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的知情聚會已經開始,吹拉彈唱的很是熱鬧。季伯誠站在漆黑的夜色中再次看了眼表,漸漸露出擔憂的神色,他看了眼身邊有些無聊的滕紹,便挑了個話題問他,“今兒你爹沒來得及揍你吧?”
“沒!”滕紹回答的痛快,反正他捱揍是平常事兒,接着說,“多虧了這聚會,等回去他可就沒機會了!”說的得意,季伯誠聽得呵呵笑起來,接着問,“舒安今天怎麼讓罰堂了,就因爲考試成績不好?”
滕紹聽着季伯誠笑防備已經徹底鬆散,也沒當回事兒的回答,“聽說是上課老師講題走神被老師提起來回答錯了。”說完突然覺察到自己居然出賣了舒安,登時睜大眼睛解釋,“季叔叔,這可不是舒安故意的,是汝夢蝶把錯誤答案給了舒安的!”
“那也是她自己不好。”
季伯誠面色淡然,即便說舒安不好,眼裡卻依舊慈祥。滕紹縮了縮脖子,決定不再說話,免得自己再露陷。
可是,季伯誠似乎談的很高興,又問,“聽說最近你們都是坐秦伯伯的車下學,你們和慕笙處的很好?”
滕紹細細思索一番,也不覺得回答好和不好會給舒安帶來什麼麻煩,就乾脆實話實說,“舒安倒是很喜歡和秦慕笙在一塊兒,我不大喜歡,他總教訓舒安,什麼不好好讀書啦,什麼長大了不能事事都靠家長的,簡直比我家老頭兒還煩!”他說着,小拳頭錘了下牆面表示憤慨。
季伯誠微微側目,眉端一挑,倒也沒再說什麼。
其實秦明回來做什麼他是瞭解的。如今國家政策允許,只要手續齊全他當然不吝嗇幫忙。可,聽說秦明並沒有娶當初他們相愛的楚夏,反倒和如今這個香港有錢人家的小姐結婚。這種事多少讓季伯誠有些芥蒂。但秦明倒也不隱瞞,承認當初是爲了賺錢才娶了吳淑屏,如今帶在身邊的秦慕笙雖是楚夏生的,可吳淑屏對他也很好。剛剛藉着交際的機會季伯誠又暗暗關注了一番秦慕笙,覺得這孩子果然沉穩幹練,對吳淑屏也很尊敬,唯獨便是臉上多幾分陰沉之氣,反倒讓他擔心會給舒安不好的影響。
如今聽來,倒也放心。想想兩年前見秦慕笙的時候,他還沒這樣陰鬱,這有了錢,事情果然就複雜起來。
季伯誠第三次看錶的時候,裡面已經催了兩次,那輛拉着舒安的吉普車纔出現。胖胖的小丫頭從車上跳下來一眼看到爸爸,立刻有些膽怯的低下小腦袋。
季伯誠疼惜的笑了笑快步走下階梯走到女兒身邊把她攬入懷中,只問了一句話,“餓了吧?”
舒安委委屈屈的點點頭,擡起頭就是六個字,“爸爸舒安錯了!”說着,大眼睛紅了。
“知錯就好!”季伯誠拍拍女兒的頭把女兒帶上臺階。
滕紹一臉瞌睡的迎上來拉住舒安,“丫,怎麼這麼慢,不會和老師討價啊!”
“討不了!”舒安更委屈,有點兒生氣的埋怨滕紹,“你倒走的早!”繼而又擔憂的瞪大眼睛問,“沒捱揍吧?”
“你滕叔叔今兒顧不得。”
季伯誠笑着替滕紹回答了,舒安輕輕鬆了口氣。臨到門口,她才忽然想起什麼一把拉住滕紹低聲湊過去問,“呀,慕笙哥哥來了嗎?”
滕紹點頭,“來了啊,早來了,今兒他家是主家!”
舒安的小臉兒上立刻顯出頹然之色,低頭看看自己的藍色校服裙咕嘟着,“都來不及換衣服,這樣多醜啊!”
原本走在前面的季伯誠聽到女兒的嘀咕,笑着轉過臉來將女兒上下打量兩圈,蹲身替女兒整理整齊稍稍有些毛躁的頭髮,順勢摸摸她的小腦袋笑問,“舒安覺得這樣不好嗎?”
“不好。”舒安誠實的回答,說,“我本來特地準備了那條紅色的新裙子穿!”
季伯誠慈愛的笑着搖搖頭,“可是,爸爸覺得舒安這樣很漂亮啊。校服顯得我們舒安乾淨陽光,這是多少漂亮裙子都打扮不出的氣質。”
聽到爸爸這樣誇讚自己,舒安大大的眼睛裡閃爍出光芒,白皙的小臉兒泛出可愛的紅暈,咬着粉嫩的小嘴脣難以置信的問,“真的嗎爸爸?”
“當然是真的。”季伯誠笑着肯定,略一沉吟,又道,“舒安從前不是很喜歡半生緣裡曼楨穿校服的樣子嗎?”
舒安想起那部電視劇裡林心如穿着校服的模樣,不禁熱切的點頭,“嗯,我知道啦爸爸!”說着兩隻胖鼓鼓的小胳膊摟住季伯誠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眯眯的看着爸爸問,“爸爸,那你說,慕笙哥哥也會喜歡嗎?”
看着女兒閃爍着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睛,季伯誠心中稍稍一驚。女兒果然已經大了,已經有了爲喜歡的人打扮漂亮的想法,他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面對女兒熱切的目光,他仍然微笑着點頭回答,“會的!”
