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揣着袖子低着頭一路往回走,心中莫名覺的忐忑。
那女人開出的條件非常誘人。
濮郡一家商號的掌櫃,外加一套兩進的大宅院。
這何止是揚眉吐氣,簡直就是飛黃騰達啊。這可比他爹霍泉生守着的萬柳莊要強上百倍千倍。
但這些也都不是白來的,那女人說了,顧思田手中有一本帳,只要他能拿到手,商號連帶宅院便直接雙手奉上。
霍安之所以忐忑就忐忑在這裡。
他不小了,不是那沒斷奶的娃娃,看不出這裡面的門道。
這事情一旦做下了,就是背主忘義的罪過。
顧思田這人雖然霍安看不上她的做派,一個女人家整天拋頭露面吆五喝六的使喚一大堆男人。
霍安看不慣,卻掩蓋不了心中的那一份嫉妒。
但就自家爹貪櫃上的銀子爲自己平賬這件事來說,顧思田又夠大度。
不僅替他收拾了爛攤子,還繼續留着他爹,不至於讓老頭子末了末了丟了飯碗。
但如今這女人又仗着自己東家的身份,替霍泉生管起了兒子。
這讓霍安說不出的憋屈。
如果不做的話,到嘴的鴨子就這麼眼睜睜的飛了,霍安心中不甘啊。
要是能得到這間商號,那以後自己的爹就再也不用看人眼色過日子,更不用因爲自己的失誤而一遍遍的給東家卑躬屈膝的賠禮道歉。
想想年過半百的老人。就那麼佝僂着腰給一個丫頭賠不是,霍安看着心中直泛酸。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心中依舊矛盾掙扎。
畢竟以自己爹的性子。真要知道了這事兒,定然給氣的上了吊。
算了吧,反正那女人也沒規定什麼時候。
再看看……再看看……
年一過完,一切都進入了緊張的籌備中。
錢到位了,剩下的便是一批批的原料往束陽送來。
顧思田也在更加細緻的整理着自己寫的規劃。
束陽的這條通商線路暫時擱置,打通束陽和綿城的通道,兩邊互通有無。
所有上等貨源都匯聚到束陽。而束陽收回來的中下等貨源都運往綿城,在從綿城送上寧州。
對外沒有顧思田這麼個人。就算知道她的,也當她是白三爺養在外宅的相好。
但白季辰卻大方的讓顧思田不安。
所有的房契地契全都過給了她不說,就連自己的那份他都沒要,全都給了顧思田。
看着桌子上碼放整齊的契約。再看看那一院子的花,顧思田有些煩躁。
如今已入三月,原本院子裡的梅花早已被搬走了,換上了桃花,迎春和山茶。
粉的,黃的,白的。尤其是山茶,白斑的,紅點的。甚至是綠的,一院子的五彩繽紛看着極其養眼。
盤算着日子,顧思田的產期也越來越近了。整院子的人都似被上了發條一般的嚴正以待,尤其是白季辰,那緊張的神情尤爲明顯。
顧思田真的感覺很奇怪,最開始不覺的,因爲白季辰的性格屬於那種張揚型的。
可接觸的時間越長,顧思田就越覺的熟悉。白季辰無意間流露出的舉止神態像極了某個人。
那種沉穩是骨子裡的。雖然表面浮誇,但終究是能露出一絲半點被人察覺的。
就像那日兩個人正在商討玉清小築的事情。圍繞着溫泉是要被蓋在屋子裡還是露在室外而一言不合嚷嚷了起來。
結果白季辰冷不丁的來了句:“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洗個溫泉還要看星星……”
白季辰自知言語有失,立馬剎車閉嘴,結果——晚了。
洗溫泉看星星這件事只有周瑜文知道。
當初周瑜文帶她去泡溫泉,她是興沖沖跟着去的,結果一看溫泉就是一個在屋子裡的大水池子,一下子就失了興趣。
嘟着嘴說:“這跟洗澡有什麼區別,連星星都看不到還算什麼泡溫泉,早知道我在家洗洗睡了。”
結果那天顧思田還真就沒洗那個溫泉,直接回家悶頭睡覺了。
據說周瑜文因爲這事兒,特意讓人把那溫泉屋的蓋子給掀了,可到最後顧思田也沒去成第二趟,沒機會了……
有人知道周瑜文掀屋頂是因爲顧思田,可關於星星的事情卻只有他二人知道。
顧思田眯着眼睛逡巡白季辰,她沒有問他“你怎麼知道”,而是不住的打量着有些窘迫緊張的白季辰。
“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顧思田不太想證實自己那有些齷齷蹉蹉的想法,可這疑點也着實太多了。
誰會把自家閨房裡的事情告訴外人?即便是至交好友。
白季辰最開始有些沒太明白,頓了頓才知道顧思田要說什麼。
訕訕的一笑,說話心虛的很:“朋友嘛,無意之中聊起來的。”
“無意之中?龍陽?分桃還是斷袖?你至少也給我解釋明白,你倆要怎麼好纔會將這種事情都拿來分享的?”
