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容顏回到公司,卻覺得全身倦怠,進了公司就覺得無比的累,好像怎麼也歇不過來一樣。
徐瑛露正進來給她報表,看她趴在桌子上,樣子不太好,便開口問,“怎麼了,你不是真破傷風了吧,怎麼一點精神也沒有。”
容顏搖搖頭,“破傷風?不會吧,但是,就是有點不對勁,大概昨天鬧的太晚了。”
徐瑛露說,“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別弄出了事。”
容顏點頭,說,“好,我會去的,是不是陳總要給我的報表?給我吧。妃”
徐瑛露將報表給她,低頭說,“你會去的?我看你不會,對自己,你總是這麼馬虎,別不當回事,不爲你自己,也要爲小蟲想想,你死不死的無所謂,小蟲也不能這麼早沒媽啊。”
“去,就知道詛咒我。”
“我是在實話實說。”徐瑛露說完,笑着出去了猿。
容顏無奈的笑笑,撫了撫額頭,卻想,也許,是該去看看,不爲了自己,爲了小蟲,她也要健康。
於是下了班,她還是來到了醫院。
爲了不耽誤時間,她多花了錢,掛了專家號,不用排隊,當天就可以見到醫生。
進了珍視,她卻看見,坐在裡面的人,竟然是陳醫生。
就是之前,沈奕默找來,給她看病的醫生。
她那麼一愣,旋即,讓自己恢復了鎮定,看着他,笑笑,說,“好巧,沒注意今天的專家是陳醫生。”
他也是記得她的,自然,是沈奕默逼着他把時間調過來,專門要去看的病人,他怎麼記不住。不過這個病人着實不聽話,被沈奕默逼着的時候,還來看了幾回,之後,就再也沒來過。
他說,“正好,你的病例我還有呢。你坐,告訴我,這次怎麼主動來了,定是有問題了吧?”
她坐下,沒管他的諷刺調侃,只說,“只是覺得今天身體不太對勁,好像有點難受。”
他看着她,臉色是有些蒼白,他說,“你這些年,可做過宮頸癌乳腺癌測試?”
她一聽,茫然搖搖頭,“沒有。”
他說,“其實這些病症,這些年很多,建議所有的女士,還是每年做一次檢查,以防萬一,這兩種病發現的早,都是可以絕對痊癒的。”
她說,“不是吧……”
他說,“你先去做下全套的檢查,順便也做了吧,不然,你這個樣子,總是這麼虛弱,看來,實在不是簡單的問題。
她最後還是無奈,只好去做檢查,又是做測試,又是做檢驗,做完了,她回到陳醫生的辦公室,陳醫生說,“檢查可能要等幾個小時,看在是你的份上,可以幫你提前做檢驗。”說着,他又看她一眼,說,“但是,怎麼不是二少帶你來?”
她尷尬微笑,說,“你不知道,他忙着要訂婚,他跟我只是普通朋友關係,也不能每天幫我。”
只是普通朋友關係?陳醫生笑笑,卻說,“其實二少也是執拗,但是他心地是好的,這麼多年來,他身體不好,也沒見他這樣上心過,爲了你,卻天天往醫院跑。”
她低頭,只尷尬笑笑,“他……熱心……”
“真的,你不知道,他從小身體不好,之前還聽話,要是不好了,便來醫院,後來慢慢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自己忍着不來。”
容顏看着他,“怎麼就不來呢?”
他也一臉奇怪,搖搖頭,邊說話,邊去一邊侍弄他在辦公室裡養的幾根杜鵑花,邊說,“我問過他,他只說,想試試自己到底能冷血。”
她更奇怪起來。
他說,“他有次發燒,糊塗了,就喃喃自語,說,他還是沒那個該死的女人那麼毒,也不知道是說誰。”
她心裡卻是一滯,只站在那裡,低下頭去,心裡各種滋味纏繞着,又不好意思,又是震驚。
呵,倒是好,就是走了,在他心裡,還留下了這麼個印象,在他眼裡,她就是那麼個該死的毒女人嗎?但是,因爲她,所以養成了忍耐的習慣,着實讓她心裡異樣。
她說,“你爲他看病很久了?”