“快點兒快點兒,爺都快餓死了!”
滕紹只要聽到秦慕笙三個字中的任何一個字都會反映強烈,這會兒聽了兩次,簡直就覺得自己要衝進去給上秦慕笙一腳,煩躁的催促着舒安。
季伯誠無奈的拍了下滕紹的腦袋,和他說着話帶着舒安進去了。
聚會早已開始,季伯誠一進去就被幾個當年的知青圍住說話,自是滕紹也和舒安被圍在中間說着話。舒安站在季伯誠身邊,禮貌的問候每一位叔叔阿姨嬸嬸伯伯,聲音嬌嫩,大眼睛忽閃忽閃煞是可愛,立刻引得那幫人們又是親又是捏的,舒安也不生氣,鼓着小腮幫子只是不停的笑。
“伯誠這小姑娘好啊,長的漂亮,又知書達理的,一點兒都不扭捏!果然是老爺子培養出來的女兒,大氣!”
一人豎着大拇指誇讚。
“是啊是啊,瞧瞧這大眼睛長的,活脫脫老爺子當年的風采!”另一附和。
“胡說什麼呢,咱們小丫頭這眼角眉梢的氣度纔像老爺子。聽說當年老爺子也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我看,小丫頭以後有出息!”另一糾正的同時讚歎。
“差不多得了,我們舒安臉皮子薄,可禁不住你們這麼胡說!”季伯誠哈哈大笑,雖則如是說,眼底卻滿是爲女兒的驕傲。
“就是就是,叔叔阿姨伯伯嬸嬸,你們再誇下去,我們就餓死了!”滕紹忙不迭在旁邊附和,他很餓的!
大人們又是鬨笑,攆着他們去女客那裡,“快帶着你的小媳婦兒去吧,文迅啊,你家滕紹這會兒都學會心疼媳婦兒了,了不得啊!”
此言說的騰文迅又是一陣無奈的得意,拍着那人的肩膀吼,“哼,老子兒子有這能耐,你們兒子也有能耐一個試試!”
說的衆人又是笑作一團,玩笑說,“你小子別得意的太早,要不是秦明兒子都大了,可輪不到你家滕紹!”
“哎哎,別這麼說,我看滕紹就挺好!”秦明眼看着自己也被拉進來,立刻息事寧人。於是又是一通玩笑開始。
滕紹扯着舒安跑到女客這裡,立刻被鄰居周阿姨拉過去照看着了,周阿姨身邊正坐着她的女兒汝夢蝶。滕紹和舒安兩個都是沒孃的孩子,同在一個大院兒的阿姨們向來疼他們多些,尤其是周阿姨,特別疼他們。
“周阿姨!”舒安笑眯眯的叫人,滕紹啃了半口雞腿兒,也跟着含糊叫了一聲,被舒安塞了張餐巾紙蓋住油乎乎的嘴巴了。
周阿姨點點頭,摸摸舒安的小臉兒叮囑她,“快吃吧,餓了吧?”
舒安乖巧點頭,這纔拿起筷子吃起來。
她吃飯的動作並不慢,也不是那麼特別斯文的小口小口,可吃起來的模樣一點兒也不招人討厭。這會兒,她手裡正抱着個小雞翅大眼睛到處看着找秦慕笙,找了兩圈兒,忽而感覺有道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不知不覺朝着那個方向看過去,卻見秦慕笙提着小提琴站在舞臺邊上正看着她,面色平靜,只有漆黑的眸色似乎閃了閃。舒安高興的裂開小嘴兒衝他笑,他卻已然低頭在主持人的話音落下後上臺,似是方纔全然沒有注意過舒安。
舒安有點兒失望。可想想慕笙哥拉小提琴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小臉兒又顯出高興的神色。
他站在臺上,目光掃過臺下諸人的瞬間,原本在說話的人紛紛朝他看過去,彷彿都是隻消一眼的功夫,便瞬間都安靜下來。然後秦慕笙不卑不亢微微頷首,眸色清冷如水,映着一點亮光如同一泓月色投入清泉,冷冽淡薄。
薄脣微抿,低垂鐫刻般的眼眸,卻投出細軟纖長的睫毛陰影,然後修長的手指搭上小提琴琴絃,一曲冷清的調子拉開,那細小的筷子和杯盤觸動的聲音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只仿若無人空蕩的大廳裡響起悠揚的調子,時而軟綿如流水潺潺,時而激烈高亢如飛沙走石,這曲門德爾鬆上演率最高的小提琴曲不知爲何在秦慕笙的手中卻有了仿若中國太極般的氣勢,聽得人心神盪漾,只覺仿若飲了山間清泉般舒坦美妙。
舒安呆呆望着臺上那白衣的少年,忽而便很想走到他身邊,抱着琵琶爲他伴奏一曲。
她覺得,他便是她生命中的那個沈世均,即便經過千年萬年,即便經過多少次錯過,她心裡愛着的那唯一的人都永遠是他。彷彿那舊上海清冷的氣息中,她若可以站在他身邊,便可將那清晨的冷霧吹散。
曲畢,秦慕笙緩緩收了動作,照舊是紳士的頷首,轉身下臺。這才引來臺下觀衆的陣陣掌聲讚歎。
尤其在吳淑屏帶着秦慕笙從後臺出來的時候,更是立時圍了許多人又是誇又是讚的,吳淑屏那張平時總看起來高貴的臉此刻更是如同白天鵝般腦袋高高揚起。秦慕笙則只周全的應對,仍舊是那般冷清的模樣,倒也一時緩和下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