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婆婆收了金晶精母, 御舟浮出水面。衆人但見水勢浩蕩，河面上激盪起無數漩渦，最小的也有數丈方圓, 驚濤如雪, 浪卷如山, 將沿湖的山石草木席捲一空, 向下遊奔騰咆哮而去。那沸騰的水汽如細雨般密密麻麻撲面而來, 將陽光折射成一道道淡淡的彩虹，虹影急流中萬魚奔騰，馭浪騰空, 跳躍在度厄金舟左右，煞是好看。
孔新甲目睹平靜的湖水, 這時如同困龍發威, 剎那間天搖地動, 似要將如鎖鏈般纏裹住身軀的重重峽谷沖毀一般，不禁暗自咋舌, 想道：“天下至柔者莫過於水，這看似柔弱的水中蘊藏着無堅不摧的力量卻不被人重視，一旦爆發出來，世間有什麼能夠阻擋住如此的洪流呢？”
此時河水一瀉千里，順水行舟比起飛行毫不遜色。不久遙見兩山相向, 危崖對峙似一座石門高矗, 那水勢本急, 被兩岸如削的峭壁一束, 再被礁石所阻, 鬱爲奇怒，噴湍如雪, 激起的大浪層層相疊，兩相一撞‘轟隆’崩塌，水珠飛濺，驚濤似雪，奔騰澎湃，滾滾翻飛，瞬息遠逝。
人在舟中，但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浪前催，接連相續、奔流不息的水勢也不知幾百裡。隱聞濤聲浩浩，喧若密雷，震耳欲聾，引得山鳴谷應，好不壯觀。
舟中人正看的心曠神怡，船行神速，已到近前。又見左近危崖幽谷，陂陀起伏的崖壁之上現出無數洞窟，大大小小的佛像林立，千姿百態，栩栩如生，不過大半已經損毀，殘缺不全，其中唯有一座巨大的盧舍那佛造像保存尚好，雖經千年風雨，青苔斑駁，猶可依稀分辨出莊嚴寶相。
辛丹辰見狀歡喜的高聲叫道：“快看，快看，前面好大的佛像，莫非已經到了少林寺啦。”龍婆婆笑道：“這是龍門伊闕，雖不是少林寺，也離得不遠了。”
水月朝那巨佛合十一禮，口宣佛號，她見石窟勝蹟大半爲人盜毀，剩餘造像也禁不住風雨剝蝕，漸漸湮沒，正自心中感嘆，卻聞有人吟詩嘆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她側目看去，正是秀才孔新甲微皺雙眉，嘆息一聲，似有滿腹牢騷無法排揎。
又聽辛丹羽說道：“那尊巨佛彎眉細目，神情宛似女子，真是好看。”孔新甲飽讀詩書，知道造像的來歷，接口說道：“此尊盧舍那佛，本是依照歷史的大周女皇武則天的相貌修造，自然像個女子。”
辛丹辰笑道：“這個女人好貪心，做了皇帝還不滿足，還想成佛，好事都教她佔全了！”步靈煙白了他一眼，批駁道：“蠻牛你這是歧視女性！爲什麼說女人貪心，男皇帝們不也是天天想着長生不老麼，他們不知足就不是貪心麼！”辛丹辰見她發飆，如何還敢分辨，唯唯諾諾，連聲認錯。
水月見狀笑道：“佛經上講轉輪聖王皆是菩薩入世，這位則天大帝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此‘奇女子’真不知要羞煞多少鬚眉男子。她如此了不起，又篤信佛教，縱然非佛，也必是大菩薩臨凡！凡人豈可輕慢！”
孔新甲聞言不解，請教道：“水月師傅，佛經上不是說成佛者必得男身，便是阿羅漢果也非女子可以成就，難道不對麼？”水月笑道：“也對也不對。”孔新甲聽罷愈覺糊塗，還待再問，水月已然走開，去與閃閃說話。
秀才又犯了書呆子脾氣，鑽起牛角尖，參起話頭來，他愈想愈亂，只覺得心中塞着一團亂麻裹着無數線頭，怎麼解也解不開。忽聞龍婆婆笑道：“讀書雖多，不通又有何用！一輩子困在文字相中，今生變呆子，來生變書蠹！”
孔新甲雖然有些呆氣，卻非愚癡，他聽出婆婆話中有話，刺的正是自己之短，急忙大禮參拜，不恥下問。
龍婆婆知他也是有根器之人，此時正好應機施教，點化於他，於是笑問道：“你讀過《維摩詰經》否？”孔新甲點頭道：“在下略知一二。”龍婆婆又問道：“經中天女是男相？是女相？是亦男亦女相？還是非男非女相？”
秀才不假思索，脫口答道：“無男女相！”就聽龍婆婆喝道：“無男女相，又是何相！”孔新甲被喝聲震懾，恍覺黑暗中電光一閃，似見似不見，那些許光明轉瞬間復爲混沌，他如夢如癡，喃喃自語道：“是何相？……哪裡是相？……相在哪裡？……覓相了不可得……”
忽然一記耳光摑來，打的他萬念俱灰，一剎那間呆了，待他回過神來，發現此身已在青冥之上，遙看天青雲淡，俯瞰大河如帶，蜿蜒入海，孔新甲忽然笑道：“雲在青天水在瓶，原來如此！”
水月合掌笑道：“先生明白了！”辛丹辰與金蟾滿心好奇，齊聲問道：“秀才相公，你明白什麼了？”步靈煙調皮的一笑，說道：“耳光打在臉上，你說他明白什麼了！蠻牛你是不是也要試試！”聶隱鋒笑道：“孔兄那是悟道，又不是悟痛，你們不要胡鬧了”……
孔新甲此時無煩無惱，聞言淡淡一笑，轉身跪在龍婆婆面前說道：“多謝婆婆指點迷津！”
龍婆婆將他扶起，說道：“你雖有懶殘禪師引薦，但是少林派自大悲和尚圓寂後，剩下的幾個徒弟中，只有天苦小和尚還有些根器，他多年閉關，苦蔘佛法，如今都已經變成老和尚啦，也不知破去了牢關沒有？若是他肯出關收你爲徒，倒還不難，否則我見你塵緣不了，這少林寺未必能容的下你。”
閃閃聞言笑道：“師傅，孔先生人品不錯，又滿腹經綸，出家爲僧應該不難。何況還有您老和懶殘大師比天還大的情面，想那少林寺又怎好拒絕。”
龍婆婆笑道：“小丫頭你莫捧我，這擔子老婆子可挑不起來。我雖與他們師祖大悲禪師有交情，但如今當家的是那個天嚴小和尚，這個小和尚年輕時就是個木魚腦袋，塞滿了清規戒律，如今老了，愈來愈頑固，只怕連敲都敲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