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明
大明崇禎十二年十二月初六。
這一天的泉州喜氣洋洋,之前的戰火似乎一下便都全部消失了。
武烈侯、福建總兵、上護軍、驃騎將軍丁雲毅在這一天納妾。
納妾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這一次丁總鎮的納妾卻有些與衆不同,非但鬧得滿城皆知,而且福建的那些官員們居然大部分都到了。
丁總鎮明顯是想把這次婚禮辦成了一個“讓人難忘”的“盛典”了。
只有漳州府知府侯止泉在臨出發前,把他的妻子和兒子都秘密的叫到了身邊,然後一張口便是:“吾妻、吾兒,爲父這一次怕是要與你們訣別了。”
他的妻子兒子一聽便大驚失色,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侯止泉苦笑一聲:“這是一場鴻門宴那。”
“父親,您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兒子實在是不明白。”他的兒子不解地問道。
“現在福建的天,是丁雲毅的天;福建的地,是丁雲毅的地;就算朝廷的手,也已經伸不到福建來了。”侯止泉慘笑道:“丁雲毅的死對頭無非兩個,一個是鄭芝龍,一個是張肯堂。當初他二人勢大的時候,除了臺澎之地,福建幾乎所有官員非張黨即是鄭黨,或者對丁雲毅置之不理,或者跟着張撫帥彈劾丁雲毅,眼下丁雲毅得勢,福建的天一下子便變了那。”
“難道父親認爲丁雲毅會秋後算賬?”
“算賬倒還說不上,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侯止泉嘆息一聲:“他手握福建。要想盡快讓福建爲其所用,必然都要把官員換成他的自己人那。”
“我就不信丁雲毅有那麼大的膽子竟然敢私自罷免任命官員,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要信,沒有什麼事情是丁雲毅不敢做的。”侯止泉看了他的兒子一眼:“鄭芝龍曾經認爲丁雲毅不敢,結果鄭芝龍死了;張肯堂曾經認爲丁雲毅不敢,結果張肯堂也死了。爲了控制福建,他居然保奏葉原先爲福建巡撫。朝廷居然也答應了。可見朝廷對丁雲毅忌憚到了什麼地步,只要他不反,朝廷對他是有求必應。”
他在那裡沉默了會:“納妾本來不算什麼太光彩的事情。但丁雲毅卻偏偏要弄得滿城皆知。可笑那些官員還都以爲丁雲毅是想趁機受賄上一大筆銀子,可笑他們都看錯了丁雲毅。丁雲毅若是個只盯着銀子貪得無厭的人,又豈能做到今日之地步?他無非是想借着這次納妾把所有的福建官員都集中起來。然後一個一個和他們算賬那!”
他的兒子聲音一下提高:“父親清名在外,深得漳州百姓愛戴,我就不信丁雲毅敢動您這樣的官!”
“你不信,我信。”侯止泉又重重的嘆了口氣:“張撫帥要對付丁雲毅的時候,我竭力相助。張撫帥出兵進入泉州的時候,我以糧草助之。張撫帥彈劾丁雲毅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在上面署名的。現在張撫帥已經死了,難道你以爲我能獨善其身嗎?”
“既然如此,父親何必再去泉州?”
侯止泉搖了搖頭:“不去不行,你以爲難道我不去。他便不會找來嗎?我去了,或者能夠保全你們母子,我不去,我侯家一定有天大的災禍降臨那。”
他的妻子聽到這裡已經哀哀的哭泣起來。
侯止泉的兒子卻依舊不服氣地道:“我就不信天下沒有人能對付得了丁雲毅了。請父親立刻寫一份奏章,兒子冒死送出福建。讓朝廷裡知道丁雲毅在福建是何等的囂張跋扈!”
“老爺,老爺!”
話音未落,侯家老家人侯忠已經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外面有些當兵的進來,說是什麼虎賁衛的人,要立刻見到老爺。”
侯止泉慘笑道:“奏章?怕是丁雲毅早就預計到這點了。我是張撫帥的親信,福建誰人不知?難道他丁雲毅還會放任我嗎?休說這福建。便是這家門你也出不去了!”
