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戰頭陀多情刀一劍鸞鳴 救雪見趙虎頭二闖連營

漫天杖影,捲起獵獵狂風,虎頭陀藉着風勢,緩緩升到半空中,一時寶相**,宛如一尊憑空立現的羅漢。但見他一手掐着佛號,一手舞弄麪條一般舞動着那條粗大的禪杖,畫出條條黑影,組成一個巨大的網,鋪天蓋地罩向風紅。

風紅識得這式,正是瘋魔杖法中最凌厲的一招,喚作天羅地網,當下不敢怠慢,多情刀的光芒立減,在她胸口縮成一朵耀眼的光團。一時但有禪杖發出惡鬼般的呼嘯,風紅就象滔天巨浪中間一葉小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風情一見風紅收斂了滿臉懶懶的媚笑,表情凝固,就知道情況不妙。她想也沒想,鳳舞魅影劍發出一陣顫巍巍的清吟,躍然出鞘,抖出三朵劍花,射向半空中的虎頭陀。

與此同時,風紅胸前那個光團驟然爆裂,迸出出無數光刀,儼然半空中突然燃放的一支菸火,絢麗多彩的射向那張巨大的黑網。刀杖交錯,炒豆般發出一陣密密麻麻的脆響,爆出點點七彩的光暈。

風情那三朵劍花,碰在刀杖濺出的光暈上,立馬回彈,但速度比去時快了許多。風情還沒來得及做出躲閃的反應,這三朵劍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部撞在她的胸口之上。她哼也沒哼一聲,仰面一頭栽向地面。

街角馬蹄聲急,閃電般飛馳而至的奔馬羣中,一人大鳥似的飛起,抖手將一人拋向呆立的龍布雲,“接住這個人。”那人飛身躍起在半空中,堪堪接住摔向地面的風情,隨手又接住翻着筋斗落下的鳳舞魅影劍,一劍劈向虎頭陀。

那人就是那麼兜頭一劍,沒有任何花樣,只是這一劍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在空氣中留下數條劍影,在旁人眼裡彷彿他同時劈出了十多劍一般。

聽到鳳舞魅影劍劃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嗤嗤聲響,虎頭陀心頭也是一驚,手中的禪杖不由的慢了那麼一慢。風紅的多情刀恰好抓住虎頭陀這一瞬間的猶豫,將那張黑網上劃了一個大洞,帶着一道長虹,衝了出來。她飄落在街旁,依牆而立,豐滿的胸脯急促的鼓動,一時也無力發動反擊。

那一劍正砍在虎頭陀毒蛇吐信般甩起的杖上,震的那人凌空翻了三個筋斗,落在地上踉踉蹌蹌的倒退到牆邊,險些沒有摔倒。好在他仍然緊緊抱着風情,沒有撒手。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人拋向龍布雲的人噗通摔在他的腳下。還沒等龍布雲反應反應過來,半空中突顯出一隻白色的大手,抓向摔在地上的人。“還不快抓住他,”牛皋一聲大吼,撤出鑌鐵雙鐗,迎上了那隻無形的手。那隻白色的手一見雙鐗砸到,一如真手一般,五指合攏攥成拳頭,狠狠砸在牛皋的雙鐗上。牛皋悶哼一聲,倒退了幾步,嘴角隱隱一道血線。龍布雲乘機將地上的人擒在手中。那隻拳頭於是也消失不見。

虎頭陀拎着禪杖落在地上,眼中竟是半信半疑的神色,“剛纔那一劍是你砍得?”他對抱着風情的那人說。

那人正是趙虎頭,此時黝黑的臉龐一片慘白。“是的,剛纔不識得大師,情急之下貿然出手,還望擔待一二,”趙虎頭喘着粗氣點點頭。這時半依在他懷中的風情,雖是臉色蒼白,但仍掙扎着說話,“不用和這假和尚客氣,他是大金的走狗,來和我們作對的。”她說着話,起身而立,輕輕掙脫了趙虎頭的臂膀。趙虎頭蒼白的臉上立馬一陣潮紅。

“好好好,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年輕一輩之中,竟還有你這般高手,”虎頭陀對風情的話並不介意,神色黯然的嘆息了一聲。他轉過頭去,對着風紅說,“風侍衛,貧僧今日輸的心服口服,就此別過。”說完,他不屑的瞥了一眼周圍的馬隊,掉頭就要離去。但是,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或者說想要再說些什麼,“風侍衛,見到金掌代我問候一聲。”終究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身形三晃兩晃,便在夜色中消失不見。

“多謝大和尚手下留情,”風紅對着他離去的方向,大聲道謝,“如不是你這招天羅地網滿含慈悲,今日我們是勝不了你的。”牛皋一干人等本來滿腹狐疑,不知交手雙方誰勝誰負,但聽風紅這麼一說,方知己方勝出,心下自是皆大歡喜。

“謝謝你了風姑娘,”風紅掉過頭來,對着風情淺淺一笑,接着目光婉轉,眼波流到趙虎頭身上,“特別是謝謝你,要沒有你,今日我絕贏不了這個和尚。”

趙虎頭臉上又是一紅,還沒有答話,立在牛皋旁邊的一位年輕校尉插嘴說道,“謝他什麼,你還不如謝謝我呢,象他這種見色忘義的東西,不值得的姑娘一謝。”說話的正是錢豹子,他一邊說話,一邊呲牙,惡狠狠的瞪着趙虎頭。幸好方纔大家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交手的雙方,那鬼先生也急着想趁亂解救劉倪,他才能悄悄摸到牛皋這邊。

“謝謝你,趙虎頭,你又救了我一次,”風情努力笑着給趙虎頭施禮。趙虎頭的臉色更紅了,本來他長的挺黑,現在更是一個黑紅的黑炭頭。“這裡不是講話之所,有什麼話下來再說吧,”趙虎頭一低頭,將手中的鳳舞魅影劍遞給風情,轉過身來,擡頭對着馬隊爲首的一個黑衣人,“喂,見不得人的東西,咱們還是話復前言吧。”

錢豹子見趙虎頭對着風情,靦腆的象個大姑娘,但轉過頭一脫離風情的視線,又馬上神采飛揚,心下暗笑。他一笑,牽動了胳膊上的傷口,鑽心般一陣疼痛,所以他只笑出了一半,這笑便變成了呲牙咧嘴。風情看着他怪模怪樣的顏色,也是會心的一笑。

“好吧,我認栽,”那鬼先生沉吟了一下,“半個時辰後,我們去接人,希望你不要另生枝節。”說完,他擺擺手,圍在周遭的騎兵讓出一條衚衕。

“我可不願有你這樣的對手,尤其是現在,”趙虎頭陰陽怪氣的回答,臉上掛滿了嘲弄,“如果半個時辰內,讓我發現你們一個士卒,我就在劉大公子身上插一個洞,我向你保證我能夠說到做到。”說完,他轉身從龍布雲手中拎過劉倪,招呼大家隨他一同離開虎門鎮。

“喂,趙虎頭少俠,”風情笑吟吟的湊到趙虎頭面前,仰着臉問道,“冒昧的問一下,那個鬼爪先生這麼放心的讓你把人帶走,而且不派一兵一卒跟蹤,你是如何做到的。”

趙虎頭一側臉,險些一頭撞上風情那張剝了皮雞蛋般潔白的臉頰,他臉騰地燒起了一片紅雲,心頭一陣鹿跳,情不自禁的再次猛地低下頭去。

“哈哈,我們是什麼人,”錢豹子見趙虎頭窘的發傻,心下一邊暗自發笑,一邊答話替他解圍,“我們一句話,頂的天下最大的九個鼎,知道不,不僅朋友信任我們,就連我們的敵人對我們的信譽也從沒有過半點懷疑。”

