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非是奴婢要多嘴,只是這事擱在奴婢心裡,奴婢實在是於心不安。”
“用不着和本宮拐彎抹角,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是,太子妃。事情是這樣的,今日天沒亮時,奴婢起夜,卻看見染音姑娘從太子殿下的書房出來,手中抱着衣裳,看那模樣似乎是在書房伺候了……”
鍍金銅壺滴漏,發出滴滴答答的細響,落地金制九枝纏蓮香爐中,龍涎香嗶嗶啵啵的燃燒,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香菸。煙氣隨着半開的窗扉漏進來的清風,氤氳了整個寢殿。層層疊疊的白色紗幔,迎風輕輕舞動,整間寢殿因此都顯出一種悠遠的靜謐來。
季初凝倚在那沉沉紗幔後的貴妃榻上,一手支着腮,一手執着一卷泛黃的書卷,鳳眸似閉未閉,也不知是不是已經睡着了。
杜染音躡手躡腳的進來看了一眼,見她半晌都沒動一下,便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見她從裡面出來,一直在外間伺候的綠深,立刻走上前來,面帶詫異的問:“染音,你臉色怎的這般差?是昨兒個夜裡沒睡好嗎?”
季初凝進宮後,除了杜染音以外,皇后又另給她撥了一個掌事姑姑,三個一等丫頭,分別是文嬛姑姑,春濃,綠深,雲意。三個丫頭之中,雲意日前不知犯了什麼事,之後再也沒人見過她的蹤跡。如今剩下的便就只有春濃和綠深。
春濃爲人懦弱,綠深做人卻極爲圓滑。
杜染音平日裡和春濃,尚且能聊上兩句,對這個綠深,卻始終懷着戒備之心。
此時見她大獻殷勤的湊上前來,杜染音心中立時警鈴大作,面上卻維持着清淺笑容,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恩。估摸着是要下雨了,昨兒個夜裡覺得燥的慌,一直睡不着。”
她沒有說昨晚遇見太子的事。
一來兩人並不熟,她根本沒有和她說的必要。
二來以兩人如今的地位,她顯然還略高她一籌,又怎會去向她報備自己的行蹤?
“那你可要好好的休息,你現在的樣子,瞧着真的很不好呢。”綠深貌似十分好心的建議,可她嘴邊的那抹奇異笑紋,卻讓人怎麼瞧怎麼別有深意。
杜染音微微蹙眉。
這綠深心機頗深,平日裡輕易不會來招惹她。
今天這是怎麼了,竟這般的大膽。
瞧她這般成竹在胸的模樣,竟好似鐵定能踩着她上位了。
心中轉念如電,她面上卻不露分毫,淡淡唔了一聲,也不接話,只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回頭你看着點時候叫太子妃起來。別讓她多睡了,免得晚上睡不着。”
兩人都是季初凝身邊的一等侍女,按說沒有誰吩咐誰一說。
可杜染音畢竟是季初凝從家裡帶出來的,論資歷,論對季初凝喜好的熟悉程度,都明顯要遠高於綠深,因而平日裡多叮囑她幾句,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
可綠深明顯不這麼想。
她總覺得自己雖不如杜染音熟悉太子妃,可要說資歷,她在宮中沉浮數栽,肯定是要比杜染音這麼個剛進宮的,要有資歷的多的。
也是她一直沒有混出頭,要不然,杜染音現在少不得還得叫她一聲姑姑呢!
只可惜,雲意那個出頭椽子,委實沒用了些,生生浪費了,她計劃好的一出隔山觀虎鬥的好戲碼!
心中嫉恨的想着,她臉上仍維持着和煦的笑意,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行了,你有事你且去忙吧。我們雖不如你瞭解太子妃,可都是打小伺候人的,該怎麼做,咱還是知道的。”
儘管已經力持平靜了,可這話怎麼聽都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杜染音也不生氣,淡淡瞥了她一眼,直接轉身離開。
看着她逐漸消失在大殿門口的纖麗身影,綠深忍了忍,終是沒忍住,面龐扭曲的狠狠啐了一口,“看你還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出了殿門,杜染音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招了正指揮小丫頭做事的春濃過來。
“染音姐姐,你有事吩咐我?”春濃爲人懦弱的很,即便大家同是一等宮女,她每次見了杜染音,也俱是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姐姐。
以杜染音的城府,自然不會像那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人,隨意在別人面前拿喬。
展顏微微笑了一下,她十分客氣道:“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大家同是一等侍女,沒有誰吩咐誰一說。不過是我比你們多伺候了太子妃幾天,所以平日裡纔會多幾句嘴,還望妹妹你別怪姐姐僭越纔是。”
春濃不想她竟這般和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顯而易見的愕然來。
宮中最是個捧高踩低的地方。
就像她雖然因爲老實本分,被晉升爲了一等侍女,可在太子妃的四個一等侍女當中,卻是最不起眼的。以前雲意還在的時候,隔三差五的便會奚落她沒用。綠深雖然沒奚落過她,可看她的眼神,卻從來都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視。
因着她們兩人的緣故,加上她在太子妃跟前,近乎於無的存在感,太延殿裡的其他小宮女,便有些不將她放在眼裡。
對此,她心裡不是不氣惱的。
可再氣惱也無用,除了小心翼翼的和所有人賠笑臉,別無它法。
相較於其他人的無禮,杜染音待自個其實還算不錯,可因爲自個總跟雲意綠深她們兩個在一起,她平日裡瞧見自個的時候,雖面上帶着笑。可那笑容,明顯疏離的很。
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她笑的這麼和善!
