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富公公的背影在我視野裡消失,我才驚覺過來,踉蹌着要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雙腿已不聽使喚,整個人如失去重心一般又跌坐在地上。腰間的小黑此時叫得更急躁了,我的心一陣慌亂。
陸憫已聞聲從覓蘭居跑了過來,急忙將我扶了起來,“師妹,怎麼了?”
“憫兒,快,我要上主峰!”
當我跌跌撞撞地上了主峰,幾位堂主早已面色凝重地守在北凌飛廂房前。
“凌飛呢?他怎麼樣了?”我顫着聲音問道。
宋青林上前一步說道:“寧姑娘別擔心,夏茉子前輩和幫主在裡面,不會有事的。”
從來沒覺得時間是這麼慢,一個時辰過去,夏茉子仍然沒有出來。宋莘莘將我拉到院中,陪着我坐在石階上。西邊廂房裡的誦經聲和木魚聲再次響起,在靜謐的山谷中不斷迴盪着。
“師姐,我……我好怕……”我將雙手捂在臉上,北凌飛那蒼白的臉,苦澀的笑容,久久地縈繞在我腦中,一種強烈不安的情緒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宋莘莘摟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別怕,凌飛殿下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我無力地搖着頭,“狄靖走了,凌飛又……師姐,我,我真的好怕……”
宋莘莘用力摟緊我,“不怕,老天會眷顧凌飛殿下的,右護法也會回來的。你瞧,你不是還有我嗎?還有憫兒,還有夏老爹……”
我伏在她肩上,任由淚水肆意地流着,將心裡所有的情素盡情發泄出來。
迷迷糊糊地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竟是睡在牀上,而宋莘莘則是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想來她是不放心我,在這守了我一晚。我心裡一陣內疚,將一條薄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悄悄走了出去。
東方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星星還沒有完全隱退,仍有幾顆懸掛在天幕上,勉力發着微弱的光。谷中升起一片薄霧,夾着絲絲寒意襲來。四周安靜極了,只有我踩在落葉上時發出的沙沙聲。
我的心突然一陣慌亂,快步來到北凌飛屋外,外間空無一人,幾位堂主已離去,推開房門,草藥的餘香仍在房裡縈繞,牀上卻是空落落的,只有吉祥一人無精打采地在房裡收拾着。
我的心猛地一沉,拉住吉祥問道:“吉祥,殿下呢?殿下去哪了?”
吉祥臉上也是一片茫然,“我也不清楚,師傅一早叫我來這裡收拾,也沒說殿下上哪去了。”
“那幫主他們呢?你師傅呢?”
“我來時幫主和幾位堂主已離開,師傅回宮去了。”
我放開吉祥,匆匆往主殿方向跑去。
“靈兒,乖女兒,老爹在這兒呢。”剛轉過一條山徑,遠處突然傳來夏老爹的聲音。
我擡頭望去,前方半山腰的望鬆亭裡,正坐着三位老人,正是夏幫主、夏老爹和夏茉子。
“老爹。”
夏老爹靈巧的身子從亭中飛掠而出,幾個閃身已來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高興地道:“靈兒,你總算回來找老爹了,老爹等你好久了。”
我歉然道:“老爹,對不起,女兒有事耽擱了。還是老爹乖,沒有亂跑,等靈兒回頭給你買酒喝。”
之前爲了讓北凌飛安心靜養,我狠心騙夏老爹我要離開晉陽一段時間,叮囑他好好留在逍遙谷等我,不可亂跑。他果然沒有亂跑,只是逢人就問他的靈兒上哪去了,所幸的是幫中的人都知道他的老毛病,只要一說靈兒讓他在谷中等她,他就乖乖留在逍遙谷了。
我牽着夏老爹來到亭子裡,亭中擺放着茶具,夏幫主的眼睛雖蒙着綢子,仍然可見他和夏茉子臉上均顯疲憊,似是一夜沒睡。我朝他們行過禮便急切地問道:“幫主,姑姑,凌飛的病如何了?他上哪兒去了?”
夏幫主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寧丫頭,彆着急,陪老傢伙坐坐,你的凌飛殿下沒事,好好的。”
我心裡雖着急,但也只得在一旁坐下,又問道:“真的沒事了?那他在哪兒?我要去看他。”
“嘖嘖,看你着急的,女孩兒家可不能半點矜持也沒有。他這段時間要好好閉關靜養,什麼人也不能見,你就安心等等吧。”
“閉關靜養?真的?”我朝夏茉子望去,用眼神向她詢問。
夏茉子微微點了點頭,那半紅半白的臉上,看不出有何表情。
“喲,你這丫頭,連老頭子我也不信了?”夏幫主不滿地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這閉關,要閉多久?”
“這可說不定了,快則幾日,慢則個把月,視他身體情況而定。別急別急。”
我心下稍安,終於吁了口氣。
“對了,姑姑,那日狄靖向您請教何事?那日之後,他就將自己關在屋裡,現在又不知所蹤,着實讓人擔心。”
夏茉子嘆了口氣,“他問了些奇怪的問題,問我世上是否真有雩?之玉?”
“雩?之玉?”
夏茉子點了點頭,“這雩?之玉,是傳說中在極寒之地,萬年不化的冰山裡,吸盡天地靈氣自然孕育而成的靈玉。”
“那這雩?之玉到底有何用處?”
“傳說這雩?之玉有凝魂聚氣之用。”
“凝魂聚氣之用?”
夏茉子點了點頭,又道:“據說,如果一個人在將死未死之際,若有雩?之玉,可以將那人的最後一口真氣凝聚在體內不讓它散去。”
“將最後一口真氣凝聚在體內?意思是那人其實沒死?”