“那叫一言九鼎,”風情見他說的振振有詞,一時也難辨真假,“真想不到你們在江湖上有這麼高的威信,以前如有對不住的地方,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說着,她對錢豹子抱抱拳。

“好說,好說,”錢豹子大是得意,裝出一派老氣橫秋的模樣,“以後,需要我們的地方,你只管開口就是。”

趙虎頭定定神,深呼吸了幾口早春冰涼的空氣,方纔止住了砰砰不止的心跳。他感覺到一陣心曠神怡的幸福,就在那一刻,他和風情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近,他都能看的清她臉上那層淡黃的絨毛,看的見他投在她眼中的倒影。想到這裡,他的臉上又悄悄升起了一朵紅雲,嗓子眼再是一種異樣的乾澀。好在幽幽的夜色裡沒有人能看得見。

“風情姑娘,別聽他瞎說,”趙虎頭見錢豹子說的熱鬧,心下無來由感覺到一絲嫉妒,“你擡頭看看天上。”

所有的人聞言,都勒住馬繮,駐足擡頭觀瞧,只見北方湛藍的夜空中,影影綽綽盤旋着兩個黑點。仔細辨認,粗略看得出是兩隻蒼鷹。“那個鬼先生,也就是風情姑娘說的鬼爪先生,”趙虎頭偷偷的瞟了一眼風情,接着解釋,“礙於這位劉殿下的命令,表面上放咱們出鎮,但是這絕非他的本願,因此放了這一對鷹跟蹤我們,別說半個時辰,就是一個時辰憑鐵騎兵的腳力,追上我們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兒。”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

錢豹子不知趙虎頭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這對蒼鷹,反正在這蒼茫夜色裡他是一點也沒有看見,對此他對趙虎頭開始有那麼一點點欽佩。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要不咱們就將這位劉叛逆就地正法了,然後遠遠的逃命去吧,”牛皋大聲的吵吵。其餘人等一時也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不可,牛將軍,”趙虎頭擺擺手,漫天星光照耀着他滿臉的自信,“這首先呢,我們不想違背諾言,在這個時候得罪象鬼先生這樣的敵人。不怕列位笑話,我心裡對戰勝這位鬼先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有。第二呢,劉倪正是我們脫身的關鍵。”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都默不作聲,充滿了疑惑。“有什麼你就趕快說,在這個時候賣什麼關子。”錢豹子替大家催促。

“看樣子,劉倪這兩三千人的隊伍,只是一支先頭部隊,”趙虎頭說到這裡想了一想,然後又搖了搖頭,“出動這麼多軍隊,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騎兵,如果說是專門爲了對付牛皋牛將軍,於情於理都未免解釋不通,這裡面一定藏着一個大陰謀,但是我一時也想不出來。”說到這裡,他對着牛皋歉意的一笑。

“趙家兄弟,你不必介意,”牛皋哈哈一樂,“我老牛清楚自己的分量,他們來抓我,可能只是湊巧撞上而已。你接着說下去。”

“所以,我們將劉倪放了,一者信守了承諾,二者也不至於激怒那位鬼先生,讓他不顧一切的來對付我們,”趙虎頭說到這裡,轉過頭對着旁邊昏死的劉倪一樂,“再說,這位鷹爪素以狡詐聞名,將自己的生命看的比泰山都要重上千百倍,如果有他幫忙,我們的危險將大大降低。”

“好,趙家兄弟,你判斷的很有道理,”牛皋對趙虎頭一抱拳,“但是我覺得,劉家父子大兵出動,肯定沒什麼好事,既然我老牛遇上了,就不能不管,那咱們就此別過。”說完,還沒等其他人說話,他一撥馬頭,就要轉回到來處去探聽劉倪父子的陰謀。但他剛轉過馬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趙家兄弟,如果你信得過我牛皋的話,就將這挨千刀的劉倪交給我,順路給你捎回去吧。”

“牛大先鋒且慢,”半天沒有言語的風紅提馬擋住了牛皋的去路,“我佩服你的古道熱腸,但是我不佩服你的腦子。嶽將軍派你來幹什麼來了?是讓你送人頭給劉豫向他的主子標榜戰功嗎?”

牛皋一見風紅笑盈盈的模樣,滿心認爲她是在譏笑自己,不由勃然大怒,“風紅,你不要以爲幫我和虎頭陀打了一架,就可以這樣和我說話。告訴你,我姓牛的還真不吃你們大內侍衛這一套。”

風紅笑得更是歡喜,滿嘴潔白的銀牙閃耀着星光,“牛皋,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你領不領我的情情無所謂,反正我是在虎頭陀的魔爪下救了你。”說完,她掉過頭去不再搭理牛皋,而是對着趙虎頭說,“唉,趙少俠,剛纔你說的完全正確。不過你似乎漏掉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如何引開這兩隻大鷹,對吧。”她說話的口吻,完全是一副長者長官的做派。

“是的,我也正爲此犯愁,”面對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趙虎頭也無火好發。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你們趕緊帶着這個笨蛋將軍逃命去吧,”說着話,她一縱馬從趙虎頭身邊風一樣掠過,不等他有什麼反應,已一把抓起劉倪,遠遠的去了,夜風中只留下了她悅耳的笑聲,“牛皋,我真的不願再看見你那張黑臉,見到你我會連飯都吃不下去的。”

牛皋大怒,提馬追時,風紅已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見。“下次我再看見你,我一定和你大戰三百合,”爲了挽回一點面子,他自我解嘲、自我鼓勵般在黑夜裡大喊大叫。

“邱宛紅,你真是個高手,了不起的高手,三十二匹戰馬一匹也沒有丟,”錢豹子見到邱宛紅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他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嘴裡還發出嘖嘖的讚歎之聲。

“你光看見馬了,”邱宛紅眼睛紅紅的,顯然在此之前已流了不少的眼淚,“在你的眼裡還能看到人嗎?”

趙虎頭從馬上飛起,飛到花狐療傷的馬車前。閃爍的星光下,花狐的眼睛更象兩顆最亮的星星。他懸在嗓子眼的心瞬間又忽悠一下落回了胸膛。

“這不是都在嗎?在我眼睛裡只有你,天下最漂亮的宛紅姑娘,天下最溫柔的宛……”錢豹子撓撓頭,做出一副傻傻的模樣意欲哄邱宛紅開心。但是,他突然象被蠍子刺穿了屁股似的跳了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跑調,“啊,完顏雪見不見了,她那裡去了。”

趙虎頭見到邱宛紅的時候,就感覺多少有些異樣,總覺得周圍少了些什麼。此時聽錢豹子咋咋呼呼的一叫喚,他才注意到,少了完顏雪見,少了她那雙時時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頓時胸口宛如壓了一塊巨石,恍惚之間眼前滿是綠色的劍光。

“她走了,她跟着剛纔的軍隊走了,”邱宛紅說着說着,眼圈一紅,就要接茬往下哭。

“你先別哭呢,”趙虎頭儘量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安慰邱宛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和我們說清楚你再接茬哭,你看行嗎?”

