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鈷祿氏得了玄燁的首肯後並同佟佳氏一起告退。玄燁陪着太皇太后聊了會兒,太皇太后始終都眯着眼睛躺在塌上。玄燁正說着日講的事,她突然橫插了一句問道:“皇上,吉蘭和佳瑩你更中意哪一個?”
玄燁被她這麼突兀地一問自己也是一愣,他看着躺在蹋上一臉悠閒的皇祖母,心念一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玄燁站起身,對周遭的奴才道:“你們都下去吧。”
太皇太后張開眼睛,她慢慢地坐了起來靠在榻上。玄燁雙手交握在背後,直到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才低聲道:“皇祖母,時間過得好快,固秀離開朕不覺也有三年了。”
“皇上……”太皇太后看着孫兒的有些孤寂的背影禁不住嘆息了一聲,她閉上眼,慢慢撥動掛在手中的念珠。
“剿平三藩勢在必行,朕從沒有後悔過。可是……可是每次看到胤礽時,朕會想,若是朕再顧慮得周全一點,固秀她會不會還在朕的身邊。”
太皇太后站起來,走到玄燁背後,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手捻動着念珠。“皇上,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太過於執着過去,未免活得太累。”太皇太后平直沉穩的語調是她幾十年間風雨磨練的結果,卻神奇般的能安撫人混亂不安的思緒。
“孫兒知道……”玄燁的聲音略微帶了幾分哽咽,他沙啞地說道,“只是,有些事,孫兒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太皇太后慢慢地收回了手也是不再言語,只是加快了手中撥弄念珠的速度。片刻後,玄燁略略調整了呼吸道:“吉蘭和佳瑩都很好。吉蘭穩重幹練,佳瑩善解人意。朕很慶幸她們還在朕的身邊。朕明白,當年若非鰲拜的關係,原本皇后之位該是吉蘭的。她明明知道卻還是對固秀敬重有加,對朕也毫無怨言,朕真的虧欠她許多。而佳瑩同朕更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惜,她們倆都沒有孩子。”太皇太后坐回榻上繼續道:“吉蘭入宮那麼多年都沒有懷上過,她曾經在我這兒哭過,說自己怕是這輩子都沒法爲皇上生下一兒半女了。而佳瑩,唉,固秀過逝時宮裡一片混亂,她也是因此累掉了孩子。這兩個都是苦命的孩子。”
太皇太后閉上眼,一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玄燁背手而立,過了良久,他突然道:“不,皇祖母,她們並不一樣。”
太皇太后乍聽這話播弄念珠的手禁不住一哆嗦,她猛地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看着玄燁。“玄燁……你……”
玄燁轉過身,他跪在太皇太后跟前雙手覆上她的手,擡起頭看着眼前最叫他信賴的老祖母。
“皇祖母的意思孫兒明白,孫兒知道是時候了。只是孫兒希望皇祖母也能瞭解朕的心意。”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太皇太后連連嘆息,心裡也禁不住泛起一陣傷感。她是大清國幕後的支柱,在外人看來從來都是冷靜睿智,可那些都是面上的,她的心,比誰都敏感,她想得,比誰都多。誰說帝王之家沒有真情,只是這情往往來得太晚,來得太遲。它永遠都是也只能是留給記憶中的人。
看着孫兒眼中那隱隱的傷痛,些微的不安慢慢在她心中凝聚。希望這不是錯,希望這是平靜的開始……
難得今日皇上沒叫散還留了自己的牌子,鈕鈷祿氏自是滿心歡喜。跟着太監進屋行過禮,她見玄燁正在埋頭寫着什麼,便靜靜地站在一旁候着不去打擾他。
玄燁擱下筆,擡頭對着鈕鈷祿氏道:“吉蘭,你來。”
鈕鈷祿氏以爲玄燁有什麼吩咐,便走到他身旁。玄燁拿起桌上攤開的摺子遞到她跟前。“你看看。”
鈕鈷祿氏嚇了一跳,她“嗵”地一聲就跪下了。“臣妾不敢。祖宗家法訓示,凡我等內廷后妃不得干政。”
玄燁忍不住一笑,他扶起了鈕鈷祿氏道:“你呀,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朕啊,朕難道是那種需要仰賴後宮指點政務的皇帝嗎?”
