了,一把抱住錢豹子受傷的手臂,手忙腳亂的爲他止血,“這趙當家的也真是的,就這麼狠心拋下我們自己走了。”
“錢二爺,”牛皋對着錢豹子一抱拳,挺身而立,一時顯得凜凜生威,“你不要說了,你是要去救趙虎頭趙大當家子吧,牛皋不才願和你同去。”
“宛紅,不要緊,趙虎頭這這傻子一貫如此,前些日子他不也是多管閒事,險些被人家給一掌震死嗎?”錢豹子低頭安慰邱宛紅。邱宛紅在包紮過程中,觸動到了他的痛處,他強行忍着哼也不哼。
“二爺,那我們該怎麼辦呢?”邱宛紅滿眼的淚花,“二爺,不好意思,我弄痛你了吧。”她見錢豹子一腦門子的冷汗,又急忙含着淚花報以歉意的一笑。
“我不是還在這裡嗎?慌什麼,讓人家笑話,”錢豹子扯起半蹲在地上的邱宛紅,“你在這裡看着咱們的東西,我這就去將趙虎頭找回來。”說着,他又轉回身來對着牛皋呲牙一笑,“牛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虎頭山不願欠你這麼大的人情。”他嘴裡說着話,眼睛斜斜的睥睨着風情。
風情柳眉一挑,迎上了錢豹子挑釁的目光,嘴脣動了動,但還是強忍着沒有說話。
“錢二當家子,莫非看不起我們岳家軍不成,“牛皋也有些不高興,“你可以看不起我牛皋,但是決定不可以看不起我們岳家軍。岳家軍是從來不會對朋友的事置之不理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牛皋也要隨你走上一遭。”
“好,我這裡謝謝牛二將軍,”錢豹子一時也被牛皋的豪氣感染,滿口應允,“只怕劉倪的大營還算不得什麼刀山火海油鍋吧。”
牛皋也哈哈大笑着,伸手也要上馬。
“牛將軍,錢二當家,”好半天沒有說話的龍布雲突然走上前來,擋在他們馬前,“兩位聽我一言再做打算如何?”
“怎麼,龍公子也要和我們一塊去嗎?”錢豹子半信半疑的盯着這位藏龍嶺的少當家。
“你還是陪着風姑娘趕快到三藏寺去等我們吧?”牛皋從心底不喜歡這位龍少當家。
“即使我們全去,只怕也已經於事無補了吧,難道你們還想讓趙當家子再救你們一回?”龍布雲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此話怎講?”錢豹子一愣。“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牛皋也是一皺眉。他二人馳騁沙場多年,都不是糊塗的人。現如今只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已。
“今日,如果我們就這樣去闖劉倪大營,只怕是有死無生。”龍布雲說着話,不住的觀察錢豹子和牛皋的表情,“死則死已,只怕趙大當家在三藏寺看不到我們反而會擔心。”
“如果我們在三藏寺看不到趙虎頭,那該怎麼辦?”錢豹子嚴峻的神色也逐漸緩和,發熱的腦袋在中宵的冷風裡也逐漸的清醒。
“是啊,難道我們就這樣見死不救嗎?”牛皋也隨聲附和。
“只要趙虎頭不死,”龍布雲見錢牛二人如此,腳跟不由長出一股驕傲,一種得意,在他周身的血管裡迅速繁衍的枝葉繁茂,並在他俊俏的臉蛋上開了花,“我就有辦法救他出來。”
“既然有法子,你爲什麼不早說,害得我老牛乾着急,”牛皋雖在責備龍布雲,但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歡喜和輕鬆;“趙虎頭,你活着我去救你;你死了我留下來爲你報仇,”錢豹子看了看車上一動不動的花狐,和旁邊無助的邱宛紅心下暗自嘆息,“我總不能讓這些人同你一塊去死不是?”
風情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恰好在微弱的星光下,看到了龍布雲血中那棵驕傲樹,臉上那朵得意的花,她嘆了一口氣,心中忽的有些掛念那個黑黑的趙虎頭,他總是給人一種安全的感覺:“他身上那股衝勁看起來還是蠻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