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乘坐先進的豪華列車,到達香港市中心。看着這座有“東方明珠”之稱的神奇都市,那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高速喧鬧的車流人羣,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土包子!”小雨柔柔一瞥,飽含愛意。
我溫柔一笑:“我是土包子,還是老男人,你帶我來後悔了嗎?”
小雨嗔了我一眼,招了輛計程車,直奔淺水灣秦公館。淺水灣是香港著名富人區,我早在雜誌上看過相關介紹,象李嘉誠包玉剛這類人都在這裡有別墅,秦峰池這個級數的人物在這裡有別墅我一點兒不奇怪。倒是小雨,秦峰池唯一的女兒,爲什麼會跑到天遠當老總?
想到這,我問道:“小雨,我真搞不懂,你好好的富家千金不當,幹嘛遠巴巴的跑到內地當什麼老總?”
“算是爲了事業吧。”小雨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窗外。“天遠雖然不算很大,卻是集團唯一的建材公司,可內地的經濟環境一向不太好,很多人不願意去。但我不同,我想幹點樣子,所以就來了。人生在於奮鬥嘛,你說對不對?”小雨又把頭轉向我,倒也興高采烈。
“奮鬥?你什麼都有了還奮鬥什麼?事業真對你那麼重要嗎?我和你恰恰相反,我認爲人生就是享受,工作也是爲了獲得更好的享受。”我毫不隱晦地道出了自己的人生觀。
小雨聽到我的話,一雙眼睛當時瞪得老大,不住地打量着我,好象剛剛認識。
我呵呵一笑,解釋道:“你別奇怪,我說的都是真的,也不怕你笑我俗。所謂奮鬥只是你們有錢人才會有的想法,你們什麼都有了,覺得不幹點兒什麼,活着沒意思。但我不同,我是苦出身,從小就過着苦日子,人窮志短你懂不懂?窮人唯一的追求就是填飽肚子。人活着都有煩惱,但你們是爲生活,我們是爲生存,這是質的不同。我一生下來就掙扎在吃不飽的狀態下,就爲了吃飽飯這個淺薄的目標奮鬥着,我都奮鬥三十多年了,現在好歹不用爲吃飯發愁了,可能象你一樣把奮鬥當成追求嗎?我奮鬥都是迫不得已的,要是有你老爸千分之一的財產,我早什麼也不幹學他老人家周遊世界去了!”
秦雨聽完,象泄氣一樣蔫巴了:“沒想到,你和我老爸的人生觀還真挺象,不過你比他更沒出息!”我笑道:“我是什麼人,怎麼能和他老人家相提並論。”
秦雨沒再說話,只是望着窗外,眼光深邃,似若有所思。
秦公館門前,我們下車。透過大門的鐵柵欄,我看到了這棟“別墅”,當時就不會說話了。秦公館是一座湖藍色的歐式建築,呈橢圓放射狀,四周高高低低聳着十幾座尖塔,別墅中心處最高,共有五層,並由內向外遞減,最外是兩層,整座別墅除了窗子,幾乎爬滿了綠色植物。別墅和大門距離約百米,中間有一座噴水池,周圍除了疏落有致的三二十棵梧桐,全是草坪。別墅後面我看不見,估計這等檔次,游泳池、網球場、停車場等,該應有盡有。
我欽羨不已。這哪是別墅啊,分明就是城堡嗎!我一直夢寐以求的S市的什麼帝國花園、萊茵河畔,那些所謂的別墅,簡直就是火柴盒。
小雨付過車錢,向我走來。我問道:“小雨,你家這別墅……得好幾千萬吧?”小雨不無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算你眼光不賴,要八千多萬呢,你這個土包子開眼了吧?”
我嘿嘿笑道:“豈止是開眼,我這兩天……不是還得住這嗎?”
小雨臉一紅,剛要說什麼,大門自動開了,一位老人遠遠迎出,身後還跟着一隻大黃狗。
“爸?”小雨又驚又喜,手提包都掉地上了,一聲驚呼就撲了過去。我忙撿起跟上。
噴水池旁,父女兩個擁住。小雨喜道:“爸,你怎麼會在這兒?”老人呵呵笑着,打量着愛女道:“我要到臺北轉機去巴比特(法屬海外領地,大溪地首府)和你媽媽會合,知道你要來雄鷹開年會,就順道過來看看。”
這位老人就是商界傳奇人物,著名大亨兼旅行家秦峰池。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我怎麼也不能把他和當年叱吒金融界和航運業的風雲人物聯繫起來。老人六十多歲,身材高大,滿頭白髮,一付黑邊眼鏡隨意地搭在鼻樑上,高高的額頭充滿睿智,全身上下散發着無窮的親和力,一看就使人如沐春風。與其說老人是位傳奇大亨,不如說是一位資深學者。
我不遠不盡地立在一旁,老人看了女兒一眼,伸手向我迎了上來:“這位就是天遠的程小兄弟吧,小雨常在電話裡和我們談起你,歡迎你!”
