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是李家的大本營,也是俠客盟的重要基地之一。作爲俠客盟的高層,王錦瑜在平州也有一處宅院,面積不大,三進三出,只是他不經常在這裡住,宅子裡只留了幾個老實本分的下人看門。
這次送妹妹出嫁,王錦瑜也事先給平州這邊的下人打了招呼,吩咐他們提前將院子修整好。等他們進了城,便可以直接入住。
“小妹,接連趕了幾天的路,你也累了吧?”王錦瑜引着妹妹來到中間的院落,一邊吩咐下人將行李和嫁妝妥善安置好,一邊則關心的跟王綺芳說話,“來來,這是你的房間,待會兒我讓下人們給你送些熱水,好好休息休息。”
“哥,我沒事兒。倒是你,忙前忙後的跑了一路,吃得不好睡得也不香,眼圈都青了呢。”王綺芳聽了哥哥絮絮叨叨的叮囑,心頭頓時一片暖洋洋的,她指着王錦瑜的熊貓眼,有些心疼的說,“這裡既是哥哥的家,那也是我的家,哥哥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你呀還是聽妹妹的話,趕緊回去歇着吧。”
“呵呵,小妹這話說得極對,哥哥的家便是你的家。好好好,既然妹妹發了話,爲兄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王錦瑜聽妹妹這麼說,心裡很是高興,忙笑着說道。
“大少爺,大少爺,外面有您的急信”
兄妹兩個正說笑着,門外忽然傳來門房王老頭的聲音。
王綺芳和王錦瑜都楞了下,他們這纔剛剛進家門,這是誰呀,好快的腿腳?
王錦瑜衝着王綺芳點點頭,“我去看看,估計沒有什麼大事,明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可得休息好。”
“嗯,哥,我知道,你快去吧。”
王綺芳輕輕頷首,然後目送哥哥出了院門,等哥哥的身影消失後,她叫來清風,“你跟過去瞧瞧,事情要緊不要緊。”
不是王綺芳想窺探哥哥的隱私,而是她想幫哥哥分擔些事情。尤其是當她知道,自己那六十四擡嫁妝是怎麼得來的後,王綺芳更加敬愛她這位大哥。
大門外,王錦瑜接過信差送來的信,一看信封上的字,他的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拆開信封,看完信上的內容後,王錦瑜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臉色也變得分外難看。
“大少爺,怎麼了?”
門房弓着身子站在王錦瑜身邊,見許久不見的主人方纔還好好的,看完信便換了副模樣,很是擔心,忙小聲的問道。
“沒什麼事兒,對了,老王頭,最近平州怎麼樣呀?我看城裡熱鬧了許多,操着各地口音的外鄉客也多了不少,這些人是不是都爲參加盟主婚禮而來的呀?”
王錦瑜將信收起來的當兒,臉上的陰雲已經散去了大半,他故作輕鬆的問道。
“可不是嘛,自打月初國公爺和夫人回府後,這平州城就熱鬧了起來。老奴聽說,好些個世家都派了人來賀喜,”王老頭早在王錦瑜派人來平州給妹妹添置莊子的時候,便知道了主人的妹妹要嫁給李盟主的消息。一提起這件事,老人家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自豪的說:“還有那消息靈通的,知道咱這宅子是您的私產,特意派了人來拜會呢。”
“哦?還有這事?”王錦瑜瞳孔倏地緊了緊,語氣依然平和的問:“都有誰來拜會?他們是以王家世交的身份,還是俠客盟盟友的身份?”