嘴脣蠕了蠕,她小心翼翼的試探:“染音姐姐你太客氣了。我們幾個都是新分到太子妃手底下的,對太子妃的脾性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你能多提點我們一些,我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怪你?”
她說的我們,顯然指的是她和雲意綠深。
但這話明顯是在客氣。
要真的心裡高興,雲意也不會消失的那麼莫名其妙,綠深剛纔更不會露出那麼別有深意的表情來。
杜染音心中明鏡似的,但這些話她自然不會說出來。彎了彎嘴角,她故意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笑道:“妹妹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我孤身隨太子妃進宮,在這深宮內苑中也沒什麼相熟的人,妹妹若是不嫌棄,得空的時候去我屋裡坐坐,咱們姐妹也好說說話。”
春濃聞言心中一動,下意識擡眼朝杜染音看去。
杜染音表情動也不動的任由她看,眼神澄澈,神色坦然。
兩人對視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卻又似說了很多。
頓了一下,春濃也回以一笑,輕聲細語道:“染音姐姐說哪裡話,大家都爲奴爲婢的,又豈有誰嫌棄誰一說。要是姐姐不覺得我煩,回頭我定當去叨擾姐姐。”
“我巴不得你來煩我呢,我每日裡都無聊的很。”杜染音聞言臉上的笑意,益發和煦了起來。說話間,她擡手拍了拍春濃的肩膀,“行了,你先去忙吧。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回頭咱們再聊。”
春濃爲人雖懦弱,但能在這深宮中保全自己,自然不會是什麼笨人。一聽杜染音這話,她就明白過來,杜染音是在告訴她,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點了點頭,她配合的笑應:“好。”
杜染音朝她笑了笑,越過她往外頭走去。剛沒走幾步,好似突然想到什麼,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了,今兒個早上我起來的晚了,是誰伺候太子妃起身的?”
“原本應該是我的,但綠深說我笨手笨腳的,就替我去了。”春濃老老實實的回道。
杜染音哦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朝她擺了擺手,徑自出了宮門。
待徹底消失在了春濃的視線裡,她臉上的笑意這才一點點褪去,轉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凝重。
按照規矩,四個一等侍女應該輪流伺候太子妃起身的。
可因爲季初凝對她的信任,平日裡即便不是她當值,她也會在一旁幫忙。
昨晚夜遇太子,被喊進書房伺候,這一伺候就伺候了一整夜。要不是內侍太監突然過來傳話,說是有請太子,這時她只怕還脫不得身。
原本以爲這不過是件小事。
可現在看來,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綠深明顯有做過什麼。
莫不是昨夜她在書房伺候的事,被她給瞧見了?
這倒是很有可能。
只是她們爲奴爲婢的,伺候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們幾個雖是太子妃的侍女,可說到底,在這太延殿,真正的主子實乃太子殿下。因而即便她真的碰巧瞧見,她在書房裡伺候了,那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她怎麼就會露出,那種她快要倒黴的表情來呢?
心中飛速的思考着前因後果,她猛地想到什麼,眉頭倏爾就是一蹙。
怪不得呢!
太延殿。
杜染音一離開,一直於暗中注視着她和春濃兩人的綠深,立刻款步走了出來,似譏若諷的笑道:“呦,倒是沒看出來啊,平日裡瞧你不聲不響的,居然這麼快就抱上了。”
這話說的自然是春濃。
其他小丫頭瞧情況不對,生怕殃及池魚,忙不迭尋了藉口避開。
春濃避無可避,只能轉過身來,賠笑道:“綠深姐姐,你說什麼呢?什麼抱不抱的?”
儘管已經接了杜染音拋過來的橄欖枝,但她也不願意因此得罪綠深。
她和綠深,雲意三人幾乎差不多時間入宮,彼此是個什麼性子,各自都心知肚明。
雲意的性子是不怎麼好,尖酸刻薄不說,還慣會踩高捧低。
可要是與綠深一比,她絕對純良的堪比白蓮花。
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綠深無疑就是這種平日裡不叫,一旦下嘴咬人,絕對要咬掉別人半條命的主兒。
也正因爲此,若非迫不得已,她實在不願得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