“完顏姑娘說她是大金的郡主,”邱宛紅破啼一笑,但佈滿愁雲的臉上馬上又下起了綿綿小雨,“劉倪他們會將她送會大金國的。她還說讓我們等着,特別是你這個黑炭頭,她一定會帶着她的長之哥哥回來給她爺爺報仇的。我沒有盡到我的職責,趙寨主你懲罰我吧。”

“走就走了吧,”趙虎頭忽的感覺到一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連呼吸都那麼的敞亮,“我們留着他還得管她飯吃。”說完,他對着邱宛紅笑了笑。

“完顏姑娘還說,”邱宛紅見趙虎頭神色自然,想見這位完顏姑娘的走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心情頓時也輕鬆了下來,“按道理說花狐是殺他爺爺的直接劊子手,她應該將僞齊的軍隊喚進樹林,將我們一起殺死。但是,念在我們照顧她這麼長時間,她不忍心這麼做,她不願意我到她們家做客。唉,完顏姑娘還真是個好人。”

邱宛紅還要繼續說下去,但趙虎頭已經沒有心情去聽了。是啊,完顏雪見現在是和號稱鷹爪的劉倪在一起,不知這位鷹爪面對一如完顏這般的絕世佳人,會作何感想。想到這些他搖搖頭。

“唉,這位完顏姑娘真是夠慘的,”錢豹子不知什麼時候湊到了趙虎頭的近前,不住的嘆息,“堂堂大金丞相的孫女,一呼百應的千金小姐,遇到我們後變成了孤兒,土匪婆,但不知她遇到鷹爪後會變成什麼樣?”

趙虎頭突然泛上一種種說不出的滋味,惶恐的緊,就象丟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但不知該到那裡去尋找似的,悵然若失。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講,轉身默默的前去招呼牛皋等人。

可能是因爲她太漂亮的緣故吧,漂亮的女孩總是容易讓人擔心。就在他看見風情的瞬間,他給自己的心結找到了一個較爲滿意的理由。

趙虎頭是悄悄走的。說實話,他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做出這個決定的。他擔心錢豹子跟來,擔心邱宛紅擔心,所以他沒有告訴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

他恍惚記起,他跳到花狐近前的時候,這個大半年沉默不語的兄弟似乎掙扎着對他說了一句,“救救她,哥哥。”他現在想起花狐的眼神,仍然能感覺到那股火辣辣的溫度。就算是幫花狐完成一個心願吧,趙虎頭暗暗的想。也算是爲了虎頭山的以後着想,畢竟完顏雪見的出走我們不能說是沒有一點責任,萬一那個恐怖的趙破金追究起來,只怕還是不能輕易推脫。

如果是那個趙破金遇到類似事情,他會怎麼做呢?只從當日一見趙破金,潛意識裡趙虎頭遇到什麼事情常常拿他做比。這真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虎頭覺得離趙破金很近,就象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似的,朋友,兄弟,師長,或者乾脆就是自己;但有時覺得又很遠很遠,遠的都有些漫無邊際,是敵人,是殺手,是魔鬼,他也說不太清,好象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他這麼個人似的。他會怎麼辦呢?他一定回去救完顏回來的,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置一個弱小女子於危險之地而不顧,他還是個男人嗎?“我一定得把完顏雪見毫髮無損的送到他的面前,”這樣想想,他給自己鼓勁繼續前行。

“錢豹子說的是對的,如果完顏沒有遇到我們,她現在一定還是個快樂的公主。象她這麼美麗的公主,神話傳說一般漂亮的姑娘,不知會偷走多少男孩子的心呢,”想到這裡趙虎頭在黑夜裡獨自一人笑了,“不知完顏又會選擇一個什麼樣的男孩做他的情郎。我這樣做是對的,到今天爲止,我趙虎頭還沒有做過對不住別人的事,我不要在良心的譴責下過活,那樣我連做夢也不會快樂。”虎頭對着早春閃耀的星星輕輕囈語。這一刻這個年輕壯士的鮮血火熱,目光堅定,神色堅毅,衣袂飛揚,在他前面既是劉倪燈火輝煌的連營。

“我要去救一個走散的女孩,”趙虎頭對風情說,這回他高揚着頭顱,神采飛揚,“她現在在劉倪的營中。待會我走後,你代我告訴錢豹子他們一聲。”

“那個女孩是你什麼人,”風情不解的問道,在她心中想象不出會有什麼樣的女孩子會喜歡這位長的象老虎,性情象綿羊的黑炭頭,“他是你的情人嗎?”

“不是,”就在這一霎那,趙虎頭真想回答說是,告訴風情我可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搶手貨,但是他沒有,在自己心上人面前還是老老實實的說了實話,“她是我們搶來的貨物,我答應過別人,要毫髮無損的交給他。”

“需要我幫你些什麼嗎?”風情心中竟有些感動,任何一位肯爲女人拼命的男人,所有女人都會爲他感動的,“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不需要。”

“能借給我一件暗器嗎?”這是趙虎頭最後說的一句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象個小兔子似的在月光下跳舞。

“別說一件暗器,”風情眼睛裡盪漾着無限的溫柔,一如那惱人的春風,“連鳳舞魅影劍我也一併借給你,只要你答應我活着回來。”那一刻,風情動了真情,風情無限的醉了趙虎頭。

“我是大金國左丞相完顏楚才的孫女,”完顏雪見掙扎着大喊,“我要見你們的皇帝劉豫。”

“你是大金完顏楚才丞相的孫女,”包紮的象個糉子似的劉倪先是半信半疑的打量了雪見一會兒,接着仰天大笑,“如果你是當今大金當朝的郡主,那麼我就是天上的玉皇大帝。”

侍立在大帳周圍的兵士一併鬨堂大笑,在笑聲中將方纔大敗的濃濃陰霾一掃而光。

“我真的是當今大金當朝的郡主,”完顏雪見有些惱羞成怒,“你們對上國的郡主敢這樣無禮,待我回到大都告訴我長之哥哥,到時候有你們好看。”

劉倪聽完顏雪見說的斬釘截鐵,心下不禁暗生三分狐疑,點手招來將雪見捉上大帳的兵士,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是怎麼抓到這個女子的。”

“殿下,我們巡視虎門鎮外圍的時候,這個女子從樹林裡跑出來,擋道大聲叫喊,弟兄們疑是細作,便當場捉住,”劉倪近前的一個校尉低聲回稟。他瞅了瞅完顏雪見,又接着補充,“殿下,大兵將虎門鎮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泄不通,天色已是那般時候,若是良家婦女豈能出現在荒郊野外。”

“混賬東西,”劉倪眼珠轉了轉,呵斥這個回話的校尉,“統統是一幫廢物,越是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時候出現的人,往往越不同尋常,說不定還大有來頭。”可惜趙虎頭沒有聽到劉倪這句話,否則一定會暗暗點頭,贊上一聲道,“這個劉倪倒不是一個十足的草包,倒也有九分的見識,不愧了鷹爪的名號。”

完顏雪見見劉倪等人竊竊耳語了半天,疑是他們相信了自己,心中喜憂參半,自己終於可以跳出這個虎洞狼穴了,但最痛愛自己的爺爺卻永遠回不去了,回不到他老人家揪心揪肺思念的大金了。她心下一陣難過,眼淚忽地撲簌簌的掛了滿臉。

“你自稱是大金的郡主,”劉倪目光閃爍,“你可有什麼憑證?”

“憑證?”完顏雪見先是一愣,接着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一仰臉做出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但說話的語氣略微顯得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憑證,憑你也配向我要憑證。告訴你,本姑娘我就是憑證。”

劉倪不等完顏雪見說完,哐的一腳踢飛了踩在腳下的椅子,勃然大怒到,“那裡的野丫頭,敢在你家劉倪爺爺面前撒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劉倪鷹爪二字難道是白叫的?”