正說着,一隊官員已經衝了進來,爲首的那個軍官說道:“參見黃堂。我等奉武烈侯之命,特意來接黃堂。今日福建多變,一路盜匪叢生,武烈侯生恐黃堂赴宴路上有失,故此嚴令我等負責黃堂一路上的安全!”
“我父親不去了!”侯止泉尚未說話,他的兒子已經搶先大聲說道:“我父昨日偶染風寒,這次泉州怕是去不了了。”
“哦,是嗎?”那軍官笑了一下:“不怕,我們爲黃堂準備了轎子,擡也要把黃堂擡到泉州,公子這點就不用擔心了吧……侯止泉的兒子咬了咬牙:“實在是去不了。”
“公子那,武烈侯的婚宴,全福建官員都去了,獨有黃堂不去嗎?是不給武烈侯面子,還是不給全福建官員面子那?”那軍官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我和公子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請公子不要爲難我,也不要爲難黃堂大人了吧。”
侯止泉的兒子聲音猛然提高:“你們這是想做什麼?瞧你不過是個小小把總,官階和我父親相差何等之大,你以下犯上,難道是想造反嗎?”
“我不想造反,也沒有這個膽量造反。”那軍官不動聲色地道:“我不過是奉命來請黃堂赴宴,公子怎麼說到造反上了?公子說話請慎重,不要隨意誣衊。”
眼看着兒子還想說話,侯止泉手一揮:“算了,我和你們走。”
“還是黃堂大人能體諒我們這些做屬下的苦衷那……侯止泉朝自己的妻子、兒子深深的看了一眼,仔細交代了聲。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緩緩的步出了這裡......他很確定自己這一次是凶多吉少,但他並不在乎,他早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最可怕事情的準備......
而正和他之前預料的一樣,在他一離開之後,他的住處便被十多名士兵嚴密的監視起來。這個地方已經只許進不許出了……泉州。
“名單上的官員大多到了。”宋獻計來到丁雲毅的身邊,低聲道:“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丁雲毅笑了笑:“不過是納妾而已,何喜之有?”
宋獻計微微一笑:“納妾不過是小喜,但福建即將全部控制在侯爺手裡那纔是大喜那......侯爺借婚宴之機。剷除全部敵人,這一招雖然是險棋,但一旦成功的話卻再也沒有後顧之憂。所有我纔要如此恭喜侯爺。”
丁雲毅臉上露出了笑容:“宋獻計那,我聽說你這次爲了此事,不遺餘力,到處奔走。陸溪員他們負責官場上的調查,而你主要負責民間調查。爲了求證一個證據是否清晰,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一直到全部弄清爲止,有沒有這回事那?”
“有。”宋獻計坦然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別的本事,加入侯爺麾下又晚,所以只有勤快一些。才能換來侯爺對我的信任。”
“你是個聰明人那,也會辦事,我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丁雲毅笑了笑:“我準備讓你署理泉州事物,你以爲如何?”
宋獻計一點驚喜表情沒有:“職下曾經說過,職下五短身材。其貌不揚,毫無官威可言,是不適合做官的,尤其是當一方父母,更是不太適合。”
“你有自知之明那。”丁雲毅嘆息一聲,忽然道:“但這卻不是你心裡的真實想法……宋獻計一怔。只聽丁雲毅淡淡地道:“你心裡想的是加入我麾下時間太短,忽然把你拔到了一張很高的位置上,必然會有許多人不服,你屁股下的位置也不會太穩當,這是第一。其次你比其他人看得遠,不太在乎我給你的位置,你知道若是呆在我的身邊,將來的前途富貴只會比什麼署理地方更加遠大,我說的有沒有錯那?”