鈕鈷祿氏聽他這麼一說更是惶恐,她連連搖頭道:“不,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玄燁安撫道:“傻瓜,朕當然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朕讓你看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強行把摺子塞到鈕鈷祿氏手中,鈕鈷祿氏摸不清眼前的皇帝是什麼意思,但又不能違逆。她只得硬着頭皮,惶恐萬分地翻開摺子,胡亂地掃了幾眼。
……鈕鈷祿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度嫺禮法,……夙昭令譽於宮廷……先協母儀於中外……承太皇太后慈命,冊爲皇后……,臣巴泰,杜立德敬上。
這,這怎麼可能!鈕鈷祿氏又是驚又是喜,捧着奏摺的手止不住微微發顫。
“皇上……皇上,這……這……”
玄燁動容地握着她的手臂,憐惜地看着她慌亂的眼睛道:“吉蘭,這些年委屈你了,從今往後,朕會補償你的。”
“皇上……皇上……”鈕鈷祿氏連連搖頭,眼淚順勢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她激動地偎在玄燁懷中哽咽道,“皇上,臣妾從沒感到委屈,臣妾知道,那時候是沒有辦法的事,臣妾不怨皇上,更不怨太皇太后,只嘆臣妾的阿瑪走錯了路。”
不過選了一條不同的路,如今卻已完全成爲了另外一番天地。索額圖早成爲當朝大學士,而遏必隆卻已經身故。如今回想起當年親政的種種艱難,玄燁也是一時感慨。當初年少的自己從沒想過那一次君臣間的鬥爭會影響了兩個女人一生。他扶着鈕鈷祿氏的肩,看着她道:“朕明日就會下詔告知天下,並責成禮部負責冊後的一切事宜,今後,朕就將這後宮全權交給你了。”
鈕鈷祿氏含着淚,那本不出色的臉上卻綻開一抹稱得上是美麗的笑容。她慢慢跪下,俯下身。
“是,臣妾遵旨。”
收攏了十指,她在心中默默地禱告着,阿瑪,你若在天有靈可曾看到,您的期望女兒終於做到了。阿瑪,您可以安息了。
仁孝皇后過世後,內廷之中東西六宮各有一位主事嬪妃。在後位空缺的情況下分別由住在西六宮中翊坤宮的鈕鈷祿氏和住在東六宮承乾宮的佟佳氏兩人共同來監管內廷。除了每日往兩人宮內請安之外,每逢初一和十五,鈕鈷祿氏和佟佳氏領着各宮的女眷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處請安。
今日在行過禮後,皇太后一反常態地留下衆人說是有事要說。其他人還弄不明白,鈕鈷祿氏低下頭,兩頰浮上兩抹紅暈。她心裡明白,皇太后要說的只怕正是皇上那日和她提過的事。
皇太后親自走到鈕鈷祿氏跟前,笑容滿面地拉起她的手,領着她坐到自己身邊。她和藹地笑着對鈕鈷祿氏道:“吉蘭,往後這統帥後宮的擔子就交給你了,辛苦你了。”
鈕鈷祿氏又羞又喜,她低着頭紅着臉道:“是,皇額娘,媳婦兒知道了。媳婦兒會盡自己所能的。”
其他人縱然再糊塗,這會兒也是全明白了。今日皇太后是故意在衆人跟前爲鈕鈷祿氏這位未來的皇后正名。當下衆人紛紛跪下向未來的皇后行禮,只有佟佳氏還呆若木雞地站着。她臉色煞白地看着滿面□的鈕鈷祿氏,手中的帕子被她捏成一團。
上座的皇太后看着佟佳氏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驀地一沉。她從小看着佟佳氏長大怎麼會不明白她的心思。皇太后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她不動聲色地看向佟佳氏,輕輕喚了一聲:“佟丫頭,我瞧你一點都不驚訝,看樣子你那皇帝哥哥怕是已經先行告訴你了吧。”
佟佳氏驀地打了個冷顫,她握緊十指,指尖戳得掌心微微疼痛。佟佳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平復下慌亂的心,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她幾步走到鈕鈷祿氏跟前,一曲腿朝她跪下。
“臣妾給皇后請安。”
鈕鈷祿氏大喜過望,她扶起佟佳氏道:“好妹妹,我一人是撐不起這後宮的,往後還望你多多幫我。”
鈕鈷祿氏的一聲“好妹妹”讓佟佳氏瞬時感到心口一陣絞痛。她穩住心神,微微低下頭道:“臣妾定當不負老祖宗和皇后主子的期待。”
皇太后嘆了口氣,她那被寬大的衣袖掩蓋的手緩緩播動着手裡的佛珠。坤寧宮的主位只有一人,但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卻不一定是最幸福的人。這個道理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先帝在位時她以科爾沁王公之女的身份穩坐坤寧宮,但先帝一生摯愛的卻是承乾宮的董鄂氏。
看着那對曾經的好姐妹,皇太后在心裡默默祈禱,佟丫頭是個明白人,她早晚會想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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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意正濃,頂在人們頭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烤着地面。衚衕巷裡靜悄悄的,鋪子裡的活計是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開着小差。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汗流浹背地走着,爲的也是儘快趕回家中避暑。
只有那什剎海邊是一片生氣盎然。綠油油的荷葉遮滿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星星點點地從綠萍中竄出的荷花披着粉色的華衣高傲地俯視一切。它纖細的身軀微微在空中搖動,如同少女在展示她迷人的身段。湖中的魚原本舒適地躲在荷葉營造出的綠蔭下,突然湖邊傳來一陣人聲,它們猛地驚醒,頓時一慌而散。
“來,這邊。”
福全拉着祁箏走到湖邊,那裡停靠着他早就準備好的小舟。他解下系在樁上的繩子,自己先下到舟中,隨後擡頭看着祁箏將手遞給她。
祁箏微微漲紅了臉,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她慢慢將手遞給他,一隻腳跟着跨進小舟中。還不待她站穩,小舟突然搖晃了一下。
“呀!”
祁箏害怕地尖叫了一聲,她閉上眼睛偎在福全的懷裡,雙手緊緊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敢亂動。福全愛憐地摟着她,一直到小舟穩住了纔在她耳邊安撫道:“好了,不晃了,別怕。”
祁箏睜開眼睛,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她猛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抱着人家不放。祁箏紅着臉放開福全,爲了躲開他,她索性坐到小舟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