“你,你想怎麼樣?”完顏雪見被劉倪的陣仗唬的有些膽寒,“你不信,可以派人送信給大金國左丞相府,一問便知。”

“你分明就是趙虎頭一黨,”劉倪臉色猙獰五官挪移,在燭光下宛如一個青面獠牙的厲鬼,“先是該死的趙虎頭詐營在先,而後你又巧言令色在後,你們真把你家劉爺爺當三歲小孩玩耍不成。”

“我不是趙虎頭他們一黨,”完顏雪見急忙分辨,“我和他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

“哈哈,”劉倪一陣狂笑,“真是天見可憐,該我劉倪出出胸中這口惡氣,你自動送上門來了,那麼爺爺我就好好的招待招待你。”說着話,劉倪縱步跳到完顏雪見面前,伸手便要抓她的頭髮。

燭影搖紅之間,突然一亮瞬間照亮了完顏雪見那張滿是驚恐的臉。這張臉一片雪白,在燭光下熠熠生輝,籠罩着一層聖潔的寒光;一對烏黑的眼珠星星般的閃爍,攝人心魄。剎那間諾大的大帳之內聲息全無,但餘一片或長或短的粗重呼吸,間有兵器落地零落的撞擊金聲。

前面就是劉倪的大營了,自己判斷的不錯,這小子果然只是一支先頭部隊,要不他怎麼紮營不動了呢,趙虎頭心下暗想。站在黑夜的高崗之上,面對山下連營之中繁星般點點閃爍的燈火,他突然有些心虛,我能救得出完顏雪見嗎?我這樣呈匹夫之勇值得嗎?我還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陽嗎?

“如果我死了,”趙虎頭對着深邃的夜空吐了一口長長的粗氣,“誰會爲我大哭一場呢?豹子會,邱宛紅也會。但就不知道風情會不會也爲我掉幾滴眼淚樂?哪怕只有一聲嘆息也成啊。”他不由的一陣心酸,數載征戰,已是半世人生,竟然連個可以用來相思的人也沒有。

早春北方的天空下,仍看得見耿耿銀河浮在神秘的蒼穹之上。星光照着趙虎頭一人一騎,和料峭的春風一般蕭索。他緩緩拔出了風情借予的鳳舞魅影劍,星光下鳳舞魅影劍發出悠長的一聲清唱。但見這把鳳舞魅影劍通體金黃,一如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舞魅影劍啊鳳舞魅影劍,大丈夫有所不爲有所必爲,你就隨我走一趟吧。”趙虎頭喃喃自語,彷彿對着的正是這把劍那個巧笑倩兮的主人。說罷,他一狠心,摘下馬後的虎頭盾牌,催馬箭一般射向劉家連營。

“前面什麼人,趕快停下,否則我們將開弓放箭啦。”守營的軍兵一陣鼓譟。

趙虎頭並不答話,彎腰盡力將自己貼在馬背上,盾牌團團飛舞,護住馬匹,鳳舞魅影劍橫在身前,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

劉營軍士但見來人一人一馬恍若閃電,片刻便衝到營門前,雖吃驚但卻並不放在心上,當值的小校吩咐一聲放箭,一時箭如飛蝗,雨點般罩向趙虎頭。

趙虎頭滿耳皆是羽箭劃破空氣的呼嘯之聲,彙集成一團壓得耳鼓生痛。但事已至此,亦無其他選擇的餘地,趙虎頭只得咬緊牙關,猛踹馬鐙,不遺餘力將左手的虎頭盾舞動如山,右手的鳳舞魅影劍上下翻飛。一時盾影暴漲數倍,一個諾大的盾形罩住戰馬全身;鳳舞魅影劍劍尖突出尺餘瑩瑩劍芒,拉出條條光線,在身體四周盤旋。胯下戰馬在他玩命催促之下,一聲咆哮拖着一道滾滾煙塵,旋風般撞向營門。

鳳舞魅影劍不愧宇內神兵的威名,斬在營門前的鹿角上,砍在轅門的立柱上,趙虎頭的手上幾乎一點着力的感覺也沒有。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鹿角撕破了一個口子,砍翻了轅門殺入了劉營。

營門口的士卒有的剛射出一箭,有的箭還未離弦,腳下的寨門就已經渾然倒塌。趙虎頭旋風似的飄過,身後升起一團蔚若雲霞的塵土及無數跌的四腳巴叉,狼狽不堪的士兵,還有呼天搶地,哭爹喊孃的呼喊。頓時劉營開鍋似的炸了營,士卒小校軍官懵頭轉向不知所措。

趙虎頭趁亂只管向黑暗處殺去,一邊衝殺一邊藉機放火,嘴裡還時不時的叫喊,“不好啦,岳家軍的牛皋帶人來劫營啦。”

在慌亂中,這個消息在不知情的低等士兵中間一傳十,十傳百,瘟疫般的傳播,岳家軍的名號對他們而言不亞於索命的閻羅,催命的判官,現世的無常,頓時黑暗之中恐懼、流言、慌張塵囂四起,走水、亂戰、鼠竄、潛逃、暗殺,偷竊事件此起彼伏。

這一戰,奠定了趙虎頭今後在江湖之上的赫赫威名,他從此開始揚名天下,走進了當世高人、宋金朝野的視線,開始了影響他及他周圍許多人的人生傳奇,辛也?悲也?老子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牛皋說:“趙虎頭在一個錯誤的時候幹了一件正確的傻事,不僅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而且還得到一個英雄的美名,這等好事爲什麼我老牛一次也遇不到呢?”

出奇順利,二進宮的趙虎頭輕車熟路的殺到了劉倪的中軍大帳。就這時,他聽到完顏雪見一聲驚呼,針尖般紮在他的心坎之上。

“神仙下凡啦,神仙下凡啦。”一個軍官冷不丁的大叫起來,打破了大帳中死一般的寂靜。

“仙子,仙子,我見到神仙啦。”一個軍官一時盡然喜極而泣,眼淚滾滾而下。

“她是我先抓到的,她是我先抓到的,她是我的,”一個大鬍子軍官持刀撲到完顏雪見近前,一把將她扯到身後。大鬍子的行動,提醒了在場的其他人,衆人各拉刀劍,發瘋似的涌了上來。

完顏雪見一時驚呆當場。

“媽的,你們是一羣什麼東西,敢搶老子的東西,”劉倪兩眼血紅,拽出佩劍,噗噗兩劍,捅死了雪見身前的兩個軍官,熱乎乎的鮮血噴了她一臉一身。完顏雪見發出一聲尖叫,原地跳了幾跳。

那個大鬍子軍官被劉倪一劍從前心扎到後背,滿口吐血,但是他仍然堅持轉過身來,發着嗬嗬的怪叫,俯在雪見腳下,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嘴裡含糊不清的叫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咔咔兩劍,劉倪斬斷了大鬍子軍官的兩條臂膀。大鬍子軍官在地上抽搐了良久,才緩緩死去,血紅的眼球至死仍死死盯着完顏雪見。完顏雪見嚇得幾乎昏死過去,身體一晃,軟綿綿的就要摔倒。

中軍大帳的帳篷呼啦一聲,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一道耀眼的閃電從口子透入,瞬間照亮了整個大帳。奪目的電光中間,一匹高大的黑馬凌空竄了進來,馬上一條瘦長的黑影擎着那道電光,空中一個轉折飄到完顏雪見身後,堪堪在她摔倒之際將她一把抱起,雙腿用力點地又跳到馬背上。那人飛身落地,抱人,跳起電光火石之間一氣完成,待到他重新飛身上馬,那馬的前腳掌纔剛剛落地。

事發突然,大帳之內所有的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馬背上的人將懷中的完顏雪見抖手拋到身後,低喝一聲,“抓住。”完顏雪見恍惚之中聽出這是趙虎頭的聲音,適才沒來得及流出的眼淚瞬間泉水般噴涌。“你不想死的話,就趕快抓住我的腰帶,”趙虎頭一時來不及多想,火燒火燎的又吼了完顏雪見一聲。完顏雪見此時一如萬頃波濤中間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非常配合的抓住趙虎頭的腰帶,死也不再撒手。