這套宅子是王錦瑜私下置辦的,除了俠客盟的一些密友外,知道的人並不多。
“唔,讓老奴想想,”老王頭翻了翻眼珠子,掰着手指一一數來:“有崔家的,有李家的,還有鄭家的,哦哦,還有一位大師,說是雲遊途經平州,記得您在這裡有家,便順便來拜訪——”
老王頭正慢悠悠的說着,王錦瑜眼尖的看到前方奔來一匹紅馬,想到在平州城裡,敢縱馬坊間的唯有李家,當下便猜出了來人的身份,忙衝着王老頭擺擺手,自己則幾步跑下臺階,迎接貴客去了。
老王頭說得正起勁,沒看到主人的手勢,直到主人的身影從面前閃過,他還絮絮叨叨的說:“……大師聽說您不在,便告辭了,偏巧遇到崔家來的人,那崔家的人也好沒規矩,遞上名帖,還不等老奴招呼呢,就跟那大師聊起來,最後——哎,大少爺,您去哪兒?”
王錦瑜幫着李靖天拉住繮繩,扶他下了馬,將繮繩丟向慢半拍迎上來的老王頭,然後擁着李靖天進了門。
“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難道路上出事了?我明明聽城門的兄弟說,你們已經平安抵達了呀?”
李靖天見王錦瑜有些反常,忙拽住他的胳膊,急切的問道。
“剛收到信,王錦珏和王九娘也趕來平州了,聽說還帶着你上次派去提親的官媒。”
王錦瑜看了下四處無人,這才陰沉着臉,冷冷的說道。
“嗯?”李靖天挑了挑眉端,眼中閃過一抹寒光,“難道他們想借此逼婚?”
王名川口述、王錦瑜代寫的那封信,李靖天不是沒收到,他是故意沒有回信,想用這種方式‘告訴’王名川,他不會娶王玖芳當平妻。
沒想到,這對兄妹這麼執着,竟然又想出這麼個主意。看來,有些人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拒絕。
“差不多吧。九娘受齊王妃的連累,親事一直定不下來,你是她最後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過去,王錦瑜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並沒有多少感情,談不上恨,也談不上喜歡,頂多算是個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罷了。但一想到九娘心心念唸的要破壞妹妹的親事,王錦瑜只能把她當做敵人了。
想到這兒,王錦瑜暗自發誓,不管是誰,他決不允許有人來破壞七娘好容易得來的幸福。
清風屏住呼吸,待李靖天和王錦瑜相攜走進第一進院子的廂房後,這才小心翼翼的跳下院中的大樹,大口大口的呼出胸腔裡的濁氣,然後幾個起落飄回主院,跟王綺芳覆命去了。
王綺芳將四個陪嫁宮女安頓好,又命穀雨白露將屋子收拾妥當後,正準備去空間泡澡,清風便回來了。
聽完清風的回稟,王綺芳靜靜的坐在臨窗大炕上,想了好一會兒,道:“嗯,我知道了。既然哥哥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不插手了,你和清雨只需要留意咱們院子裡的情況,尤其是盯着那四個宮女,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四個御賜的宮女,一直是王綺芳心底的一根刺,她總是擔心這幾個女人會弄出什麼麻煩。尤其是她們來到自己身邊後,並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這反而讓王綺芳更加不安。因爲她們不動,王綺芳就找不到她們的馬腳,更談不上如何處置。
唉,身邊跟着四個明知別有用心的人,她卻不能把人家怎麼樣,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讓王綺芳很糾結。
李靖天和王錦瑜關在書房裡談了好久,直到黃昏時分,李靖天才離開王家。
第二天一早,王綺芳便被老太太派來的兩個嬤嬤叫了起來,梳洗、化妝、換上新娘禮服,折騰了大半天,一個身着紅色嫁衣、頭戴赤金嵌紅寶石花冠的新娘子新鮮出爐。
喜婆將一方銷金緋色羅紗巾輕輕的罩在王綺芳的頭頂,只等新郎官來迎娶。
李靖天穿着鮮紅的禮服騎在馬上,領着大隊人馬來到王家迎親。
出了門,上了轎,王綺芳眼前一片朦朧的紅色,禁不住有些恍惚,耳邊傳來的鼓樂聲,更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我真的嫁人了?