“不不,我是婦科的醫生,怎麼會爲他看病。”他回頭笑了下,繼續去灑水。
她說,“那你怎麼跟他很熟?”
他說,“他有次問過我關於婦科的一些病症,所以認識了。”
她瞭然的點點頭,心裡已經猜測到,問那些婦科病症,或許也是因爲自己。
她又問,“那麼你知不知道,他的手傷是怎麼弄的?爲什麼,三根手指……壞掉了?”這個問題,她一直很疑惑,但是,每次問他,他都不說。
陳醫生看着她,說,“這個,我也只聽別的醫生說過,當年,他曾有過一個孩子,但是爲他懷孕的女人,要打掉那個孩子,他爲了阻止,趕去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本來只是手指斷了,可以接好,但是他到了的時候,孩子已經被打掉了,他抱着那灘血,坐了幾個小時,沒去治療,耽誤了時間,後來再怎麼治,也治不好了。”
“哎,說起來,他看着這樣,衣食無憂,什麼都有,但是他卻也是個重感情的人,聽說,他爲了那個孩子,在寺廟點了長明燈祭奠,說起來,不過是個沒成型的孩子,也還不成人,可是他卻很在乎,想來,那個孩子,讓他也受到了打擊。”
他說完了,再看容顏,她不過仍舊看着前面,一張窄小的臉上,只有蒼白,沒有其他的表情。
他說,“容小姐?你沒事吧?”
她方轉過頭看他,點點頭,“沒事,只是有些驚訝。”
他說,“我知道這件事,也覺得驚訝,不過,他這樣在乎那個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也一定會是個好父親的、”
她說,“是啊。”
這時,她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對了,那個檢驗結果,一會兒就能拿到是嗎?”
“嗯,已經讓人連夜弄了,一定讓你儘快拿到,我也知道,你平時很忙,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謝謝。”她說着,已經出去。
坐在走廊裡,她看着空蕩的走道,白色的世界,卻讓人很容易心靜。她舒了口氣,握着雙手,腦海中,已經想到了那種場景。他看到那一灘血時的樣子,他抱着那一灘血,坐在那裡的樣子。
她記得有人問時,他說過,關於那幾根手指的事情,他說,爲了讓自己永遠都記得,自己失去過什麼。
她現在才知道,他想要記得的,並不是永遠失去的三根手指,而是,伴隨着那三根手指,一起失去的,那個孩子。
她從沒想過,那個孩子,對他的影響有那麼大,他竟然那樣在意。
所以,後來知道那個孩子還活着時,他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她卻不得而知。
等了幾個小時,有護士在那叫,“容顏是哪位,你的檢驗結果出來了。”
容顏忙走過去,“是我。”
她上下打量着容顏,說,“只有你一個人來的?”
容顏說,“嗯,是的,給我吧。”
護士有些不忍,但是還是將結果交到了她的手上,並說,“如果需要辦理住院,可以去樓下,這個發現的早,還是能治療的。”
容顏一聽,心裡已經忽然一沉,低頭,就看見化驗單上,寫着的字樣……
前面的各種代碼,她並不懂得,自然,此刻後面的幾個字太過顯眼,奪人眼球,所以前面的所有字樣,都變得讓人可以忽略。
只是後面仔細的寫着,懷疑是子宮癌,希望繼續詳細檢查並確診……
容顏臉上刷白一片,卻站在那裡,沒有動。
護士在一邊問,“小姐,需要幫忙嗎?”
