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德鄰的一番話,將安平侯說得心中煩躁極了。他倒不是怕雲德鄰能把他怎麼樣,只是安平侯王恆從來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覺。
原以爲雲德鄰無非就是爲了再次站隊而捨棄了王寶珍,現在看來,他好像是動了真格的,準備的證據很充分。
看來,雲德鄰不僅僅是要背叛他們的陣營,而且還想在走之前狠狠踩他一腳去巴結他的新主子。
雲德鄰之所以突然戰鬥力爆表,是因爲他想起來雲微寒跟他說,要他幫雲微寒出氣的事。
至於怎麼出氣,他又不能上去痛打安平侯,當然只有靠一張嘴了。
他不僅僅是要休妻,還要把安平侯痛罵一通,讓他更加臭名昭著。
他可是看見了,他痛罵安平侯的時候,坐在上首的定南王居然微微勾起了嘴角。看來,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所以雲德鄰越戰越勇,直接將王寶珍的所作所爲都推到了安平侯頭上。
安平侯被他說成了一個靠妹妹換取富貴的小人,白皙的胖臉漲得通紅,短粗的手指點着雲德鄰的臉說道:“雲大人,請慎言!”
“令妹將我雲家財物拿出去,揹着本官放印子錢,而收到的利息本金都交到了安平侯夫人手中。這一事實確鑿無疑,本官說她盜竊夫家財物,供養娘家生活,並無一字誇張,有何需要慎言之處?”
雲德鄰佔了上風,面帶微笑,舉止從容,更顯得英姿勃發。
安平侯惱道:“若有此事,本侯必然要將所有財物清點交還給你,雲大人不必擔心。”
雲德鄰將桌上的書信向着安平侯的方向推了推:“這是安平侯夫人寫給令妹的親筆信,其中多次提到這些印子錢的利息銀子,足以爲證。侯爺不信的話,自可翻閱。”
安平侯心中惱怒,這些婦道人家做事就是不小心,什麼事情都能留下白紙黑字作證據的嗎?
他示意小廝將信件拿過來,隨手抽出一封,果然是安平侯夫人曹氏的筆跡。信尾果然說道,這個月和上個月的收入一共是一萬三千兩,已經替王寶珍存到了錢莊裡。銀票還如以前一般在曹氏處保存。
安平侯心中哀嘆,這兩個女人平時看起來挺精明的,怎麼會落下這麼實在的把柄,他就是有多少手段,也說不出來什麼辯解的話了。
把夫家的銀子偷偷拿去放印子錢已是不妥,得了利息銀子不交到公中更加有錯,到最後還交給孃家嫂子保管,這完全就是揹着夫君藏私房錢的典型,確實完全符合七出之中的“竊盜”一條啊。
雲德鄰現在反咬一口,說他指使妹妹盜竊夫家錢財供養娘家,有了這些鐵證,真是百口莫辯了。
即使是心疼幼妹,此刻的安平侯也不由對她心生怨言:做事要有頭腦啊,這下可好,連我也要被潑一身髒水了。
安平侯將信紙放到一旁,冷冷說道:“三妹在內人處存放些銀兩,也不過是親友間普通的金錢往來,內人也不會侵吞,雲大人何必如此着急?”
雲德鄰也不爭辯,只是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還請侯爺將令妹揹着我請尊夫人保存的銀兩悉數歸還。”
安平侯不屑地說道:“那是自然。”
雲德鄰含笑道:“既如此,這十萬兩銀子就請侯爺早日派人送來,本官就不收利息了。”
安平侯也不怕他哄騙自己,擺手道:“十萬兩銀子就讓雲大人這樣看重?”
雲德鄰並不在意他的諷刺語氣:“本官只靠俸祿生活,怎麼能與侯爺生財有道相比?侯爺舉手就是十萬銀子,本官卻是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銀兩,怎麼能不看重?”
“說起來也難怪王氏會揹着本官去放印子錢呢,恐怕也是家學淵源,自小便知道逐利生財吧。”
雲德鄰淡淡的語氣,卻讓安平侯的臉更加漲紅了。
這攻擊範圍已經從安平侯兄妹延伸到了整個安平侯家族了。在這個商人地位最低下的時代,說一個家族有着逐利生財的傳統和氛圍,無疑就是對這個家族的全面否定。
三位族老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們本來就擔心因爲王寶珍被休一事,影響家族中其他未婚少女說親,現在可好,這件事情沒解決,又被扣上了另一頂大帽子。
“雲大人,請注意你的言辭。不要用王氏的個人行爲代表整個王家。”十一叔忍不住開口道。
雲德鄰也沒有準備爲此和三位族老對上,他含笑點頭不語。
安平侯看着一派從容的雲德鄰,暗中咬牙切齒。
三妹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妹妹比他小那麼多,在他心裡和自己的女兒也差不多了。她當初看上這樣一個有婦之夫,執意要嫁,安平侯苦勸不果,後來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當時安平侯固然是有和裴鼎過不去的意思,但是也是看着雲德鄰這人機靈、狠辣,培養起來也是一個得力臂助,他纔會想辦法將三妹和雲德鄰撮合到了一起。
三妹嫁到雲家之後,對雲德鄰可謂死心塌地,就算是挪用了元配嫁妝、在外面放些印子錢,所得收益也無非是用在雲德鄰和她的兩個女兒身上。
他不相信十幾年時間,雲德鄰對這種事情都一直一無所知。
雲德鄰佔盡了便宜,如今卻翻臉無情,反而將三妹的種種付出當成了罪證!