趙虎頭圈回馬頭又從剛纔的破洞內縱馬跳出。馬在半空,他聽得身後一聲滲人的歷嘯,宛如鬼哭,心下明白,就剛纔這麼緩了一緩的功夫,給了那個恐怖的鬼先生出手的機會。他頭也不回,操起虎頭盾牌,狠命的向身後一擋。

鬼先生適才躲在遠離大帳的一角冷眼旁觀,猝然之間才讓趙虎頭一擊得手。當下眼見趙虎頭策馬離去,心知如若讓他混入亂軍之中,再想將他擒獲,實屬不易,情急之下他不得已倉促出手,一掌劈在虎頭盾上。趙虎頭手腕一酸,虎頭盾險些撒手掉落塵埃。藉着鬼先生這股大力,他連人帶馬竄出大帳老遠,拉開了與鬼先生之間的距離,贏得了片刻喘息之際。

就在這一剎那,他一把又將完顏雪見從身後轉移到身前,並將手中的盾牌塞到她的手中,“抓住。”

這時鬼先生枯瘦的黑影,也從那條破洞中間一縷輕煙似的飄出,若有若無的懸在半空中,從他身前飛出一隻灰濛濛的無形大手,凌空抓向趙虎頭。

趙虎頭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被凌空抓起,手舞足蹈的飛向半空之中的鬼先生。完顏雪見和守衛在大帳外的士卒,驚懾於鬼先生這凌空的一爪,全部呆立當場,駐足觀看。

半空中飛向鬼先生的趙虎頭,胸前衣襟突然崩裂,灑出一蓬血雨,在鬼爪的吸力之下,射向懸在空中的鬼先生。

“早知道你小子不會這麼老實的,”鬼先生開口一樂,宛如啾啾鬼哭, “雕蟲小技,也來班門弄斧。”他的笑聲在黑夜中傳出很遠,使人毛骨悚然。完顏雪見一時有種錯覺,不知這人究竟是人還是鬼。

鬼先生伸出他的另一隻手,同樣一隻灰白的大手飛出,將那蓬血雨團團困住,凝成一個碩大的血球,託在掌心旋轉不停。“妖怪,我那可是專破妖法的黑狗血,小心,”趙虎頭掙扎着表示自己的不屈,誰都沒有注意他手心裡悄悄飛出一隻金黃的蝴蝶。

就在趙虎頭即將落入鬼先生身前瀰漫的黑氣之中時,突然他身前冒出條條金色的光箭,迎風見長,閃電般射向鬼先生。空中的鬼先生驚呼一聲“凰羽”,再顧不得趙虎頭和那團旋轉不停的黑狗血,撤回雙掌去捉凰羽。那飛馳的光箭彷彿具有靈性一般,幾個轉折,避開鬼先生的手指,紛紛打在他的胸前額頭。鬼先生一聲慘叫,在半空中凝結成一線黑氣,幾個盤旋,一頭扎進了遠處的黑暗當中。過了半晌,半空中才幽幽飄來幾聲鬼嘯,“趙虎頭,你今日詭計勝我,老夫它日必報。”

趙虎頭從半空中跌落,一跤重重摔倒地上。但是他哼也沒哼立馬又重新彈起,落到馬背上催馬便走。圍觀的軍兵眼睜睜看着他們離去,半晌才纔回過神來。待到各拉刀槍追時,趙虎頭一騎兩人已經衝出了大營,跑出了好遠。

“你爲什麼要救我,”完顏雪見終於有機會將盤旋心中的疑問托出。

“我不是救你,”趙虎頭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集中精神注意身邊的環境,根本沒有留意完顏雪見表情細微的變化,“我是來抓你的,你本身就是我的人質。”

完顏雪見在趙虎頭肩頭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可能是覺得不解氣,一口咬住便死死不鬆口。

“你嘴下留德,勁小點,”趙虎頭痛的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節骨眼上把我咬壞了,我可真的救不了你了。”

完顏雪見緩緩的鬆開了口,在星光裡燦然一笑,笑得天上的羣星都瞧得明明滅滅,“有一段時間沒有咬到你了吧,你這人咋這麼傻呢,主動送上門來讓我出氣,我很高興。”這麼長時間以來, 她是第一次這樣無所牽掛的笑了,笑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趙虎頭回頭看了她一眼,馬上觸電般轉回頭去,心砰砰的狂跳不止。晨曦裡,完顏雪見長髮飛揚,白玉般的臉頰上,星光遊移不定,變幻萬千,一時間清新如萬壑松林中吹過的微風,鮮豔如翡翠波濤上涌出的朝陽,奪人心魄,眩人耳目。此時她黑寶石般的眼珠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溫暖,將趙虎頭從脖頸到兩頰燒的通紅。

“算我倒黴,我一時鬼迷心竅來救你這個魔女,”趙虎頭急忙叉開話題,轉移心中盪漾的非思異想,“咳,我這也是命裡該着……”說道這裡,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肯爲我拼命的人,”完顏雪見將半個臉頰貼在趙虎頭的背上,似乎突然之間平添了無限的惆悵幽怨,“可惜,你殺了我的爺爺,咱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趙虎頭感覺到背上一熱,知道那是完顏雪見的淚水打溼了衣衫,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是一個勁的催促戰馬狂奔,任憑耳旁長風呼嘯。

過了好一會,他隱隱聽得身後雨點般的馬蹄聲響,片刻便追了上來,震得大地都在顫抖。“完顏姑娘,抓緊盾牌,劉倪追上來了。”

完顏雪見不情不願的從趙虎頭背上擡起頭來,“如果我們就這樣一直跑下去,該有多好啊。”

“我們會一直這樣跑下去的,”趙虎頭笑了笑,安慰完顏,“難道你願意讓劉倪把你抓回去,做他的壓寨夫人。”

“呸,胡說八道,”完顏雪見也打起了精神,做了一個調皮的鬼臉,“是東宮娘娘,未來大齊的皇后。”

“那不好意思的緊,”趙虎頭眉目生動,繼續打趣,“我這一來,只怕你這大齊皇后是做不成了。”

“那你賠我,”完顏雪見在趙虎頭背上輕輕捶了一下,“否則,本郡主咬死你。”

“咬死我我也沒有皇帝、殿下賠給你,”趙虎頭先是誇張的一聲慘叫,“頂多只能賠給你幾個強盜。”說道這裡,他突然意識到這種玩笑開得有些曖昧,急忙住口不說。前面是一個長滿了茂密樹林的小山坡,他打馬衝了上去。

他們身後已看得見劉倪影影綽綽的追兵。

“你先湊合着到樹林裡休息一會兒,”趙虎頭將完顏雪見輕輕放在樹林傍邊,掉過頭兇狠的看了看追來的劉軍,“待我殺盡劉倪這幫不知死活的酒囊飯袋,出出胸中的這口惡氣。”

完顏雪見見趙虎頭眼中滿是戾氣,臉色鐵青,突然之間就象變了一個人似的,感到一種遙遠的陌生,心下不由害怕起來,但還是一把死死扯住趙虎頭的衣角,試圖將他拉進樹林。“你不要命啦,”她在地上急得直跺腳,“就憑你一個人能應付的了追來的這一大堆兵馬。我們還是趕快逃命去吧。”

“可惜今天只是我一個人在,如若我們兄弟三人俱在,那有這些蟊賊的命在。”趙虎頭輕輕推開完顏雪見的胳膊,一手操起虎頭盾,一手拎着鳳舞魅影劍,輕蔑的對着追上來的齊軍撇嘴。

“我知道你是英雄好漢,”完顏雪見還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的措辭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但你們漢人不是常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咱們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吧?”