柳惜月安詳地躺在玉棺中那栩栩如生的樣子再次在我腦中浮現。
“尚有一口真氣存留,算是沒死吧……只是,這雩?之玉是否真的存在,一直衆說紛紜,各種說法都有,也不知是真是假。”
雲府密室裡的那具玉棺難道就是雩?之玉?當下我將那晚所見詳細地告訴了兩人。
夏幫主沉吟道:“這麼說,那具玉棺極有可能是雩?之玉做成的。被雩?之玉強留真氣的人,能被救活過來嗎?”
夏茉子想了想,搖着頭道:“我也不清楚,這雩?之玉從來只是傳說而已,到底是否真有其事,誰也說不準。”
朔麒雲曾說過,對付他最痛恨的敵人,最殘忍的辦法,便是先給予他希望,然後再生生地將那希望扼殺。他所說的希望,難道就是柳惜月還沒死?然後……然後再……一股森森寒意從我心底升起,我不敢再想像下去。狄靖,你會再次墜入地獄之中嗎?
狄靖不知所蹤,北凌飛也不住覓蘭居了,覓蘭居頓時變得孤冷起來,我受不了這種孤冷氣氛,又住回主峰清心苑了。
我心裡雖然牽掛北凌飛,但他們說這段日子他不能受任何干擾,我縱百般無奈,也只能等了。幸好宋莘莘知道我心裡難受,也住到清心苑陪伴我。
晚上我倆常常爬到屋頂,坐在屋檐上一起?望星空,各懷心事。我在心裡默默祈禱北凌飛能儘快康復,與我相聚。而宋莘莘則常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特別是每當小澄谷那邊傳來悠悠的笛聲時,她都定定地凝望着小澄谷的方向,什麼話也不說。
半個月之後,我已開始按捺不住心裡的焦燥了,問了夏幫主幾次,他總是讓我稍安勿躁,再等等。可我心裡總是會不自覺地回想起那日北凌飛痛苦的神情,即使在睡夢中也常常夢到他在我懷裡不捨地低喃着:“小萱,別走,陪着我,我捨不得,捨不得就這樣離去……”
這晚,我再次從惡夢中驚醒,那種錐心的痛是那樣的真切,我不敢再閉上雙眼,生怕又再次陷入那可怕的夢境中。睜着雙眼茫然地盯着窗外,直到天際漸漸發白,我再也躺不下去,簡單梳洗一番,獨自下了山來到琉璃湖。
正是破曉時分,琉璃湖上瀰漫着一片氤氳霧氣,遠處山巒之上,一道弧形的火輪悄悄出現,幾縷金光噴薄而出,發着瑰麗的金光,湖面霧氣盡散,如璀璨的瑪瑙般熠熠生光。
我將小黑放在掌心上,輕聲說道:“小黑,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我多想他能與我一起看這日出。”
北凌飛不在的這段日子,小黑似乎也安靜了許多,兩條觸鬚頹拉着,沒有了以往的活潑,連叫聲也不如以前洪亮了。
“乖女兒,乖女兒,快來看看,老爹給你尋了個好寶貝。”遠遠的,傳來夏老爹歡快的呼喚。
我回過頭來,夏老爹幾個起落已來我面前,笑眯眯地將手中拿着的一柄長劍遞給我,“靈兒,你看,這可是把寶劍。”
那劍很沉,銀色的劍鞘上紋着古樸的鳥獸圖案,劍柄上一面刻着蓮花,另一面,一隻鳳凰正盤繞着一顆藍寶石,這把劍是御鳳。
我詫異地望着他,“老爹,這劍……你從哪兒弄來的?”
夏老爹嘿嘿笑了兩聲,“是老爹剛剛從小畜生那裡偷來的,那小畜生老是欺負靈兒,老爹把他的寶貝偷走……”
“什麼?從凌飛那兒偷來的?”我一把抓住夏老爹,將他的話打斷,“老爹,你快告訴我,他在哪兒?小畜生,你在哪兒見到那小畜生的?”
夏老爹撓了撓頭,喃喃地道:“嗯,在哪見到那小畜生的……在哪兒呢?”
糟糕,他的迷糊症又犯了。我忙提醒他,“老爹,你想想,剛纔你是從哪裡來的?清心苑?望鬆亭?還是八仙峰?”
夏老爹一拍腦袋,說道:“喲,想起來了,小畜生在練劍,他有兩把劍,老爹偷了他一把,老爹可利害了,小畜生一定還不知道少了一把劍,嘿嘿。”
“那小畜生是在哪兒練劍的?”
“在哪練劍?在哪呢……嗯,有條瀑布在那兒,可那瀑布是在哪兒呢?”
“瀑布?老爹,你太利害了!”
整個逍遙谷只有一條瀑布,就在通往小澄谷入口的西首半山坡上。我拿着御鳳,提氣展開輕功往小澄谷的方向急奔。
遠遠聽到嘩嘩流水聲傳來,我放慢了腳步,一顆心早已提到喉嚨尖。剛轉過山坳,一條銀色的瀑布從半山之上飛泄而下,直搗水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水潭旁的石臺上,一名少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汗衫,在晨霧中揮舞着手中的劍。
瀑布激起了無數霏霏水沫,瀰漫於半空之中,破曉而出的朝陽灑落萬道金光,隨着那少年舞動手中的長劍,幻化出無數絢麗的虹光。我呆呆地望着那個少年,一股溫熱的液體溼潤了我的眼眶。
那少年突然停了下來,向我望來,四目交匯,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
良久,他緩緩地朝我走來。晨風輕拂,揚起一片迷濛,晨光籠罩下的那個翩翩少年,像夢幻一般不真實。
那少年來到我面前,輕聲說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