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我會被你害死!”他咬着牙吼道,環視這間貴賓座,因爲是獨立的關係,不會有人來打擾,也不會被別人瞧見。

自貴賓座往前看,從層層白紗透視進去,有數條人影在晃動,其中一條織細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他自厭的暗罵自己不該有任何綺唸的,今晚來這裡的目的只是爲了逃避表妹的逼迫,不是來找姑娘。

“相思姑娘出來了。”

“單這樣看就美得驚人了。”讚美聲不斷飄進他耳中。

紗幔後的那名女子就是宇桀口中的姑娘,秦淮河第一名妓?

雲風微傾向前,想將她的容貌瞧個仔細,卻總看不清楚,隨着清出哀怨的琴聲揚起,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彈琴的人身上。

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用古箏彈奏起來別有一番韻味,琴音更是繞樑三日而不絕,整個耳膜全塞滿淒涼的音符,他不禁嘆道,既然能彈得出如此美好的樂音,這位相思姑娘的確有其稱道之處,不能與一般青樓女子相提並論。

“大哥?大哥?”宇桀叫了好幾聲,眨着眼皮。他大哥光聽就傻啦!能看到他這副表情,即使辛苦也值回票價了。

“嗯,什麼?你叫我?”他勉強收回被勾走的神智。

“大哥,你的魂飛哪裡去了?還沒見到人就被迷住,見了人還得了,我看很危險喔!”他嘲笑的斜睨這向來如老僧般不近女色的大哥,滿是興味的說。

雲風終於轉過頭正視他,“什麼危險?你在說什麼呀!”他沒好氣的叱喝。

“我是說你雖然從沒對一個姑娘動過心,萬一你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來,那我可就難辭其咎,要在咱們家列祖列宗前以死謝罪了。”他的話有些誇張,但他心裡卻真的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做錯了?硬逼着他來這裡,要是有什麼差池,那豈不是真要他自殺陪罪?

“你在胡說什麼?我不過是被她的琴音吸引住而已,沒那麼嚴重,你那張嘴就是吐不出象牙來!”不再理睬他,雲風執起酒杯啜飲一口,繼續欣賞琴音,還半閉着眸子陶醉其中。

宇桀一臉癡呆樣,訝異這就是他那行事一板一眼的大哥嗎?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真是個奇蹟!絕對沒有人會相信他此刻眼睛所看到的。

琴音方歇,白幔被輕撩起,一位身穿紅羅紵絲百花袍,臉上蒙着面紗的女子嫋嫋婷婷的步下階梯,面紗之上的雙瞳猶如兩江灩麗波光,直蕩進每一位在場男子的心湖。

雲風心神一震,持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黑眸緊盯着她額上的殊砂痣,看得愈久,濃眉鎖得愈深。怎麼可能?他的夢中人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個紅牌花魁女,他真的無法接受!

“大哥,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不舒服嗎?”宇桀憂心忡忡的搖晃他,他怎麼一臉見鬼的模樣。

“她就是你說的相思姑娘?”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一桌桌的敬酒,一股無名妒火由腹中洶涌的燃起。

他的紅豆怎麼會是個青樓女子?

雲風記得他曾在夢中喚着她的字——紅豆,因爲她額上的硃砂痣。

“是啊!大哥,你那眼神好象要把她吞進肚裡似的,人家又沒招惹你,你冒那麼大的火做什麼?”怪哉!他這性格溫和的大哥怎麼突然轉性?像是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到底他在生哪門子的氣?

“你怎麼知道沒有?”他沉下臉回了一句後便死瞪着她愈走愈近。

“啥?你們什麼時候見過面?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大哥,原來你騙我,早就偷偷來過這裡了是不是?”他大驚小怪的嚷着,莫非大哥平常的樣子是掩人耳目,其實是好色之徒?不會吧!大離譜了。

雲風悶不吭氣,要他怎麼解釋是在夢中見過她?

從小他便常夢見一位額上有殊砂痣的姑娘,長相不是很清楚,但卻對她額頭上的特徵十分熟悉,只是他從沒向其它人提過,最主要的是怕被人笑他慾求不滿,竟作起噁心的綺夢來,所以一直深藏在心裡。

隨着日漸長大,夢中的姑娘對他而言有着不同的意義,那是他的夢中情人,也是他遲遲不婚的原因之一,除非將來的妻子能帶給他同樣的感覺,否則他絕不輕易成親,可是,如今看着夢中人就在眼前,他倒寧願那只是一場夢。

她居然是風塵女子!雖然宇桀說她賣藝不賣身,但云風還是無法忍受自己竟喜歡一位這樣的姑娘,即使他對她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卻只會使他更厭恨自己而已。

相思拾級而上,來到他們的桌前,當她與雲風四眼相對時,她也微微一愣,竟轉不開眼,兩人各自僵持在原地。

“相思呀!還不敬兩位木公子酒?他們可是特地來捧你的場,可不能怠慢人家了。”

倩姨見多識度的瞧出兩人的異樣,忙一邊打着圓場,一邊留意雙方的神色。

他們認識嗎?不可能啊!倩姨狐疑的輪流打量兩人。

相思的心漏跳了半拍,這位公子——她是不是曾經見過?不,如果見過,她絕不會忘記的,那麼爲什麼他給她的感覺如此強烈?

