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凝氣極,不解地問杜染音:“你方纔怎就攔住了我?那些補品到底是我一片心意,別人想要還要不到呢,她竟然還敢叫人拿去扔了?那個文姨娘,纔剛進門不久,要不是爹爹寵着她,說到底那身份不比下人強多少,眼光倒放得挺高!”
文氏原本給季初凝也沒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現在,季初凝看見了文氏想要扔掉自己的東西,頓時的心裡就火大了,只覺得文氏太目中無人,對她也有了兩三分敵意。
“二小姐這話說差了。”杜染音搖了搖頭,凝眉解釋着:“文姨娘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她如今身懷六甲,一下子成了新的姨娘,本就遭人嫉妒,府中有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要伺機謀害?文姨娘小心謹慎是對的,自然會有此做法,倒也不蠢笨。”
季初凝冷笑道:“她小心那些竇夫人三姨娘的倒是不錯,可難道我一個小姐,也會想害她不成?”
“她是怕二小姐您與誰爲謀。”杜染音凝眸。
這話說得是對的,就像之前竇夫人與二小姐一起合謀剷除大夫人,這是一個道理。
杜染音道:“這樣看來,這個文姨娘還是懂得不少深宅規矩的,縱是沒個手段,那防人之心倒還是有的,想來不是個可以隨便扳倒的人,二小姐您該慶幸,有這樣的人在,不管是竇夫人還是哪個居心叵測的姨娘,一時半會兒都除不去她,便都會把重心放在她的身上了,您也有幾天清閒日子過。”
聽了杜染音這般解析,季初凝的怒氣平下了不少。
時間也不多,兩人快速出了府,府門外停着輛宮裡來的馬車,車伕坐在車帷前等着,有宮裡的護衛來相接。
一個穿着滿是補丁的短褐的老頭,俯身蜷跪在了馬車前的地上,杜染音沒有去踩老頭子的背,自己先上了車,然後伸手來扶季初凝。
季初凝踩着老頭子枯瘦見骨的背,讓杜染音扶着上了馬車。
老頭子的身子骨明顯是在顫着,好像隨時會骨頭散裂支架不住,可還是強忍着讓她上去了。
上了馬車以後,季初凝扔了點碎銀子在地上,老頭忙拿手掃了過來,手裡握着銀子連連磕頭道謝。
杜染音看着這一幕,竟不知該作何言語,眼中不覺泛起了三分暗淡。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便進了宮,駕駛到了雲蘭公主的蘭秀宮前停下,杜染音下了馬車之後,見到的真是一片富麗堂皇。
她記得,以前父王常被召進宮裡,那時年幼,尚不懂事,一直以爲皇宮和翼王府並無兩樣,又或者,會比翼王府多那麼一磚一瓦。
如今一瞧:
地板上鋪着的是比金子還貴的金磚,仔細瞧了,還能瞧見上面刻有細密的紋理圖案,宮牆像是剛漆過一樣,嶄新的硃紅色奪人眼球,盡顯富貴吉祥。
紅牆金瓦,紫柱金樑,不遠處,兩所宮殿,一所檐上龍紋圖,一所樑上雕刻了鳳凰,兩所宮殿遙遙對望,在金色的陽光下的照耀下,黃金的琉璃閃耀着璀璨的光芒。
這還只是在蘭秀宮前看到的一片景象,便覺得如斯奢華。
若是方纔在廣場那裡落車,從廣場處望去,指不定還能望見太和殿跟大祭臺,這才真是雍容華貴、大氣磅礴。
杜染音不禁要嘆,兒時的自己委實是天真了,天子的居所,又怎能跟區區王府比擬呢。
進了蘭秀宮,一股淡雅脫俗的香味,便從金制鏤空的薰香爐裡縷縷飄來,香味馥郁,好聞得緊,仿若讓人上癮了似的,不禁想要多聞幾下。
季初凝好奇的問道:“此香好獨特,是何香?”
帶路的宮女解說道:“此香乃是新進的洋瑰壽花香,能夠驅蚊寧神,還有美容之效。”
季初凝點了點頭,作了兩句讚歎之語,只道宮中物品,果真是比外面的珍貴稀罕。
跟着宮女進了裡頭,遠遠就聽見了兩個姑娘的鶯喃燕語,和細軟清脆的銀鈴笑聲。
淡紫色的紗帳後面,兩個姑娘倚在同一張美人榻上,靠在對方的耳邊說話,兩個姑娘的身影如夢如幻,朦朧之中透着幾分神秘。
其中一位隔着紗帳見到季初凝來了,喚了一聲:“我嫂嫂來了。”便即刻起身,撩開了紗帳。
周雲蘭帶着嬌怨的語氣道:“嫂嫂,你總算是來了,讓我等了好久。”
“你快別生我氣了。”季初凝面露苦色,道:“這太師府離得遠,進宮自然要些時候。”
周雲蘭怨怪的臉一下子就撐不住笑了,道:“哪裡生你氣了。”繼而嬉笑着拉季初凝的手,“快進來吧,外頭熱,我們纔剛聊到呢。”
進了紗帳之後,空氣驟時便寒了,裡頭的確涼快得多,轉眸一看,原是裡頭擱了個大瓷缸,瓷缸裡面堆放了不少乾冰,正散發着陣陣嚴寒之氣。
視線離開了乾冰之後,隨即,季初凝就看見了坐在美人榻上的傅眉淑。
她穿着荷花圖案的齊胸襦裙,披了條淡藍色的披帛,頭髮全堆上了發頂紮成了個髻子。
這樣的裝扮不僅清涼,且露出來的肌膚猶如溫潤暖玉,晶瑩剔透,質感滑嫩,叫人容易移不開目光。
本來心情還不錯的傅眉淑,看見了季初凝,不知怎的,臉上就不大笑了,但還是勉強擠了個弧度,道:“季二小姐可算是來了,今日公主說你也會來,等了那麼久也不見你人影,還以爲你是不出現了呢,怎剛好掐着這個時候來了,莫不是,知道了我與公主談論起太子了?”