新娘的轎子出發了,緊隨其後的便是一擡擡的嫁妝,在圍觀百姓羨慕讚歎的目光中,一百二十八擡嫁妝浩浩蕩蕩的擡進了李家。
不止圍觀的百姓讚歎不已,就連李家的人見了這整整齊齊的嫁妝也連連詫異:都說清苑王家敗落了,可今天一瞧,人家王七娘的嫁妝一點都不比其他少奶奶的少。
打開箱蓋,更是讓人暗歎不已,箱子裡塞得滿滿當當,連手都插不進去。而且東西不但多,件件都是精品,最新樣式的衣服,最貴的緙絲料子,最華美的綵綢……
合上蓋子,李家二夫人和三夫人對視了一眼,話說她們本來是想看大房的笑話,原以爲大少爺娶了和離的女人,又是個落魄世家的小姐,這嫁妝也不會太好,這才攛掇着家裡的女眷和女賓來看嫁妝,沒想到——
李夫人很滿意,尤其是看到二夫人和三夫人沮喪的模樣,嘴角更是忍不住的上揚着,心說話王家也不是太離譜,至少大事上還算明白。
到了吉時,新郎新娘準備行禮。
“且慢”穿着一身銀紅色襦裙的崔雲娘來到堂前,嬌聲阻止道:“表哥,七娘子,這裡還有位貴客要給您兩位賀喜呢。”
坐在高堂上的國公爺和李夫人見婚禮被打斷,都板下了面孔,特別是李夫人,看向崔雲孃的眼神都充滿的寒意。
崔雲娘刻意不去看兩位長輩責怪的目光,笑吟吟的來到兩位新人面前,側開身子,指着身後的人介紹道,“大師,這位就是您救過的王七娘。七娘子,這位則是您的救命恩人,雲光大師”
“阿彌陀佛,數年不見,王施主別來無恙”
雲光大師並沒有跟着崔雲娘往前走,而是轉身來到王錦瑜面前,豎起手掌,微微笑道。
PS:額,嚴重遲到的某薩表示很抱歉,(*^__^*) ……
第一卷 鳳凰涅盤 番外001 元孃的夢
番外001 元孃的夢
隆慶四十九年,冬。
鵝毛般的大雪撲撲簌簌的下了一夜,街道,屋頂,還有小院的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雪白的毯子。
“咳…咳咳……”
低矮的房間裡忽然傳出幾聲嘶啞的咳嗽聲,緊接着,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推開了糊着破舊窗戶紙的窗子,愣愣的看了眼變成冰雪世界的小院,喃喃的說了句:“下雪了?又到冬天了嗎?”
清冷的寒風吹過,凍得婦人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忙關上窗子,將露出棉絮的被子裹在身上,大聲喊了句,“秀兒,給我端杯熱水來。秀兒~~聽到了沒有,秀兒”
婦人好容易暖和過來,扯着嗓子喊了許久,都不見自己的丫鬟過來,暗自疑惑,不知這個死丫頭是不是又睡過頭了,唉,半道撿來的丫頭都是不行,除了吃什麼都不會幹。
婦人沒好氣的罵了幾句,自己抓來衣服胡亂套上,然後披上大毛的斗篷推開房門來到另一側的小屋,用力踢了踢房門,繼續喊道:“秀兒,秀兒,天亮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你個死丫頭還不起來?怎麼,還想讓我伺候你不成?”