顧思田就那麼歪着腦袋探究的看着白季辰。
她第一次看到白季辰的慌張和急於求辯,極力要撇清他跟周瑜文那好基友的關係。
千強調萬強調的表示他們就是好友而已,生怕顧思田誤會什麼。
可最後連白季辰都覺的自己是越描越,索性直接扭身跑了。
那時的白季辰莫名讓她想到了歡好一夜之後的周瑜文。
緊張的探究,急切的表白,以及心虛的逃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顧思田有了一種可怕的想法。
這想法一旦產生,便像生了根一樣紮在心底,並且以瘋狂的長勢席捲了自己的五臟六腑。
初見時。他曾說過自己長的像他一位故人,雖然面色平和,但眸光中的熠熠光華卻是掩不住的。
用扇子拍打膝蓋的節奏,對自己口味脾氣的瞭解,那枚自己臨“死”前都一直貼身佩戴的狐狸吊墜,還有完整的複式記賬法。
顧思田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撫着肚子。感覺肚子一陣陣的抽痛。
快生了,如今胎動的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顧思田的心中在極力否認着自己的想法。周瑜文是沉穩的,從不像白季辰這般玩世不恭。
她還記得臨行前的那天,周瑜文既然都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依舊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
那時的南域王府是人人自危之時。若非周瑜文餘威尚存,此處早就跟着亂成一鍋粥了。
南域王周瑜文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不是他華麗的府邸,也不是他奢靡的生活,而是他手下九位絕色美姬。
美人如花隔雲端,九位美人國色天香,使得南域王府豔名遠揚。更逞論美人身兼絕技個個不凡,不知多少男人,羨煞了周瑜文。
而顧思田,則是九位美姬中的老末。傳說中最美最一無是處的草包美人。
“怎麼不見丹青。”
周瑜文嗓音低沉,格外溫柔。
“爺,丹青姐。丹青姐她……上吊自盡了。”
凌曦泣不成聲,手中真絲絹帕被淚水浸透,斷斷續續說着。
顧思田當時坐在一旁就那麼冷眼看着這羣跪在祠堂下的女人們。
“丹青姐說與其被髮配,倒不如先走一步。她說,她說她先去爲爺探路,黃泉路上也不會棄了爺。”
“是麼。”
周瑜文出奇的平靜。
丹青同她的名字一樣。書畫一絕,善於臨摹。她是九人中最早進王府的人。
她性子溫柔和善,辦事體貼周到,是衆人眼裡王爺最寵愛的姬妾。
凌曦善唱,天生一副好嗓子,口技無人能匹。
她當初用這一招驚豔了王府上下,如今嗓子都快哭啞了。
周瑜文俯身抹去凌曦的眼淚,淡然道:“發配而已,別哭了。”
“不止凌曦,以後日子艱難,都莫苦了自己。”
周瑜文說的雲淡風輕,置死生於度外,底下壓抑許久的哭聲終於一齊爆發出來。
顧思田那時不覺的,如今想來,她真的很佩服周瑜文的淡定和溫柔。
“爺,我護着你,不信殺不出去。”
邊向凝人未到聲先到,清亮鏗鏘的語調帶着一種奮不顧身的豪氣。
她一身銀白戎裝,揹着一把鐵弓,手中一杆長槍直直杵在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王府女眷裡會武的就兩個人,這邊向凝便是其中一隻,武將之後卻橫遭厄運,父親被斬,家眷遣散,後被周瑜文收進了府裡。
還有一個名叫燕子的姑娘,漂亮的很,據說以前還是個飛賊。
看到她這一身打扮,衆人哭聲一滯。周瑜文頭一個反應過來,哈哈一笑便招手讓她到身邊。
邊向凝躊躇了一下,最終蔫了氣勢,乖乖的走了過去。
周瑜文摟過邊向凝捏了捏她的臉蛋:“好個不愛紅妝愛武裝,爺卻是最放心你的。”
邊向凝掙開了周瑜文的手,急的臉都紅了:“爺,這都什麼時候了。”
“都下去吧,靜候發落,無需意氣之爭。”
周瑜文推開了邊向凝。
“爺!”邊向凝依舊不死心。
她認定憑着自己這一身的功夫,能護得周瑜文周全。
“出去吧,若還當我是主子,就給我留分體面。”
如是,衆人才哀慼起身,踟躕離去。
如今想來,若當時周瑜文應了邊向凝,是不是就可以殺出一條血路保得生還?
在連窪村的時候聽說南域王府有女眷逃出,還殺了不少官兵,想來應該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