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地方,幾個室友晚上一起去吃了新開的小吃,回來後讚不絕口,一直在那意猶未盡的說着。
宋衍坐在自己的被子裡,靠在牆上,看着手裡的資料。
有室友大咧咧的走過來,翻了翻,說,“哇,宋衍,你這是要靠博士後嗎,這一摞書,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宋衍淡淡的笑笑,“從圖書館借來的,反正沒事,可以看看。”
室友只是嘖嘖兩聲,“太認學了,不過你要當導演?這些都是什麼啊,攝影技術?美學?哇,你要當攝影師?”
宋衍說,“我既然是製作人,對這些相應的也知道一些總是好的。”
“哪個公司請了你真是賺到了。”
“是啊,學這麼多東西,你真是現代女性典範,其實,咱們現代女性就該這樣,多多充實自己,別太把什麼男人,什麼愛情當回事。”
宋衍沒有再參與進她們對於男人的討論裡去。
她只是看着書。
她想,每一個獨立的女人,內心深處,大概都有那麼一道牆,牆裡,關着軟弱的自己,但是外人能看到的,只有那堵牆而已。
只是,如果不堅強,軟弱給誰看?
如果背後有那個安心的依靠,可以給她絕對的安全感,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被灌上女強人的稱號。
因爲,那堵牆越是堅硬,越是意味着,關在裡面的軟弱越強大,隨時呼之欲出,所以,才需要更加強硬的牆壁,來阻擋它的侵蝕……
第二天,宋衍仍舊先回家去。
陳桂香自己在房間裡散步,宋衍忙走過去,“媽,我扶你。”
陳桂香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總算,也沒有拒絕。
宋衍便扶着陳桂香,在房間裡,一圈一圈的轉着。
走了許久,陳桂香才忽然問,“從上一次,我看見你們一起吃飯後,你們就沒斷過嗎?”
宋衍頓了頓,說,“那時,並不是媽想的那樣,我沒有說謊,那時,我只是不想欠他……”
“那時?那你的意思,現在,已經不是了?”
宋衍滯了一下。
有些,東西,並不是她想剋制,就能剋制的住的,尤其,她跟林暮沉,並不是剛剛認識,剛剛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他們已經有過多少年,長達將近十年的感情糾葛。
她說,“嗯……”
陳桂香猛然甩開了她的手,看着她,“所以,當時被我發現,還不過是我誤會,現在,是你真的不想離開他了?”
宋衍低着頭,“不,我會聽媽的話……”
“但是隻是爲了聽我的話了,不再是你心甘情願了?”
宋衍仍舊只是說,“不管到底是爲什麼,我不會再跟他見面,真的……”
陳桂香是知道宋衍的,從小,這個孩子,就倔強的讓人頭痛。
她咬牙,只是將她拉到了一邊,幾乎的粗魯的,將她按下去,然後,將父親的遺像,放在了她面前。
“跟你爸說,看着你爸,看着被林暮沉害死的爸,對他說,你愛上了那個禽獸,說你忘不了那個禽獸了,說啊!你怎麼說得出口!”
宋衍用力的捂着耳朵,“媽……不要逼我了,我全聽你的,全聽你的好嗎,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媽不得不逼你……小衍,你爸,他早看穿了那個禽獸的真面目,但是他爲什麼還是同意了你們的婚事?是因爲你啊,你爸,最看重的就是你……所以,他才冒險……但是,他最後還是害死了你爸,他還是辜負了你爸的信任,你也要辜負你爸爸的信任嗎?你這樣做,你爸在天上,怎麼能閉上眼睛?他在看着呢,看着你跟仇人在一起!”