趙虎頭低頭看了一眼完顏雪見,完顏雪見臉色蒼白幾欲透明,瘦削的身材被晨風吹得愈發楚楚可憐,心下一軟,但還是搖搖頭,盡力用一種輕緩的語氣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去向劉倪借幾匹馬,否則咱們一匹馬是跑不遠的。”說完他調轉馬頭衝到山坡的最高處。

完顏雪見心頭一片悽楚,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朦朧的晨光裡,遠遠看見趙虎頭一人一馬卓然橫在山頭,衣袂翻卷着冷冷長風,她突然想起了完顏長之,“他和完顏哥哥一樣的驕傲,受不得半點委屈。”慢慢的這些時日自己噩夢般的委屈涌上心頭,化作淚水和着初春的露水一併灑落在蕭索的大地之上。淚眼模糊中,她好像看見趙虎頭回頭衝她搖了搖手,笑了一笑,朦朧之間一時也分不出策馬橫刀立於山巔的人是強盜趙虎頭,還是保護神一樣的完顏長之。

追在最前面的是鷹爪劉倪。在他活過的這二十五年裡,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虐待,先是險些被紮成一隻篩子,再是從自己面前帶走了那位天仙一般的美女,這真是如摘他了的心肝一般。只要想想完顏雪見的花容,他就激動的渾身顫抖;想想她陪伴在別人身邊,他嫉妒的簡直就要發瘋。因此他發誓,不管上天入地一定要將趙虎頭抓住,千刀萬剮,火燒油烹,反正是怎麼解恨怎麼來。

劉倪一馬當先衝到山坡前,一眼就看見山頭策馬而立的趙虎頭,他感覺到周身的鮮血瞬間一股腦的涌上了腦門。“衝過去,將他給我抓住,”他下達軍令的聲音由於激動,都有些變調,狼嚎一般的扎人耳膜,“抓活的,我要活颳了他。”緊跟在他身後的軍兵在主子面前,爲了功名利祿都想好好的表現一下,於是一聲呼嘯蜂擁而至。

趙虎頭也不說話,居高臨下衝進了劉軍的馬隊,鳳舞魅影劍劍芒吐出二尺多長,畫出一條輝煌的彩虹,硬生生的將波浪般拍向他的軍陣劈爲兩半。虎頭盾盾邊不知何時跳出了一圈冷森森的匕首,旋轉着撕破空氣,發出惡魔啖食般尖利的呼嘯,在劉倪軍陣的人羣中上下飛舞。

漫天跳躍的鮮血在趙虎頭身後帶起的氣流中點點飛散,隨着他衝鋒的軌跡鋪就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血路。無主的戰馬悲鳴,瀕死的戰士慘叫,斷裂的骨頭爆響,折斷的兵器脆鳴,瞬間拍向山崖的浪頭便被礁石激的粉碎,瞬間這個無名的山坡便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衝鋒陷陣的雖只有趙虎頭一人,但是他狂風一般殺下,宛如千仞高山滾落的一塊萬鈞巨石,氣勢煌煌,聲勢浩浩,不亞於決堤的洪峰驚天動地的兜頭拍下。這一戰的威勢徹底嚇破了僞齊軍膽,以至於好多年後這一戰的倖存者,每提及趙虎頭都還渾身顫顫,冷汗津津。

當頭的幾個齊軍發出幾聲尖叫,掉頭就跑,整個馬隊頓時大亂,士卒四散奔逃。劉倪臉色慘白,發出幾聲撕心裂肺的非人的慘叫,也連哭帶喊的加入了潰敗的行列。趙虎頭緊隨其後追了一程,但不及劉倪的馬快,距離越拉越大。他發熱的腦袋逐漸冷了下來,於是也就不再追趕,對着劉倪狼狽的背影哈哈狂笑了一陣,圈回馬頭去尋完顏雪見。

當趙虎頭圈了四匹沒有負傷跑遠的戰馬回到山上的小樹林時,完顏雪見卻不見了。他四下裡尋找,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聽不到完顏雪見一點回答。此時天已大亮,但遠山陰雲帶雨,近處空林寂寂,他沸騰的心情也漸漸被寒風吹冷。“完顏雪見,你究竟那裡去了,”趙虎頭帶着哭腔自怨自艾,恨不得找塊石頭撞死。

突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在他耳邊響起。這琴聲來的異常突兀,一如猛然看見漠漠平原上孤獨聳立起一座怪石嶙峋的萬仞奇峰,漫無目的獨自遊蕩在萬里流沙的大漠之上背後突然出現的一隻搭上肩頭的手掌,半夜三更半睡半醒之際朦朧月光中呆呆立在牀頭眼神呆滯的黑影一般,趙虎頭大大吃了一驚。他四下觀瞧,在灰濛濛的天地之間,稀稀落落樹林之外,一塊拔地而起的怪石之上,有一個獨自撫琴的白衣人。這白衣人端坐在巨石之上,慢理慢條的撫着琴,迷濛的長天作背景,廣袤的大地做陪襯,整個人和諧的與這天地融爲一體,彷彿他本來就存在這天地之間,亙古自今;彷彿天地之外,別無他物,天地即我,我即天地。

那琴聲或高或低,或長或短,時急時緩,如陡峭山澗泠泠清泉在嶙峋的亂石之上飛濺,如羣羣小鳥在黃葉翩翩的林間啾啾盤旋,如綿綿細雨將青翠欲滴的菜蔬輕輕打溼,趙虎頭一時在風情笑意盈盈的眼睛裡陶然欲醉,一時在錢豹子烈烈的釅酒中慵懶無力,一時在完顏雪見雅緻的女兒香間意亂神迷,他雜亂的心事漸漸平和下來,感覺神清氣爽,連呼吸的空氣都冷冰冰的帶有絲絲草木清香;蒼穹高遠,大地空曠,他感到無限的自由自在,一顆心活潑潑的充滿了飛翔的慾望。

“自渡江南來,只落得江海餘生,無言慰壯志。寂寞,杯酒長嘆,對青山綠水,笑人癡。”那白衣人沉聲高吟,想是滿腹不可與人言的心事。吟罷,他十指一劃,琴聲珠彈玉跳般一陣輕響,戛然而止,餘音嫋嫋隨風散入疏林荒草之間。

好半天,趙虎頭纔回過神來,恍惚之間宛如一場春夢。“先生的琴實在是彈得太好了,”趙虎頭定定神上前答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他緊縮眉頭,搜腸刮肚方纔想起來一句不知出於何人之手的詩句,連忙用上,生怕稍後忘卻。

那白衣人對趙虎頭的讚譽不置可否,只是眼睛亮亮的盯着眼前這個,滿身血污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他將琴負在身後,飄身大鳥般落到趙虎頭面前。“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快刀校尉趙虎頭吧,”他上上下下的瞄了趙虎頭無數眼。

趙虎頭這纔看清這白衣人的容貌。這白衣人水汪汪的一對大眼睛,皁白分明;身材纖細高挑,一頭烏黑茂密的長髮瀑布般散發着晶瑩的光澤。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笑談之間,白皙光滑的臉龐之上兩個大大的酒窩,爲他平添了幾多秀氣幾多可愛。如不是他一身男兒裝束,趙虎頭簡直就認爲他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比邱宛紅還漂亮,比風情也不遑多少。“不敢,更談不上大名鼎鼎,”趙虎頭微微一愣,“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我叫柳綠,”這個叫柳綠的年輕人淺淺一笑,“咱們不必這麼客套,我知道你是趙虎頭,你知道我是柳綠即可。”他這一笑,就象一縷陽光射進了趙虎頭的胸口,趙虎頭心頭暖暖的跳動了幾下。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趙虎頭的?”趙虎頭也報以微微的一笑,但心下暗自猜疑,此人是如何知道我的?柳綠這個名字聽着有點耳熟,好像在那裡聽人說起過?