她回頭,慘白的笑笑,“不用了,我……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裡,她翻遍了整個網絡,無數次的查詢着關於子宮癌的所有的資料。
死亡率並不高,但是,面對死亡,任何一個數據,都顯得十分的恐怖。
摘除掉子宮,也面臨着各種問題。
她趴在桌子上時,腦海中不斷的閃着那樣的鏡頭,她在慘淡的病痛中死去,留下小蟲一個人。
小蟲,小蟲……
她回到小蟲的牀邊,撫摸着他的額頭,“小蟲,媽媽一直,對不起你……”
夜晚慘白的月光,落在她的書桌上,她看着,看着……
除了小蟲,第二個出現在她腦海中的人,竟然是沈奕默。
是啊,這些年,也就是他,曾經溫柔過她的歲月,驚駭過她的青春。
若是普通的朋友,他們也算相處融洽,若是合作伙伴,他們也是合作默契,在牀上,他曾讓她興奮,讓她滿足,在生活裡,他也曾經讓她感動,讓她失望。
他們那麼合拍,只是不適合做情侶而已。
她一個人躲在了外面的房間,看着空寂的黑暗,腦袋裡唯一想的竟然是,如果真的就這麼死了……如果真的就這麼死了的話,她的生活,到底有沒有遺憾?
其實,她很遺憾,她沒有真真正正的愛過,她一直在算計中生活,一直在利用和被利用中躲避,一直在逃避所有的感情,大概是從小便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讓她心裡好像關了一扇門,對誰也不敢打開。
歸根究底,還是她太自私了。
但是知道又如何呢?知道自己有很多毛病,但是,早已根深蒂固的這些壞毛病,就好像是罌粟,讓人懼怕,又讓人難以戒除。
她拿起電話來,打給那個自己一直忙於忽略掉的人,電話嘟嘟的響着,她抓着手機,在心裡不斷的想,或許他不會接,是啊,她是誰,她並不是他的誰,他幹嘛要三更半夜,接她這樣的***擾電話?
果然,電話在一長串的忙音後,傳出那個女人的聲音。
她也終於還是放下了電話。
算了,就算是死,就這遺憾的死去算了……
但是,這個念頭剛剛掠過腦海,就覺得,心都要痛死了……
她起身,拿着手機,緊緊的捏着那冰冷的軀殼,正要進去,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她一愣,看着那個號碼,有那麼一瞬間,真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容顏抓過電話,看着上面的好嗎,空落落的心,似乎有了點寄託,至少不是隻想着那件可怕的事了。
按下了通話鍵,她說,“喂。”
那邊,傳來沈奕默沉着的聲音,即使,是夜半的電話,“有什麼事?”
容顏說,“沒事……其實。”她怎麼可能說出口,怎麼可能說自己可能要死了,而她現在發覺,自己竟然也會有些害怕。
兩邊一時都陷入了沉思,只有淺淺的呼吸聲,透過長長的電光,在兩人之間迴轉着。
許久,他忽然說,“你等一下。”
容顏愣了愣,他那邊,卻竟然已經掛了電話。
她愣在那裡,抓着電話,空氣瞬間變的冰涼。
寂靜的冰涼。
她坐在那裡,自然根本不能入眠,只是胡思亂想着。
她不怪沈奕默,自己決絕的拒絕他,又怎麼能埋怨他的絕情,既然他們已經說好要做陌生人,那麼,他不管她,也是對的。
只是終究還是覺得難受,這個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跟自己一起扛,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沒有一個人可以陪伴左右,一直堅持着,就算是自己一個人,也沒什麼,確實,只要她能堅持,什麼時候一個人都沒事,但是,此時此刻,她面對着世間最恐怖的事,沒錯,沒有這種際遇的人,纔會說什麼死亡並不可怕這種話,其實,瀕臨死亡的片刻,是不是才能體會,所謂的可怕,真的在這一刻,才能明白。
尤其,還是這樣緩慢的,並不急促的,只慢慢的折磨着精神的死亡旅途上。
或許是她太悲觀了,是啊,她一直是一個消極的人,不管是什麼事,都會先往最糟糕的地方想,她不想給自己希望,這也已經成爲習慣。
月光清冷的撒在窗前,她邊坐在那裡,看着窗外發呆。
這時,一邊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她拿起手機看,是沈奕默的號碼。
但是,此時已經不是剛剛衝動時候的電話,靜了一會兒,她也已經清醒,既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生是死,還是不要去打擾人家。
於是,她鎮定的拿起電話來,說,“喂,有什麼事?”電話裡,一個略有些急促的聲音說,“出來一下。”
她微微愣了愣。
隨即,放下了電話,拖着拖鞋,直接走了出去。
打開門的瞬間,他的身影躍然眼前。
她的心口,瞬間被什麼堵住了,再也發不出聲音,只那麼看着他。
他微微笑笑,看看裡面。
然後拉起她出去。
兩個人順着樓梯下去,他說,“免得你爸看到了又要跟你吵,走吧,出去說。”
她心裡不悸動是假的,畢竟,他這樣,突然活生生的來到她面前。
之前說等一下,然後掛掉了電話,原來並不是有事忙去了,而是直接趕來了這裡嗎?