“媽!”宋衍忽然回過頭,“媽,是,是我害死了爸,你是想告訴我,是我害死了爸爸嗎?沒錯,我害死了爸爸,所以我不會再跟他在一起,好嗎?真的再也不會了……”
宋衍哭着,看着父親帶着慈祥的笑容的黑白照片。
那一刻,她真的希望,父親還在,她還是那個天真的,可以窩在父親的臂彎裡撒嬌耍賴的孩子。
她拿起了父親的照片。
爸,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離開家後,宋衍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快到十點時,才終於到了小區門口,她擡起頭,這個時候,她真想自己一個人待着,但是不行。
嘆了聲,她捏着自己的小揹包,向上走去。
然而這時,忽然瞥見,旁邊一輛她沒見過的路虎。
車門打開,有人要下來。
她一愣,猛然想起了什麼,幾乎是馬上,她回過頭,跑到了路邊,四下看了看,便向着裡面的小吃街跑去。
他的車在後面跟了上來。
她快步的穿梭在人間。
他的車太大了,他艱難的走在裡面,很不好過。
她很快,就與他隔開了很長的距離,能感到,她的手機在瘋狂的震動,想必,是他在氣憤的給她打電話吧、
但是她沒有停。
她不想見他,至少在今天。
她不想,將剛剛哭過的,核桃一樣的眼睛,展現給他看。
她寧願有一天,她準備好了強大的銅牆鐵壁,將那個軟弱的自己,狠狠的關在裡面,然後,再去見他。
是啊,她只是膽小,她只是害怕,看到他,她會忍不住,靠近了他的懷裡,將那裡,當做自己危險的依靠……
就那麼氣喘吁吁的跑過了街道,終於,看見203路車停了下來,她不知道這車是往哪裡去的,只是快步的,上了最末班的公車。
回過頭,還能看見他的車在瘋狂的追着,但是隻追了一下,他就停了下來,下了車,欣長的身影,在路燈下停滯,他沉沉的看着,公車離開的方向,她能想象,那張越發冷靜的臉,隱沒着怎樣的憤怒……
在路上不知是哪一站,她就下了車。
不知自己是在哪裡,但是反正也不想回去,她就在路上,慢慢的走着。
心裡想着,或許,對不起,原諒今天這個膽小的,軟弱的宋衍,她保證,只軟弱這一天,明天,她一定,會將那個銅牆鐵壁,重新築起來……
一邊的櫥窗裡,正是婚紗店的秋季特輯,上面新郎新娘的整張照片,特意弄了一個專題,就是白頭偕老,相框裡,有新娘新郎兩個小時候的照片,中間是他們現在的甜蜜照,後面,是刻意用電腦做出來的,老年的他們。
相互攙扶着,相互依賴着。
看起來,那麼的美好。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是,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她腦海中,勾勒出那樣美麗的場景,然而,卻只是讓她更加心酸而已。
“以後我們也要像他們一樣,我切面,你煮麪……”
她笑一笑,眼眶,卻變得有些溫熱。
這時,旁邊便利店的電視的報道聲,忽然傳進了她的耳朵裡,上面說,在三環外的海濱路上,203路公交車,車牌號爲XD30227的公交車,爲了躲避行人,撞向了路邊的花壇,現在倒在地上,場面一片混亂。
她依稀記得,剛剛她下來的車,正是203路公交,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坐的那一輛。
但是這些都不能引起她的重視,讓她驚奇的是接下來的報道。
記者說,“讓人感動的是,過來的一輛路虎車看見翻到的車廂,車主毫不猶豫的下車幫忙翻找,在他的帶領下,市民紛紛投入進來,隨後救護車已經來了,現在傷者正陸續被送往醫院,暫未發現死亡數據……現在翻找仍在繼續,我們能看到路虎車的車主正在……”
宋衍不用鏡頭的提示,已經看到,那個一臉冷峻的男人,正俯身找着什麼。
他的雙手,沾滿了各種灰塵和紫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才驚奇的發現,那是血跡,只是不知道,是別人的,還是他的。
鏡頭看過去,他微微側目,隨即,冷漠的轉身,記者仍舊熱情的去敘說,他冷喝了一聲,“滾!”
隨即,幾個黑衣人到了……
她曉得,那是他的人。
宋衍只是看着那鏡頭,捏着手,無法忍住心口涌動的着的情緒。
老天,就讓他們這麼平靜的結束不行嗎?不要再折磨他們了好嗎?
