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江寧大學城。

站在噴泉廣場旁的鄭摯,望着眼前三三兩兩走去,面龐上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大學生們,有些緊張侷促地拉了拉自己的嶄新西服。

他很是羨慕這些同齡人,能夠無憂無慮坐在陽光下的課堂內學習各種知識,成爲對社會有用之人。

在他們面前,鄭摯有些自卑,自慚形穢。

“李公子已經在路上了,我們來得有點早,先找家快餐店坐下來歇歇腳吧。”

鄭海富說着,便帶着鄭摯走到了旁邊的一家快餐店,點了兩杯橙汁,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透過快餐店的高大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人來人往的喧鬧街景。

捧着橙汁默默喝着的鄭摯,目光無意間瞥到了窗外,然後手中的杯子“啪”得一聲摔落在地。

在極遠處的街邊,站着一位身着黛青長裙的少女。

哪怕對方是背對着這裡,只能看到一個朦朧背影,但是鄭摯卻有一種無比真切的感覺……

是她!

一定是她!

那從自己記事起,便無次數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少女!

“侄兒,你怎麼……”

鄭海富擡起頭,剛想出聲詢問,就見到鄭摯像是受到某種刺激,整個人霍然起身。

如同火燒屁股,他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跑去。

因爲跑得太急,還不小心撞到了端着餐盤的服務員,直接湯汁菜葉什麼如同天女散花灑了一身。

“對不起!我會回來賠償的!”

從地上爬起,匆匆致歉後,也不管身上的湯汁菜葉了,模樣狼狽不堪的鄭摯便朝門外撒足狂奔。

可是,當他氣喘吁吁跑到街邊時,那道倩影早已消失無蹤,再也無從尋覓。

剛剛那驚鴻一瞥,恍若一場幻夢。

鄭摯呆呆佇立站在街邊,癡癡望着車來車往的街道,像是丟失了全部的魂魄。

他現在這副滿身湯汁頭頂菜葉的狼狽怪異形象,自然引起了許多路人矚目與竊笑。

而與此只有百米之隔,街邊停着的一輛寶馬轎車內,施喜正坐在副駕駛座位上。

“怎麼施喜你臉色看上去有點憔悴,是昨天晚上沒睡好麼?”

趙玉劍以暖男形象,很是溫柔地開口關切道。

面色憔悴,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紅的施喜,輕聲迴應道:“沒什麼,只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長夢,所以精神有些不太好。”

夢境的具體內容她未曾去說,因爲那實在匪夷所思,不足爲外人道也。

昨夜回到宿舍後,原本對她態度很是不好呼來喝去的室友們,見到她胎記盡褪的美顏容貌之後,都怔在了當場,就連說話也不像是以前那般無理強橫了。

而洗漱完畢躺回到牀上休憩的施喜,隨後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幻夢——

夢中的她,有着得天獨垂的傾國之顏,出生尊貴如同一位小公主,自幼便受到身邊所有人的寵愛,一直無憂無慮快樂生活着……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到了婚嫁年齡的自己,無意聽到父王有意將自己許配給另一位氏族的公子,於是一氣之下女扮男裝偷偷從家裡出逃。

可外面的世界,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美好,自己隨身所攜帶的錢囊,不知何時被小偷給順走了,一日三餐都徹底成了問題,飢寒交迫之下身患病疾,蓬頭垢面如同小乞丐般倒在泥濘不堪的路邊。

如若沒有意外,自己將會在痛苦中死去,成爲路邊一具無人問津的屍骨。

意識彌留之際,奇蹟發生了,一位身後揹着藥囊,一副小郎中模樣的清俊少年,見到了垂死在路邊的自己,渾然不顧自己滿身污濁的泥濘,急匆匆背起自己便朝往最近的村落救治。

等到從昏迷中醒來時,已是兩日之後,自己大病已痊癒,並且身上原本泥濘的男裝,也被換上了一套乾淨整潔的女性服侍。

重見到那位救命恩人的少年,他的面龐通紅目光也有些躲閃,不敢擡頭看自己,嘴裡只是喃喃解釋着,在意外發現自己是女兒身之後,衣服什麼的都是讓村裡的老大娘幫忙換的,自己絕未做什麼逾越之舉……

後來從旁人的口中,自己才知曉這位少年並非是村落中人,而是自極遠的遠方而來,每至一處村落都會展現高超無比的醫術,免費爲當地的黎明百姓問藥治病,手中救下之人無數,被各地百姓謂之爲拯救萬民的聖人下凡……