我一聽秦峰池稱我爲小兄弟,下意識地看了小雨一眼,忙伸出手,恭敬地道:“前輩,您太客氣了,我叫程東,您叫我名字就成。”
老人看了看着臉色微暈的愛女,哈哈一笑:“那好,我叫你程先生吧。”言罷又回頭道:“小雨,還不快請程先生進去說話。”
小雨羞羞一瞥,抱住父親手臂,三人說笑着向別墅走去,那條大黃狗也一搖一擺地跟在後面。
秦公館平時沒人住,只有服務公司的傭人、花匠、園丁什麼的定期打理,老人的隨員被派出處理業務了,小雨親自動手去給我們泡茶了。
秦峰池引我到一間靠海的偏廳坐定,大黃狗溫順地伏在老人腳邊。老人拿出兩支不知名的香菸,遞給我一支,我客氣地接下了。點上火後,我不自覺地看向那隻大狗,雖說我不懂狗,但畢竟是農家出身,這條狗怎麼看都和北方常見的笨狗沒什麼區別,可依秦峰池的身家,即使不養一條世界名犬,也不至於養一條笨狗?
似明白我在想什麼,老人笑着說道:“這條狗叫奇奇,是我十幾年前回家鄉時親戚送的,就是我們常說的笨狗,不是什麼罕見的名犬。”
我心中釋疑,不覺笑道:“前輩,您常年在海外,笨狗也算是稀有品種了。”
老人笑笑道:“不錯,笨狗在海外的確是稀有品種,不過笨狗也有自己的好處,它忠誠老實,尤其是不矯情,這一點,比那些世界名犬好多了。”老人愛憐地撫着奇奇的頭,又對我道:“程先生也懂玩狗之道?”
我笑道:“我除了知道狗肉好吃,對狗一概不通。”
老人哈哈笑道:“程先生愛吃狗肉,我可以讓人安排,可不能打我這條狗的主意!”說着話,老人向我眨了下眼睛,“在我眼裡,奇奇的地位,可是和小雨一樣的!”
小雨剛好端茶走進,嬌嗔道:“爸,你又把人家和你的狗比!”
我和老人同時大笑起來。
倒完茶後,小雨坐在父親身邊:“爸,看來你們聊得挺投緣?”老人伸手摟過女兒,調侃道:“我寶貝女兒第一次帶回家的人,我這老頭子敢不和他投緣嗎?”
“爸,你胡說些什麼?”小雨又羞又窘,一擰身掙脫老人的懷抱,坐到另一張椅子上。
秦峰池又一陣大笑。我知道老人誤會了,想自己有家室,又有夭夭,還對小雨念念不忘,心中一陣慚愧,尷尬得直髮燒。還好小雨體諒我,馬上換了話題:“爸,你知道嗎?程東的人生觀跟你不謀而和呢!”
“哦,是嗎?”秦峰池很感興趣,看了看我,又對小雨道,“說來聽聽?”
小雨把我那些關於奮鬥和享受的理論重複了一遍,我急插口道:“小雨,這些俗不可耐的想法,你怎麼可以對前輩說?會讓前輩聽笑話的?”
“年輕人,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沒等小雨說話,老人微笑道,“的確,世上多數人都喜歡享受,對榮華富貴充滿嚮往,但絕大多數人是一種虛榮心,說難聽點兒,就是暴發戶心理,真正想通過拼搏改變現狀的人少之又少,否則爲什麼會有無數人對六合彩、賭馬趨之若鶩,甚至傾家蕩產呢?只有經歷苦難和掙扎的人才會真正懂得享受的意義。你能懂得這個道理,能想到有朝一日放棄事業去享受人生,彌補失去的快樂,我很軟佩。一個人放棄爲之拼搏的事業,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五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五十知天命,我覺悟得雖晚,好在還不算太晚。”
老人語重心長,卻平凡至深,我充滿了敬仰,只有真正經受苦難併成就一番大業的人,纔會悟出這樣的道理吧。比起老人坎坷而輝煌的一生,我所經歷的那些國內多數人都必須經歷的所謂苦難,又算得上什麼!
老人喝了一口茶,慈愛地看了看愛女。“小雨出世的時候,我的事業已初具規模,從這一點上說,她沒吃過什麼苦,只是……”
“爸,你看你,又說人家!”小雨打斷了老人的話,爲老人續茶。
老人搖了搖頭,呵呵一笑:“程先生,小雨這孩子太要強,我倒不反對她做什麼事業,只是我折騰了大半輩子,作爲父親,總想她能少吃點兒苦,如果程先生能讓小雨快樂地享受生活,我老頭子也就再無遺憾了。”
老人的話怎麼聽都有把小雨託付給我的意思,小雨既意外、又感動,眼圈都紅了。我不自覺地看了她一眼,心裡頗不是滋味。我也想小雨快樂,可我哪有資格呀?我咬了咬牙,心一橫,就想向老人道明真相。
我還沒開口,小雨搶先說話了:“爸,明天的雄鷹年會您參加嗎?程東還要代表公司述職呢!”
秦峰池溫和地道:“程先生的能力業績我早有耳聞,相信述職會很成功。年會你代表我就可以了,我馬上就要飛臺北轉機,你們今天要是來晚點兒,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小雨急道:“爸,幹嘛這麼快就走?”
外邊傳來汽車聲,秦峰池笑道:“他們回來了,我真的要走了。小雨,你過去和他們一起幫我收拾一下,我和程先生單獨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