“沒有。”宋獻計的身子不爲人知的哆嗦了下:“侯爺英明,職下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能在侯爺身邊,便是沒有任何官職,也遠勝於什麼署理地方。”
丁雲毅點了點頭說道:“還是那句話,你是個聰明人,辦事又勤快,又有自知之明,這很好。你忠心耿耿的爲我辦事,我將來必定不會虧待了你。但我要給你一個警告,這聰明千萬不要用到別的路上了。”
他的眼神讓人捉摸不定:“我這人也很簡單,你忠心爲我辦事,要什麼我都給你。可你若是對我的話陽奉陰違,鄭芝龍和張肯堂什麼下場,你便也是什麼下場。”
“是,職下一定把侯爺今天的話銘記在心。”宋獻計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道。
他忽然對丁雲毅有些害怕起來......這位武烈侯一直是讓自己猜不透的一個人,無論是在說話還是辦事的方法上......但是無論怎樣自己的命運卻還是已經與他捆綁在了一起......
這時候葉原先和謝天走了進來,朝丁雲毅點了點頭,丁雲毅“哈哈”一笑:“諸位,今日是我丁雲毅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把笑臉給我端出來!”
外面已經熱鬧成了一片,福建各地官員紛紛趕到了這裡,就連着丁雲毅身邊的頭號大總管秦雲都充當起了婚宴的總指揮。
一看到丁雲毅出來,秦雲笑着上來說道:“三哥,我們這次可是發大財了那。你看看,可不得了了,福建布政使包鴻久賀禮賀禮明珠一對、玉如意一對、紅珊瑚一對、純金雕龍一對......老天爺哎,光是這些東西,怕就不下十萬兩銀子那……他們這些年都賺大了。”丁雲毅一笑道:“咱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賺銀子,可他們只要動動嘴就是大筆大筆的銀子進袋子那。”
秦雲笑道:“三哥,這些東西你留下一半,還有一半我可就留下了。這我們才搬到泉州,各方各面的開銷可大得很那。”
“你他孃的,居然黑吃黑起老子來了。”丁雲毅失聲而笑:“這全福建敢動老子腦筋的,怕只有你秦孝晉一個了。這些年遠航艦隊、海商船隊給你帶來流水一樣的銀子那,你居然連這點小錢也不放過?”
“你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秦雲卻是一本正經地道:“哪裡不用銀子,哪裡不用開銷?是啊,大筆大筆的銀子是和流水一樣進來了,可我也一樣大筆大筆的銀子流水一樣花了出去那。這火器局、造船坊,哪一個地方不是每天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的?還有徵募新兵,爲他們置辦武器等等,你說我這銀子不得算了又算的用?”
“好了,好了。”丁雲毅一聽這腦袋便大了:“你總是有道理的,用吧,用吧,今天收到的賀禮全部歸你了。”
秦雲這才滿意的笑了。
宋獻計一直都在邊上注意着,他忽然發現,武烈侯只有在這個秦雲面前纔會如此樣子,而整個虎賁衛中,似乎也只有秦雲纔敢這樣子對武烈侯說話。
丁雲毅忙着去招呼客人,葉原先、謝天緊緊的跟在了他的身旁,只留下了宋獻計和秦雲二人,秦雲正想去忙自己的事,宋獻計忽然說道:“宋獻計見過秦大人。”
秦雲朝他上下看了看:“你就是武烈侯親招攬的名士宋獻計?”
“不敢配稱名士二字。”宋獻計謙卑地說道:“宋獻計的命是武烈侯救的,因此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武烈侯給的。秦大人乃是武烈侯之最信賴之麾下,將來還請秦大人指教。”
“好說,好說。”秦雲點了點頭:“在武烈侯手下辦事,無非就是忠心盡職而已。你初來乍到,一些不懂的事情儘管問我便是。”
宋獻計急忙道:“明白了,秦大人的話我總記在心裡。”
秦雲忽然笑道:“宋獻計那,你心裡在想什麼我知道。人人都清楚我是武烈侯手下最信賴的人,所以你便想着法子來拍我的馬屁,以便做將來晉升之道,我說的錯了嗎?”
宋獻計一時無言以對,怎麼侯爺手下的人都是這樣一些精明到家的人嗎?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