但是爲什麼,又會發生這樣的事……
爲什麼一次一次的讓她看見他對她這樣的瘋狂和執念。
她緊緊的咬着脣,直咬到脣線麻木,低頭,她深深了吸了口氣,終於不再猶豫,向着外面的街道跑去。
感情其實一直是涌動着的洪水,越是阻擋,越是在爆發時,一瀉而下,無法遏制。
她現在,就是被這種泄洪一般的巨大力量衝擊着。
什麼也不想去管,什麼都不想去問,現在她只想奔到他的身邊,抱他,告訴他發生的一切……
當她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已經經過了清理,警察指揮着拖車,地上還有各種碎渣,好在只是現場難看點,其實現在的公交車安全措施還是可以的,所以傷亡並不大。
只是現在想要進去,卻已經不行,警戒線拉着,將她攔在了外面。
她看着裡面,焦急的想着,現在該怎麼辦。
林暮沉現在去了哪裡?他好不好?
這時,行人的議論聲傳進了耳中。
“這麼快就完事了?”
“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十幾個人,比警察速度還快,把人都給擡走了,車也給翻過來了。”
“哪裡冒出來的。”
“好像是來找人的,後來沒找到,就去醫院了。”
“嘖嘖,最近不太平啊。”
“是啊,市裡好多不知道哪出來的人……”
去醫院了嗎?宋衍只停了一下,馬上往最近的醫院跑去,想着車禍後,應該會找最近的醫院氣就醫,去那裡沒錯的。
到了醫院門邊,果然看見,門口停了好幾輛黑色的車,那輛路虎,也在其中。
她快步向醫院裡面走去,心裡亂糟糟的想着,真的要不管不顧,不管母親的心意,就來找他嗎?
那樣,是對的嗎?
問了一邊的護士,剛剛車禍後來的人,去了哪裡。
護士說,去了急救病房。
她朝着那邊走去,然而到了病房,卻看見到處都躺着人,她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林暮沉的影子。
她忽然想,以林暮沉的作爲,大概會選最好的病房吧。
但是這裡是公立醫院,並沒有什麼vip病房,她想着,出去再找護士來問一問,讓剛出去,就看見,一個人,正從樓梯上下來。
宋衍停在了那裡。
她也轉過頭,看見了宋衍。
她穿着工作時的正裝,長袖長褲,打扮的十分的大方得體。
讓人一看就覺得,她是大家閨秀,有錢有勢的人家出來的。
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她停在那裡,看着宋衍。
頓了頓,她才走過來,“小衍。”
宋衍只是定定的站在那裡看着她。
“許小姐。”
許容雅奇怪的看着宋衍,“你怎麼會在這裡?”略微垂了垂眼眸,她說,“難道,你知道暮沉在這裡?”
宋衍說,“他沒事吧?”
容雅回頭看了看樓上,笑笑,“也不是他出車禍,只是遇見了,就過去幫忙,所以手有些受傷,沒什麼事的。”
宋衍說,“這樣……”
然後轉身要走。
容雅卻叫住了她,“哎,你不去看他了嗎?”
宋衍停下來,低着頭,微微搖了搖。
容雅說,“等一下,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宋衍看着她。
容雅雙手握着,似乎很爲難,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擡起頭說,“那天,在中秋節,我看到暮沉身邊跟着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看起來跟暮沉……”
宋衍蒲扇的長長睫毛微微顫了顫,卻仍舊沒說話。
容雅說,“本來我在奇怪……但是我看到那個孩子後,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他才又跟你在一起的嗎,因爲你們竟然有一個孩子……”uan
宋衍猛然擡起頭來,看着容雅困惑的表情。
但是,能不能不要用這麼充滿同情,又充滿自責的目光,看着她。
宋衍很討厭容雅的這種目光。
“我……我沒跟他在一起。”她說着,回身加快了腳步,往醫院的出口走去。
容雅卻又追上來,“你誤會了,小衍,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這樣,你們在一起是正確的選擇,爲了這個孩子的未來,爲了不要傷害一個無辜的小孩子……”
她拉住了宋衍的手,“你們在一起吧,好嗎?”