他也姓木,那不就是掌管江南船運事業的木家大公子——木雲風嗎?

雲風?

風哥?

她曾經這樣叫過某人嗎?如此的親切,像喚過千百遍。

“相思?你在想什麼?快敬酒呀!”倩姨決定等一下要好好問個明白。

她掙開重重迷霧,腦子裡亂烘烘的,彷彿要很多畫面快速的在裡頭掠過,有好多人的臉——好多叫聲——還有血——“對不起,木公子,相思敬兩位一杯。”她擡起執杯的玉腕,那青蔥般的肌膚微露,在白玉環的搭配下,更加透明雪白。

宇桀取起酒杯,見大哥只顧着瞪人,忙用手肘撞他一下。“大哥,相思姑娘在敬咱們酒了。”雲風抿着嘴,一瞬也不瞬的瞪視着面前的佳人。一定是弄錯了,只不過同樣額上有顆株砂痣罷了,不能依此確定她就是他的夢中人,面貌相似都有可能,更何況是一顆痣,她倆絕不是同一個人。

最後他還是端起酒杯,語氣卻是冷淡譏誚,“原來姑娘就是遠近馳名的花魁女,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他話中的輕視意味連宇桀都聽不下去。

“大哥,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鬼話?”這根本不像他大哥的爲人,他從不說話傷人,尤其是對一位女子。

相思纖軀微晃,瑩眸閃進受傷的神采。這不能怪他,即使不賣身,她仍是擦不去身上青樓女子的記號,遭人經視恥笑也是必然的,但她還是儘可能的挺起腰,不願被他打倒,青樓女子也是有自尊的。

倩姨扶住她,陪笑道:“木公子,相思身子不太舒服,那就不陪您了,我叫其它姑娘來伺候您。”

“不必,我只要她。”雲風想看看她的臉,想確定她是不是夢中的那位姑娘。

“很抱歉,相思是不陪酒的。”是她錯看了人嗎?怎麼木家大公子跟外傳的不一樣?

相思愁腸百轉,氣惱的瞅着他,“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只因我是個煙花女子嗎?”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難受過,換作別人她可以不在乎,可是隻有他不行,但自己又爲什麼如此在意?“木公子,每個人生下來的命不同,會變成什麼並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你之所以有今番的成就,不也是靠祖先庇佑?”雲風將她悲絕的眼神看在眼底,或許是他說得太過份了,他並不想傷害她,只是一想到她的身份及那麼多男人用垂涎的眼光褻瀆她,他就快發狂了。

“我——”也許一切只是巧合,他的確沒有資格批評她。

雲風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正待接下去說完,但相思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爲他真的把她當妓女要輕薄她,心一慌就向後退,不料身後便是階梯,她一腳跨個空,人也朝後仰去。

“呀——”她驚呼一聲。

“紅豆!”他揍上前欲抓住她的手腕,連同她一起往下墜,本能的用自己的身體保讓她。

“大哥!”宇桀也被嚇到了。

“相思!”倩姨首先反應過來,奔下階梯。

這場意外引起很大的騷動,其它賓客皆圍了過來看個究竟。

雲風以身軀墊在地上,忙問着懷中的佳人。“你有沒有受傷?快告訴我!”相思臉上的面紗已掉落,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絕代嬌容盡收他的眼簾,她望了他一眼,然後就緊閉眸子昏迷了過去。

“相思姑娘怎麼了?”衆男客的聲音震醒了他。

雲風迅速的爲她覆上面紗,不讓任何人瞧見她的真面目,然後在衆人的叫聲中,一把橫抱起她,不容他人拒絕的往內堂走去。

“木——木公子?”倩姨趕緊尾隨在後而去。

而最震驚的人該算是宇桀了,他簡直是傻了眼,雙腳像生根似的立在地上,目瞪口呆,滑稽得笑死人。

好久以後,當他清醒過來,才發現事態嚴重,他大哥該不會愛上相思姑娘了吧?

完了,他大哥完了,而他,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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