“你還記得一個叫金掌薑黃的人嗎?他在我面前將你的膽氣一通猛誇,我早想見識見識你了,”柳綠依然笑着,眼珠在趙虎頭身上轉來轉去,大有聞名不如見面的味道,“所以今日我是特意找你來了。”

“金掌薑黃,”趙虎頭一時也沒有注意柳綠話中,只佩服他膽氣的弦外之音,聽柳綠提到金掌薑黃四個字,馬上想起了那個黃衣黃衫黃眼睛的高人,同時也記起了在虎頭陀嘴裡聽到過這位柳綠,“啊呀,先生就是黃金四衛之中,大大有名的無影柳綠吧,失敬失敬。”

“你先不用失敬失敬,”柳綠學着趙虎頭說話的腔調調侃他,“你這人也真是的,人家大老遠跑到這荒山野嶺,巴巴的爲你撫琴,你也不問問爲什麼?難道我彈得琴不好嗎?”

“那敢問柳先生,你給我彈琴究竟是爲什麼,”趙虎頭先是一愣,然後老老實實的按柳綠說的問了一句,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的琴彈得確實很好聽,非常非常的好聽。”

“這還差不多,”柳綠撇撇嘴,做出一副滿意的模樣,“不過你別一口一個先生,我不愛聽,你直接叫我,……”說道這裡,他眼珠轉了轉,“直接叫我柳綠,或者柳大哥好了。”

“是,柳大哥,”趙虎頭答應的非常爽快,報以歉意的一笑,“柳大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彈琴給我聽究竟是爲什麼呢?你千萬可別告訴我是慕名而來,免費贈送的吆?”

“你可不象你外貌這麼老實,”柳綠對趙虎頭的玩笑也不以爲然,“我給你彈琴,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幫忙,”趙虎頭一皺眉,“你我雖是萍水相交,但相談契機,只要我趙虎頭能幫得上的,柳大哥儘管開口。”

“你心中不必嘀咕,我這個請求冒昧,”柳綠明亮的大眼睛似乎讀懂了趙虎頭的心事,“我讓你幫的這個忙,將來對你有大大的好處。”

“我可以問問你讓我幫什麼忙嗎?”趙虎頭擺出一副先小人後君子的架勢,“順便再問問我將來能有什麼大大的好處?”

“我想請你幫我給一個人送一個口信,”柳綠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異樣,目光也開始些迷離起來,“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叫趙破金。”

“我能不能選擇拒絕,”趙虎頭抓緊了鳳舞魅影劍。那個趙破金簡直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噩夢,如果有可能他情願一輩子也不要見到他。

“不能,其實你沒得選擇,”柳綠回答的也非常乾脆,“除非你願意讓你的好兄弟花狐,在病榻之上了卻殘生。”

“你已經盤問我半天了,”趙虎頭鼓了半天氣,還是沒勇氣表示反對意見,只得轉移話題選擇默認,“該我問問你了吧。你能告訴我剛纔樹林裡的那位姑娘到那裡去了嗎?”

“不能,”對這個問題柳綠回答的同樣快捷乾脆,“但我可以告訴你,那位姑娘現在很安全,比在金鑾寶殿還安全。”

“爲什麼,”趙虎頭眼睛睜的大大的,表示他的不滿和不悅,“我都答應幫你送信了,你爲什麼不能告訴我那位姑娘那裡去了?”

“那裡有那麼多爲什麼,”柳綠有些不耐煩。但一看趙虎頭怒氣沖天的模樣,傻傻乎乎的非常可愛,一時忍俊不禁噗哧一笑,“那位姑娘對你很重要是嗎?”

“這個你別管,”趙虎頭一派大不了一拍兩散的架勢,“你只要告訴我她到那裡去了就行。”

“這個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柳綠一攤手,“但我可以告訴你,她被一個和尚帶走了。這個和尚我惹不起,也不敢得罪,所以我只能得罪你了。”說完,他歉意的一笑。

趙虎頭一時目瞪口呆,啞然無語,生氣不能,發笑不得,半晌只得搖搖頭,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暗道倒黴。

完顏雪見愁腸百結,意亂神迷,一時感到周身乏力,她尋了一顆高大的樹木,斜斜的倚在上面,心頭翻江倒海般閃過許多事。人其實就是這樣,往往在孤獨無助之時,總會鬼使神差般想到平日裡那些習以爲常的瑣事。想當初自己貴爲大金郡主,堂上一呼,堂下百諾,不知多少年輕風流的天皇貴胄圍在自己的身旁,不惜百金,只爲遠遠的看一眼完顏雪見風情萬種的一笑。曾幾何時,這一切大夢初醒般煙消雲散,了無蹤跡,連個影子也沒有留下,她甚至想不起丞相府現在究竟是一番怎樣的景象,那棵色彩斑斕的楓樹在這個時節不知是否還殘留了幾片紅葉,築巢在大堂後面那棵銀杏樹上的一家黃鸝是否還在晨曦黃昏裡嘰哩飛鳴,鬚髮蒼然的爺爺是否仍然還蜷曲在那張高高寬寬紅木太師椅上安然入睡,英氣勃勃的完顏長之哥哥是否還會偷偷將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悄悄藏在他的窗櫺下,驕橫跋扈的金蟬子是否還會在她窗下直挺挺的卓然立於一個個風雨杳然的夜晚。現而今,他們都不知道那裡去了,呆在她身邊的卻換成了一位傻頭傻腦的強盜,這個強盜殺死了慈祥的爺爺,卻於百萬軍中救了自己的性命。完顏雪見的眼淚終於散了線的珍珠般顆顆滾落,而後又宛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涌,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現在是這天下最最不幸,最最倒黴的人了。

完顏雪見哭罷多時,忽然想起宋朝有個非常有名的詩人寫過一句詩,不禁抽泣着嘟囔出聲,“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善哉,善哉,”一個慈祥的聲音在她耳邊突然響起,“完顏女施主小小年紀,對世事竟有如此感觸,真是蕙質蘭心,聰慧玲瓏,我佛《金剛經》有云: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也即如是。”接着幾聲木魚清唱。

完顏雪見大吃一驚,急忙擡起頭來。不知什麼時候,在她面前盤膝做了一個老僧。這老和尚杏黃袈裟一塵不染,兩道雪白的長眉在古銅色的臉膛之上左右飄擺,一對孩童般晶瑩剔透的眼睛滿含憐憫落在她的身上。

“你,你是誰?”完顏雪見驚訝之餘說話都有些口吃。

“阿彌陀佛,”這個老僧口宣佛號,在他面前的那個焦黑的大木魚上輕輕敲了幾下,“施主在問老衲的法號嗎?其實老衲是空,法號是空,女施主也是空,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

“但是大師剛纔喚我完顏女施主,如果一切是空,大師所喚又是何人?”完顏雪見見這和尚來的突然,好奇心暫時壓倒了悲傷,巧妙的又將話題轉回到了剛纔的問題。

“完顏施主說的極是,”這個老僧面帶微笑,手捻佛珠,“和尚是空,施主是空,和尚既是和尚,完顏雪見既是完顏雪見。”

“那我只能稱呼你和尚了,”完顏雪見知道禪機辨不過這老和尚,但又心有不甘,說話間綿裡帶針將了老和尚一軍。

“喚我和尚有何不可,”那老僧不以爲忤,面上還是一片慈悲的微笑,“我本就是個和尚。”

“那敢問大師,所爲何來。”完顏雪見轉移話題,對名號這個問題表示徹底放棄。

“老衲專爲女施主而來,”這個老僧對完顏雪見這個問題似乎很感興趣,慈祥之中似乎洋溢着無限喜悅和輕鬆,“完顏施主和我佛門有很深的淵源,老僧爲了今日這個機緣已經等了好幾十年啦。”

