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大多數人相比,我並不喜歡飛行,通常情況下,寧願選擇火車,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會乘飛機,原因很簡單,我恐高。在飛機上欣賞窗外的霞光和雲朵對普通人來說可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但對我這個恐高症患者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非人的折磨。那種下身收縮,全身冰冷,尾椎發麻,大腦一片空白的感覺,絕對是比對死亡更深的恐懼。所以,在飛機上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睡覺,如果我能睡得着。
登機後,我心裡七上八下,很怕小雨發現我恐高,男人虛僞的自尊從不允許在女人面前丟臉,更何況是小雨。我咬牙選擇了多數男人常用的一種無恥做法:用憤怒來掩示心虛。
我不斷回憶小雨的可恨之處,努力想使自己憤怒起來,但我真的很失敗,任憑我怎樣努力,可就是無法氣得起來。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我終於在一種不甘示弱的心理作用下,產生了一種情人間賭氣般的怒意。
我故意不理她,閉闔雙眼靠在椅背上假寐。小雨也不在意,不時笑咪咪地看我一眼,帶着一種輕蔑般的得意,就象是一條偷了葡萄的小狐狸。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小雨終於沉不住氣了:“喂,你不會還在生我氣吧?”
小雨開口了,我小小的虛榮心終於得到了滿足,但仍不動聲色,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程東,你一個大男人有點兒胸襟好不好?我還不是爲了你!”
“爲了我?”我睜開眼睛,脫口而出。
小雨噗一笑,白了我一眼道:“裝啊?接着裝!怎麼不裝了?”
我略顯尷尬,一時沒說話,好在小雨沒繼續取笑我。“當然是爲了你嘍!你看,現在我和夭夭已經是好姐妹了,我還受她委託看着你,這樣一來,以後我們在一起,她就不會再……再誤會了,你也不用再爲難了,這還不是爲了你嗎?”
我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恐怕不僅僅是爲了我吧!”
小雨笑而不答,又對我道:“程東,你的那個夭夭真的很可愛,連我都喜歡她了。我真不明白,這麼好一小姑娘,年輕輕的,怎麼會喜歡你這個老男人?”
我沒說話,只是瞥了她一眼,心道你還不是一樣喜歡我這個老男人。小雨何等聰明,立馬讀懂了我眼中的意思,美面迅速掠過一朵暈紅:“程東,我警告你,現在可沒有人撩你,你別自做多情!”說完哼了一聲,轉過頭不看我。
“我沒那意思,你別多想!談點兒別的吧。”我笑了笑,沒再繼續。
小雨聽後看了我一眼,低頭沉默起來。工夫不大,她一張臉忽又紅了起來,在座位上回頭回腦,一雙妙目似躲非躲,眼波不住流轉,好象欲言又止,又欲語還羞,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小心臟怦怦亂跳的聲音。
我奇道:“小雨,怎麼了?有話你就說,別不好意思!”
小雨又低頭呆了一會,才鼓足勇氣向我望來:“程東,我家在淺水灣有座別墅,附近就是鎮海樓公園,景色挺美的,現在空着沒人住,不如……不如你這兩天就住我家好了?”
“你家?!”我聽後一怔,如此特大喜訊居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嗯。”小雨羞羞應了一聲,又低下了頭。
我終於恢復了正常,高興得差點兒沒樂出聲來,恐高症一下子扔到馬裡亞納海溝了。望着羞得如蓮花般嬌美的小雨,我突然又想捉弄她一下,於是故意皺了皺眉,假做推辭道:“小雨,住你家的話,就我們兩個人,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太方便吧?我還是不去了吧?”
小雨怕我真不去,也顧不上羞澀了,猛地擡起頭,咬着牙道:“那怎麼行,家裡就我一個人,我怎麼敢住啊?”
“我就是去了也不能和你……住一間房,兩個人一個人有什麼區別?”我繼續調侃着。
“住一間房?你……你想得美!我不過就是想,萬一發生什麼事,兩個人……也好互相照應一下嘛!”小雨急中生智,找了一個巨濫的理由。
我笑道:“淺水灣什麼地方,你當我不知道啊?那裡住的全是大富豪,安全上肯定萬無一失,能發生什麼事?你家裡又不會有老鼠蟑螂。”
“你……那好,你不去就算了,別後悔就行。”小雨臉一沉,終於沒顏面再和我糾纏了。
小雨似真有些氣了,臉拉得老長,呼吸都粗重了。我偷看了她一眼,有些過意不去了。一個女孩子,邀請我住她家已經不知下了多大決心,我還故意推三阻四,就算是開玩笑,也的點兒過了。
我用胳膊肘兒拱了她一下,弱弱道:“小雨,我其實不是不想去,可不是幫我訂了什麼港麗酒店了嗎?”我找了個臺階。
小雨見有了轉機,當時一喜:“訂好了怕什麼,再退了不就行了!港麗酒店很貴的,就當……就當是爲公司節省開支!好了,就這麼定了,住我家。”
我心裡美滋滋地,有小雨這個大美人陪着住別墅,誰願意住酒店哪!我抑制住心頭的狂喜,嘿嘿一笑道:“嗯,對,節省開支!”
或許是樂極生悲,就在這個時候,機身忽然震動了一下,我身體僵直,騰一下子坐了起來,臉色剎白剎白,滿眼全是驚恐,一顆心提到了咽喉,所有的恐高反應剎那間襲來。我一把揪住了小雨的手臂,大氣都不敢出。
小雨見我不對勁,忙用另一隻手抓緊我,眼中滿是關愛:“怎麼了,程東?你怕高?”
我驚魂未定,臉上寫滿了驚慌和恐懼,兩眼無助地望着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什麼自尊、什麼臉面,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我只想從她那裡得到安慰和保護。
小雨什麼都明白了,向我溫柔一笑,把我的手臂抱在懷裡,還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我死死抓着,她的手關節被捏得直響。小雨把身體一傾,用另一隻手撫着我的臉,在我耳邊輕輕道:“好東東,乖,不怕!小雨會保護你!”
小雨不停在我耳邊說着溫柔的話語,時而撫mo我的面頰,時而撫弄我的頭髮。我恐懼漸漸散去,身體放鬆,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可這一平復,我由於高度恐懼和緊張,沒來得及冒出的冷汗卻一瞬間變成熱汗流了出來,滿頭滿臉全是大顆的汗水。
小雨嫣然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方素帕,溫柔地在我的臉上、額頭上輕輕擦着。看着她眼中的關切和心疼,我既感動,又慚愧,想我以憤怒掩示心虛,還在她邀請時捉弄她,我簡直無地自容。
小雨面帶微笑,很仔細地爲我擦拭。我一顆心飄然而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小雨看了我一眼,額頭一低,抵在我肩上。我柔情涌動,在她美靨上輕吻了一下。小雨有些吃驚,但見到我真摯的目光,羞澀而坦然地笑了。
“小雨,謝謝你。”我說。
小雨沒說話,悄悄拉過我另一隻手,與我深深對望。
周圍的乘客昏昏欲睡,空姐百無聊賴地推着破車走來走去,沒人注意我們,只有天外的雲朵膽小地在窗邊偷窺。它們或許在想,機艙內的兩個人,他們在共對着什麼?我和小雨四手相連,無言而深情地對望着,通過眼波的溝通、心手相連的接觸,兩顆心脈脈地交融了。
在幾萬尺的高空,我們心靈碰撞得比窗外的氣流更激烈。
四小時後,客機香港國際機場着陸,我和小雨相攜着走下飛機。我們躊躇滿志,幸福充盈着她的心,自信寫在我的臉。我知道,有小雨在,我從此不再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