宋衍緊緊的咬着牙,喃喃的說了句,“你的意思,爲了責任,他纔會理我,纔會跟我在一起是嗎?不,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也不需要他的施捨,許小姐,麻煩你不要這麼‘好心’了,否則會讓我很有壓力。”然後,她用力的推開了容雅的手臂,快步向外走去。
“哎,小衍……”
宋衍快步的離開了醫院。
旁邊還不時的有救護車的聲音仍舊在喧囂着,忙碌的人們,擦身而過。
秋末的落葉,正翩然的旋轉而落,在這個註定不平靜的夜晚,悄然的落在枯黃的草地上。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感到胸口有什麼在閉塞。
只是,還好,比她想象中要好的多。
剛剛的激動慢慢的褪去,寒風吹的頭腦也清醒了那麼幾分。
沒有回頭再去看一眼,她用力的垮了下包,讓側包更貼近了自己的身體,然後,邁步向外走去。
不得不說,許容雅總是出現的,那麼恰到好處……
而她對於許容雅這個女人,從心底裡的抗拒,被她自己也厭惡,但是,她不能不抗拒,因爲她不想逼自己改變心裡對一個人的印象。
尤其,當她表現出來的“好心”,正襯托出她的惡毒的時候。
所以,不是因爲她說的話,也不是因爲她那些眼神和口氣,只要她出現,就已經讓她完全失去了前進的欲-望。
許容雅,是她生命中一個不能忽視的雷點。
第二天,生活照常。
秋季運動會馬上會啓動,最後的調研上,不可避免的,她見到了林暮沉。
跟同事一起進了會議室,坐在了靠後的位置上,等了一會兒,就看見組長先走了進來,恭敬的伸開手臂,請身後的人進來。
他一身黑色,冷峻的側臉,帶着點冰霜,又帶着點疏離,銳利的雙眸,鎖着一抹陰森,幽深斜長的眼,帶着絲冷峭。
看也不看衆人,也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宋衍一樣,只是徑直坐在了會議室的主位上。
隨即,整個房間的溫度,似乎驟然下降了好幾度,雖然他不言不語,默不作聲,但是衆人都意識到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爽利,因此,自覺的正襟危坐起來。
在這樣的氛圍中,開始了會議。
期間,宋衍作爲主要的製作人,開始發言。
她語氣不急不緩,聽起來十分的合理。
似乎刻意的,沒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望着前方,平淡的敘述着。
然後,再安靜的坐下。
低頭,她靜靜的捲起了資料,不自覺的,指尖用力的划着。
似乎這樣,才能亞於住她慌亂的眼神一樣。
終於,散會了,似乎懶得再待一分鐘一樣,林暮沉說了聲散會,便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見他出去了,衆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
“媽呀,以爲是世界末日了呢。”有人低聲的抱怨。
隨即又看向宋衍,“這種氣氛衍姐還能說的那麼平靜,一點顫音都沒有,衍姐,你心臟夠強大啊,以前我真小看衍姐的小身板了。”
宋衍笑對同事那並不幽默的玩笑,拿起東西,向外走去。
似乎在爆發着最後的力量一般,秋末的太陽,出奇的燦爛,映在擋光玻璃上,看起來蔚藍的一片。
她輕聲走過寂靜的走廊,快要到樓梯口的時候,手臂驀的被人一拉。
她愣怔片刻,隨即,就被帶進了無人的樓梯口中,擡起頭,正對上他冷銳的目光。
他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氣,好似冰塊一樣堅硬的身體,直立着,陽光正灑在他俊逸的臉上,勾勒的他的俊顏十分的迷人。
只是,他的眼睛太過冰冷人,映着陽光,卻讓人越發不敢直視了。
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用不溫不火的口氣,輕聲說,“你到底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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