“雖然我剛纔在哭,”完顏雪見聽着老僧說的古怪,急急分辨,“但我還沒有出家的打算。再說我即使出家,好像也不能做女和尚吧。”

“哈哈,”這老僧欣然一樂,“完顏施主莫急,出家在家,佛祖面前自有機緣,非人力可強爲之。老衲此來,另有別的因緣知會施主。”

“那是什麼因緣呢?”完顏雪見好奇心又起。

“不可說,不可說,”這個老僧搖搖頭,“施主只要隨老衲走一遭,到時自知。”

“可是現在我沒時間,”完顏雪見眼珠一轉,找接口推脫,“我在等人。”

“施主是在等趙虎頭趙施主吧,”這個老僧一語道破完顏雪見心中的天機,彷彿這世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般,“人生聚合,講究個緣分,緣來即會,緣盡即散,完顏施主不必太過於執着。”

“我就這樣隨你而去,”完顏雪見努力找藉口不去,“趙虎頭待會看不見我,會着急的。大師你總不至於強人所難吧。”她一邊說着,一邊向山那邊張望,心下暗暗咒罵,“這個該死的趙虎頭怎麼還不回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個老僧高頌佛號,“女施主大可放心。施主現在心頭最大的兩個心結,老衲如沒有猜錯的話,無外乎仇恨,北歸兩個,施主難道不想求個破解之道嗎?”

“大師真有辦法破解嗎?”完顏雪見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的緊緊盯着這老僧。

“出家人不打妄語,否則要下拔舌地獄的。”這老僧收斂起滿臉的笑容,神色一肅。

“好,大師我和你去,“完顏雪見從地上一躍跳起。但是她猶豫了一下,”大師,我和你去是可以,可是我擔心趙虎頭。”

“施主不必擔心,”這老僧合十道,“趙虎頭趙施主也要啓程和你去做同一件事情,不久你們即會相見。”

這老僧寶相**,言談雅緻,風度行雲流水一般,時時處處予人無限信任安全之感。“好吧,那麼我就和大師走上一遭。”完顏雪見不知不覺之間,對這老僧早已信服,於是下定決心隨着和尚而去。說完,她回頭望望喊殺震天的山那頭,暗自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個該死的強盜,會不會象這次一樣前去尋我?”

那和尚點點頭,轉過頭對着樹林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彷彿在叮囑什麼人似的,“不可說,不可說。”說完自在前面引路。他走路時宛如御風而行,足不點地輕飄飄的浮在空中,儀態瀟灑從容。完顏雪見睜大眼睛向這和尚說話的方向瞅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看見,只道是這和尚又在賣弄禪機,對着他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也轉身離去。

待他們去遠,樹林之上冒出一條若有若無的白影,羽毛般飄落在一塊巨石之上。

“趙虎頭那裡去了,”半晌不見趙虎頭的錢豹子突然問起,“這個該死的傢伙,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劉倪這麼一個小雞爪就將他嚇得屁滾尿流了?”

牛皋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趙虎頭那裡去了。

“唉,大家誰看到他了,”錢豹子見大家都不說話,也急忙收拾起笑容,“現在我們身在是非之地,可開不得半點玩笑。”

衆人還是沒人回答。“風情姑娘,風情小姐,風情姐姐,”錢豹子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再也顧不得顏面,直截了當的過去哀求風情,“剛纔他不是和你站在一旁說悄悄話嗎?你倒是說句話啊!”

“趙虎頭說他有事要辦,”風情並不介意錢豹子話裡曖昧的意味,眼珠轉了轉回答,“他讓咱們趕到藏龍嶺腳下的三藏寺等他,如果明天天拂曉他還沒有趕到的話,咱們就不必等他了,直接奔藏龍嶺,在那裡與他會齊即可。”

“他有什麼事,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就這樣急匆匆的走了。”錢豹子有些生氣,滿肚子的不滿都在話裡發泄了出來。

“那我怎麼會知道,”風情對錢豹子的話有些不愛聽,“如果他是去赴情人的約會,也不會告訴我呀。”

“風小姐怎麼這樣說話,”錢豹子情急之下有些口無遮攔,“好歹我們哥倆剛剛拼死拼活的救過你們一次,你即使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好賴也應該問問他哪裡去啊。”

“什麼叫我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風情也有些生氣,針鋒相對的回敬了錢豹子一句,“難道他對我有什麼意思嗎?”

“他對你有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錢豹子陡然站直了身軀,不甘示弱的提高了嗓門,“至於你對他有沒有意思我並不關心,也不想問,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你不是他最好的哥們嗎?連你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風情抱着肩膀,冷冷的對着錢豹子。

“你,你少在我面前耍什麼大小姐的脾氣,”錢豹子聽風情這麼說,越發斷定她知道趙虎頭那裡去了,“要知道這裡可不是你的起鳳嶺,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說出來的好。”

“怎麼,錢大寨主要以武力脅迫我不成嗎?”風情話裡也充滿了暴戾之氣。

“那也說不的,”錢豹子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拎起了拄在地上的鐵槍。

牛皋龍布雲等人本在一邊旁聽,見這二人越說越僵,趕忙走上前去。牛皋衝着錢豹子一抱拳,“錢二當家子,稍安毋燥,都是自家人有話咱們好好說。”龍布雲也在一旁解勸,“風姑娘,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的話,你還是告訴錢二當家趙大當家的去向吧,畢竟這是非常時期,萬事小心爲上。”

風情沒好氣的白了龍布雲一眼,“好吧,本來是趙虎頭千叮嚀萬囑託讓我不要說的,你們非要問的話,我也只好說了。“

“早該如此。”錢豹子見好不收,有點得理不讓人。

“你,”風情心頭壓抑的火苗險些就要竄出來燒人,但她還是強行忍住,“錢豹子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告訴你。趙虎頭救他的小情人去了。”

“小情人?”錢豹子心頭馬上開了一副天窗似的明白了一切,“他是去劉倪大營了吧,這小子是不要命了吧。”

“他是有些冒險,但這才叫大丈夫,”風情見錢豹子氣急敗壞,心頭的悶氣暫時找到了一個出口,微微感到一絲快意,“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刀山敢上,油鍋敢下,可不象有些人,口口聲聲說什麼哥們義氣,其實都只是說說而已,只會躲在這裡和我一個弱女子鬥嘴逞能,我心裡可是不佩服的狠哪,很不佩服。”她一邊說,還一邊撇嘴。

錢豹子此時哪還有心情搭理風情這種譏諷,“趙虎頭,你個見色忘義之徒,你自己死則死已,到頭來還要拖上我老人家。”說着他以大槍做柺杖,踉踉蹌蹌的要飛身上馬。

龍鳳傳在他的《破金》裡,曾有過這樣一段感嘆:世人都有英雄救美的願望,都想人前顯聖,鰲裡奪尊,但是既然是救美,那指定是必有一個危險之極的境地。面對這種境地,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能鼓足勇氣前往呢?要不怎麼將救美的人喚作是英雄呢!

趙虎頭這一出英雄救美,憑的是年少的勇氣,和一股朦朦朧朧的愛慕之情。當他年華不再的時候,他也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放在今日他還會義無反顧的前往嗎?他數次捫心自問都不敢確定,因爲這一遭的前去,他雖贏得了美人的芳心,但卻失去了許多,包括他的結義兄弟。所以他常常自責,爲什麼當時失陷敵營的不是風情呢?

可惜當時確實不是風情,千真萬確的不是。不要問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爲什麼,有的只是未知但卻早已註定的命運。

是之謂:天道有常,不爲堯存,不爲紂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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