婦人“哐哐哐”踢着門,屋裡卻還是一片寂靜,連個迴音都沒有。
怎麼?這丫頭出事了?凍死在屋裡了還是……
婦人擰着眉,消瘦蠟黃的臉上佈滿寒霜,跑到一旁的柴房拎了把鐮刀,插進門縫,將門閂挑開。
推開門,一股陰溼發黴的氣味頓時襲來,婦人根本顧不得掩住鼻口,疾步來到簡陋的牀板前,牀上卻空無一人,破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連個皺褶都沒有。她探了探炕上的薄褥子,冰涼
接着,婦人有彷彿想到什麼似的來到紅漆斑駁的衣櫃前,拉開櫃門,櫃子裡空空如也。
婦人抓着櫃門的手不斷的收緊着,蒼白松弛的手背上,青筋迭起。
情況再清楚不過了,她唯一的丫鬟終於耐不得飢寒,寧肯當逃奴冒着被抓的危險,也連夜跑了出去。
“……小賤人,我救了你的命,你卻這般對我,不怕天打雷劈嗎?阿?阿哈?”婦人五官扭曲着,心裡更是悽苦一片,嘶吼了幾聲後,嗓子裡咕嚕咕嚕一陣怪響,似哭又似笑,她跌坐在地上,望着靜得令人窒息的小院,咧了咧失去血色的薄脣,“阿?哈…哈哈哈…趙元娘,你、你也有今天呀,阿?哈哈,哈哈哈,連撿回來的乞兒都要棄你而去,你做人還真夠失敗阿~~”
婦人近乎瘋狂的又哭又笑,眼前一片水光。
……
我叫趙元娘。
婦人端坐在紅漆雕花妝臺前,靜靜的看着銀鏡裡的女人,那專注的模樣,彷彿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只可惜,這件藝術品品相差了些:花白的頭髮隨便挽了髮髻,露出滿是皺紋的額頭,眼皮耷拉着,硬是將一雙原本美麗的杏眼變成了三角眼,秀挺的鼻樑,凹陷的雙頰,乾枯無光澤的肌膚,慘白的雙脣習慣性的向下彎着,嘴角則是細密的小皺紋……
我今年三十二歲。
婦人眼中閃過一抹暗嘲,消瘦如雞爪的手輕輕撫上兩鬢的白髮,“呵,都有白頭髮了呀。”怎麼看,鏡子裡的女人都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嫗。
我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儒商業協會會長之子趙天青,我的母親則出身五大貴族之一的太原王氏,夫家更是康城首富蘇家的大少爺。
婦人透過鏡子的折射,冷冷的掃視着空蕩蕩的臥室,潮溼、長滿綠色黴斑的牆壁,紅漆脫落的衣櫃,以及……目光掃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鏡子對面的女人身上,面黃肌瘦,神態困窘,衣衫破舊,就像所有的貧家民婦般,因爲常年的疾苦和營養不良,未老先衰
我是康城最美麗的新娘子,比公公從青樓贖回來的愛姬都漂亮。
婦人打開妝臺上的脂粉奩,用粉撲沾了些珍珠粉塗在臉上。不愧是十五年前風行一時的珍珠粉,饒是放了這麼多年,效果還是不錯。婦人滿意的點點頭,又用簪子挑了些胭脂放在掌心,用右手食指沾了些,均勻的抹在脣上,隨後雙手對着掌心輕輕搓了搓,將手心裡剩餘的胭脂暈開,輕輕拍在了兩頰上。
對着鏡子仔細照了照,婦人從化了豔妝的面容上找回些自信,衝着鏡子裡年華不在的女人,淺淺一笑,眼角、嘴角的白粉裂出幾道淡淡的紋路,笑容也分外僵硬。婦人眼底泛着淚光,她自言自語道:“這,還是我嗎?”
怎麼?你們不相信嗎?