在得知少年也將要離開此地,須得跟隨他所侍奉的王上,去拜會此處的氏族之主,也便是自己的父王之後,自己便先行離開一步,準備結束這場幼稚的出逃鬧劇,早日歸家。

與他再次重逢,是在數日後自己父王所舉辦的,爲了迎接自遠處而來的另一外氏族之王而舉辦的宴會之上。

自己陪同父王與母后坐在宴會的最上方,而身爲貴族子弟師僕的他,雖然身爲一介奴僕,但因爲出色的才幹,則被允許陪坐在下方的最末席。

見到坐在最上方的自己,身着粗布麻衣的他吃驚地長大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來。

而自己,則竊笑着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夢境就此戛然而止。

明明是一個如此美好的,關於重逢的夢境,可是從夢中醒來的施喜,卻發現枕頭套早已溼了半邊。

她抱着被單,悵然若失地在宿舍牀上呆呆坐了好久,這才稍稍清醒過來,思緒重新回到現世。

“哈哈哈……”

正在開車的趙玉劍,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物,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這突兀的笑聲,也打斷了不知不覺重溫起昨夜夢境的施喜思緒。

“怎麼了?”

她有些好奇詢問。

趙玉劍笑着道:“剛剛施喜你沒看到,路邊有個賊奇怪的男的,臉黑得像是黑炭,不僅穿着一身人模狗樣兒格格不入的西裝,而且頭上還頂着菜葉和湯花,就像是剛剛失戀一臉苦喪的表情,實在是笑死人了。那個男人,真的好像是一條狗啊!”

施喜下意識裝過頭去,望向窗外。

可是因爲車輛的行駛,早已錯過。

後視鏡中,倒映出的是她那張如夢境內一般,明眸皓齒一笑傾城的絕美之顏。

望着鏡中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美貌,施喜神色卻不禁有些黯然。

她控制不住地在想,如果自己昨日未曾進入那所謂的輪迴殿,未曾擁有現在的傾城美貌,自己還是從前那個醜陋的施喜,那麼在這世上,還會有人對自己好,還會有人喜歡自己麼?

……

……

“大侄子,你跑這麼快乾嘛?”

街邊,鄭海富在賠償完快餐店的損失之後,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見到鄭摯失魂落魄的傷心難過模樣,原本準備開口教育這個侄兒以後不要這麼冒冒失失的鄭海富,一時間也說不出口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這一向木楠老實的侄兒,露出如此讓人心疼的表情。

鄭海富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可以和叔叔說一說,叔叔畢竟比你多活了幾十年,吃過鹽比你吃過飯都多。”

“叔叔,我剛剛終於見到了一直出現在我夢中的那個女孩子,可是卻把她給弄丟了。”

陷入絕望之中的鄭摯,聲音有些哽咽地開口道。

“夢中的女孩子?”

鄭海富神情一怔,不過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接着道:“她很漂亮?”

“我不知道。”鄭摯搖了搖頭:“剛剛只看到一個背影,不過夢中的她很漂亮。”

“只是一個背影啊,那說不定是大侄子你看錯了呢?”

“不會的!我知道的,一定是她!”

鄭摯語氣堅定。

鄭海富頓時無語,不知道自家大侄子在發什麼傻渾。

作爲叔叔,他還是循循善誘規勸道:“那萬一,等侄子你看到她的正臉,發現那個她長得很醜很醜怎麼辦?畢竟現在背影殺手什麼的,還是很多的啊!”

“無論她是何模樣,都沒有任何關係,因爲在我心裡,她始終都是世間最美。說出來叔叔你可能不信,我其實一直都在想,如果她不像是夢中那般好看漂亮,那該有多好,因爲這樣就不會有人把她搶走了,她的所有的好都只有我一個人知曉。”

鄭海富:“……”

他怎麼總覺得,侄子腦子好像出了什麼問題了呢。

這可糟糕了啊,明明受到李公子賞識馬上就要當老闆了,卻出了這檔子事,要是被李公子知曉,人家會請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神經病過來當老闆麼?

肯定沒可能啊!

“大侄子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先把身上這些湯花菜葉清理一下吧,免得李公子過來看到不太好。況且退一步來說,既然你剛剛在大學城看到了她,說明她應該也是附近大學的某位學生,等到你在大學城當了老闆之後,肯定還能再遇到她的!”

原本沮喪無比的鄭摯,在聽到叔叔的這番寬慰話語後,整個人豁然開朗。

他堅信,自己一定會與她再相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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