這樣的男人,真的是妖孽呵。
就那麼帶着她一路出去,來到了外面,他的車停在一邊,他帶着她上了車,然後看着她,一路將車開出去。
路上,容顏將車窗打開,然後,順着車窗,看出去。
風吹着她的髮絲,讓她的頭腦漸漸的清醒,那感覺很清爽,讓人覺得舒服,她笑起來,伸出手來,撫摸着外面清涼的風,好似有形狀一樣,那些風,順着她的指尖穿過,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肌膚,那感覺,真的很舒服。
他在後視鏡裡看着她,脣角,也不自覺的微微彎起。
車子一直開到了海邊,方停下來,夜晚的海浪聲音大,海水的邊際,是一片的濃霧,沒有形狀。
她坐在副駕駛席上,看着前方。
他坐在一邊,看着她微笑。
大約,他這樣聰明,早就猜到了,她大半夜打過去電話,定是有事。但是他又不主動去問,只在一邊陪着她。
容顏看着前方,靜靜的呼吸着。
許久,她才說,“沈奕默,你說,我其實是不是一個很討人厭的人?”
他笑,說,“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轉過頭,看他。
他只笑了笑,還是看向前方,說,“你是很討人厭,太自私,太防備,太自我,自己決定的事,不管是對是錯,都不管別人的勸告,一意孤行,你不願意跟別人分享你自己的心境,不願意讓別人走進你的心,所以你總給人感覺,你太孤僻,太狹隘,不好相處。”
是啊,這些都是她的缺點,數一數,還真是很多。
他轉頭看着她,“你看,每次想起來,我都覺得奇怪,你怎麼這麼多缺點啊。”
她皺眉,“有什麼奇怪的。”
他說,“這麼多缺點啊,我竟然,還時時的能想起來,隨便想一下,就能數出你的一個缺點,但是,我還是對你念念不忘……”
她一愣。
他已然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扯進了懷裡,靠着他,她的心忽的一動,他笑着說,“所以,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她的心跟怦怦的跳了起來,他說什麼……愛不愛的……
他卻只低頭看着她,“你說,你怎麼這麼壞?”
她咬脣,低下頭去,“那天,你問我,怎麼不去搶,我問你,沈奕默,我拿什麼去搶?蘇流鬱,有好的家世,有資本,有樣貌,我有什麼?我並不是想要讓自己孤僻,但是,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想去做,你沒失去過什麼,所以或許不會在意,但是,我知道,一旦失去,那感覺,是什麼樣子,要用多少時間,再去遺忘,我不想再去試着遺忘,所以,我希望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我沒有爭取過,等失球的時候,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他握着她的手,閉上眼睛,“是什麼,都可以順其自然的嗎?”
她說,“是啊,其實什麼都可以的,我從前也不相信,總覺得有些,是自己不能控制的,但是慢慢的,我發現,只要逼自己一下子,就什麼都可以了,根本沒什麼不能。”
他看着她,什麼都是自己能控制的嗎,感情也是可以控制的嗎,想要愛誰,就可以,不想愛,就不愛嗎?
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啊,她的心,到底是長成什麼樣子,才能狠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