這話聽着像是句玩笑逗趣的話,可話裡的幾分尖酸之氣,季初凝聽得明白,笑意盈盈地回她道:“瞧傅妹妹這話說的,太師府離宮裡遠,坐馬車來自然需要些時間,我不過是來得遲些罷了,你倒還不樂意了。”
傅眉淑被她這麼一噎,心裡不大舒服,乾乾地笑着:“呵呵,我哪有什麼不樂意的呢,能見到妹妹你,我樂意得緊。”
“好啦,都少說幾句。”周雲蘭全當她們兩個是在玩笑,也不在意,拉着季初凝也到美人榻上坐着,拿了青釉蓮瓣紋碗裡的冰鎮話梅遞給她吃。
季初凝剛好口裡渴,正要挑一顆暗一點的,甜一點的來吃,手剛要伸出去,這個時候,傅眉淑先伸過了手,把最暗紅最大的那顆話梅撿來了放入口中,誇道:“這話梅啊,當真是好吃得緊呢,酸甜結合,又能生津止渴,季姐姐你可得嚐嚐啊。”
季初凝神色一凜,不想理會她,隨意揀了個小個的話梅。
周雲蘭與季初凝甚多話聊,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絕地講着,有說有笑的。
傅眉淑便不是很樂意,總愛插上幾句,搶着說話,不然就是打斷季初凝的話,不讓她說全,這讓季初凝心裡很是生厭。
午膳時間一到,宮女就端上了三人份的湯飯,周雲蘭叫她們不必分禮節,一同坐在桌子上吃便是。
傅眉淑直接坐在了季初凝的身邊,縱使季初凝不想靠近她,卻也不好意思再起身換位置。
季初凝便想,算了,也就一頓飯時間,湊合着就這麼坐吧,料想這個傅眉淑也弄不出什麼幺蛾子來。
不想,剛捧起那碗粳米飯,傅眉淑的手臂便不小心一碰,將那濃稠滾燙的魚湯碰了下來,好巧不巧的就倒在了季初凝的腿上。
季初凝“啊”了一聲,不僅是裙子溼了髒了,連那大腿也被燙得發痛。
“哎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傅眉淑裝作緊張,急急忙忙拿出汗巾來給她擦,越擦越用力,讓季初凝更覺得疼,想避開她,她卻又死活不肯撒手。
杜染音見勢,上前來一把推開了傅眉淑,厲聲道:“讓開!”便扶起了季初凝到別處坐下。
周雲蘭趕忙叫下人去拿藥膏來,去請太醫來看。
隨即,跟着來到了季初凝這裡,焦急地說道:“嫂嫂,千萬別這麼悶着,快去屏風後面衣裳吧!”
傅眉淑拿着汗巾怔怔地坐在那裡,見那麼多人都這麼關心季初凝,心裡反而更不是個滋味,將手中的汗巾捏得緊了。
但,能讓季初凝嚐嚐這般疼痛,倒也是頗爲得意。
只是,那個丫鬟……
傅眉淑把目光停在了杜染音身上,那個丫鬟,剛纔竟敢這麼兇自己?
她傅眉淑,好歹是個領侍衛內大臣之女,地位不比季初凝低,縱然是護主心切,一個丫鬟,會有那種態度,也是叫人心生不爽。
傅眉淑捏了捏手中的汗巾,牙齒咬得緊緊的。
季初凝進去屏風後面換衣裳,周雲蘭和杜染音也跟着去,氣氛一下子凝滯了不少。
傅眉淑不屑地哼了一聲,也不吃飯了,就站在外面等着。
等季初凝出來,讓杜染音扶着坐在了美人榻上後,傅眉淑臉上又假意焦慮和慚愧起來,忙小跑了過去,嚷着:“季姐姐!季姐姐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我來看看!”
她整個人硬是湊了上去,強行把杜染音給擠開了。
杜染音不悅,沉聲道:“我們家小姐我會照顧,不勞傅小姐您擔心了!”說着,反將傅眉淑擠開。
力氣之大,讓傅眉淑也是個意外。
傅眉淑實在是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丫鬟竟然也敢這麼和自己說話!
“你個小丫鬟哪來這麼多話,是我不小心弄傷了季姐姐,我當然有責任關心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