安平侯真是後悔,雲德鄰當初對風華絕代的髮妻都能那麼狠心冷漠,他怎麼就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對三妹更加狠辣呢?
當初真是不應該在三妹尋死覓活時心軟,而是應該找一個性情敦厚、門當戶對的少年給三妹,那麼,三妹如今也一定是有兒有女,過着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落得一個被抓入詔獄、還被夫君休棄攻擊的下場。
不管怎麼說,世間沒有後悔藥,事已至此,安平侯也只能一臉厭惡地看了雲德鄰一眼。
今日叫雲德鄰來面談休妻之事,看來是談不出什麼名堂了。
他原來還準備將當初雲德鄰和三妹婚前鬧出那種醜事的目擊者帶出來,威脅雲德鄰,如果不收回休妻的決定,就讓他身敗名裂。
如果只有他和雲德鄰兩人在場的話,這個威脅也許會有用。
可是現在,定南王高坐一旁,虎視眈眈。安平侯根本沒把握能夠用這個威脅到雲德鄰。因爲他發現,雲德鄰的臉皮厚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而男人和女人相比,終究還是女人更怕名聲受損。如果雲德鄰徹底不在乎,那麼這件事情也只能讓三妹已經不怎麼樣的名聲更加狼藉而已。
這些年,他和雲德鄰也做了一些背地裡的勾當,但是拿出來威脅雲德鄰的話,他自己也洗不乾淨。怪只怪,因爲三妹,也因爲雲德鄰太會僞裝,他竟將雲德鄰當成了自己人,沒有將他單獨做事的證據握在手裡……
安平侯在心中長嘆一聲,不過是兩個月的蟄伏,連三妹被雲德鄰休棄他都已經沒有辦法出頭了。雲德鄰,十幾年都跟在他屁股後面唯唯諾諾的小人,如今居然也敢爬到他頭上拉屎!
他垂下眼皮,端起旁邊的茶杯,慢慢地沾了沾脣,心中卻是一片恨意。這一切,他安平侯王恆終有一天會全部討回,還要追加利息!只希望到那個時候,雲德鄰你也能承受得起!
安平侯放下茶杯,已經沒有心思再和雲德鄰浪費口舌。說來說去,還不是這些?雲德鄰心意已決,更加上有定南王撐腰,休妻已成定局。
與其在這裡和雲德鄰磨牙,倒不如把時間花在打探他爲什麼和定南王搭在一起這件事上更有意義。
“既然如此,今日就到此爲止吧。”安平侯意興闌珊地開口說道。
“但不知侯爺準備怎麼到此爲止?”雲德鄰卻不肯善罷甘休,非要問個明白。
“既然你決意休妻,那王家和雲家的姻親關係至此爲止。本侯過幾日就派人將三妹存放在夫人處的十萬兩銀子送還雲大人。”安平侯乾脆利落地說。
“就這樣?”雲德鄰挑了挑眉毛問。
“怎麼?雲大人還想怎樣?”安平侯心頭的火氣被挑起,不願意和他浪費時間罷了,他難道還以爲自己怕了他?
“據本官所知,王氏從雲家盜竊的,可不僅僅是金銀那麼簡單。侯爺不如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東西要還給本官的。”雲德鄰也端起了茶杯,向後靠在椅背上,一雙俊眼帶着嘲諷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心頭一震,還有其他東西?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雲大人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本侯沒有時間和你玩猜謎遊戲。”
雲德鄰對他的語氣不以爲忤,他輕輕用杯蓋颳着茶水中的浮沫,頭也沒擡,彷彿很隨意地說道:“本官元配裴氏嫁妝中有五幅名家字畫,被王氏偷偷搬運回了安平侯府,交給了侯爺,難道侯爺都忘記了?”
安平侯面色一白:“哪有這種事情?三妹是送過本侯不少禮物,但是從來沒有什麼裴氏嫁妝中的字畫!”
雲德鄰怎麼會讓他這麼一句話就矇混過關?他此次前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將那幾幅字畫討回。安平侯已經理屈詞窮,定南王就在一邊給他撐腰,他絕對不會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