畫完妝,婦人換上最好的衣服,戴上最名貴的首飾,摸出一塊碎瓷片,用力在左手腕上劃了一道,溫熱的血噴涌而出。婦人疼得吸了口氣,起身來到牀邊靜靜的躺了下來,雙手疊放在身前,任由腕子上的血汩汩的流着。
好吧,既然你們不信,那我就給你們講講我的故事吧。
……
我出生在京城,自記事起便跟太太,哦,也就是我的祖母一起住。至於我的母親,我很少跟她見面。不要誤會,我的母親並不是父親的侍妾偏房,也不是出身不好,恰恰相反,我母親王氏出身五姓七望,家世顯赫,血統高貴。
我之所以被太太抱走,實在是因爲我母親太過懦弱。
已經記不清第幾次了,我有些不耐煩的看着面前畏畏縮縮的婦人,一個名義上是我母親,卻沒有養過我半天的婦人。
“小丫,你最近好不好?下人們有沒有怠慢你?太太對你好不好?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你只管告訴母親,母親——”母親穿着一身半舊的襦裙,小心的蹲在我面前,兩隻眼睛緊緊的盯着我,生怕一個錯眼我會消失一般。語氣更是濃濃的寵溺,和絕對的慈愛。
只可惜那時我還小,根本不能體味這種叫做‘母愛’的感覺,非但不領情,反而膩煩的要死,沒好氣的說:“我好得很,有太太疼我,誰敢怠慢我?再說了,我想吃什麼,母親能買來?”我記得下人們說過,母親的東西都讓別人拿着,她除了每個月的月錢,身上幾乎沒有半文錢。
“能,當然能,小丫想吃什麼?”
對於我的不恭敬,母親並沒有生氣,反而雙眼泛着亮光的急切準問着我想吃什麼。
“嗯,聽銀翹姐姐說,東市有家‘風記乾果’,他們家的蜜餞特別好吃。”我並沒有把母親的話當真,隨口說道。
“好好,我知道了,明兒母親就讓人去買”
母親很高興,連連點頭,耳朵上的一對紅寶石墜子活潑的來回晃着。
過了幾天,母親又悄悄的摸到我的門外,寶貝一樣塞給我一包東西,“小丫,吃吧。”
我訝然,顯然已經忘了幾天前的事。
“這是風記的蜜餞,有蘋果的,有蜜棗的,都是最好的。”母親一邊說着,一邊看着外面的動靜,當她聽到有人說話的時候,慌忙閃到一邊,待幾個丫頭說說笑笑的走過去後,這才又來到我面前,疼惜的摸着我的頭頂,說道:“小丫,你還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沒有?”
我愣愣的搖搖頭,不經意的發現,母親耳朵上光禿禿的,那對紅寶石墜子不見了。
後來,大約是我六歲的時候吧,母親忽然消失了。聽下人們悄悄議論說,母親害了蘇姨娘肚子裡的弟弟,被父親趕出了家門。幾天後,又傳來消息,說母親死了,下人們說這是報應,因爲她也是小產,失血過多而死。
只有趙嬤嬤,哭着喊着說,母親是冤枉的,被人害死的,父親一腳踢得母親流了產,又被關在偏院的莊子裡,沒有吃的喝的,也沒有藥,更沒有人服侍,母親死後的第三天才被人發現。而關押母親的那間小屋裡,滿是血跡,反鎖的門板上還有一道道的抓痕……
再後來,趙嬤嬤也消失了,太太說她被兒子接回老家養老去了。
趙嬤嬤臨走的時候,交給我一個匣子和一打賣身契,說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後念想。
母親走後的第三個月,本應服喪一年的父親又娶了新奶奶。這個人不是外人,正是我外祖母的孃家侄女,說是不放心我,又擔心父親娶了外姓人斷了兩家的關係。
我當時並不明白,長大後才意識到,若是兩家想繼續聯姻,爲何不是把母親的姐妹或者堂姐妹嫁過來,反而是外祖母的內侄女兒?鄭氏不也是趙、王兩家之外的外姓人嗎?
後來才知道,原來外祖母是母親的繼母,向來不喜歡母親;而新奶奶鄭氏,則帶了大筆的嫁妝進京,父親當時正缺銀子開拓生意呢。
看了嗎,在所有的利益面前,規矩、禮法一文不值。
鄭氏成了我的繼母,她對我很好,不但親自將我接回牡丹園住,還特意選了好幾個小丫鬟陪我玩兒。一天我看到大伯家的堂姐在讀書,便悄悄的在門外看了許久,也想進去一起跟着讀。繼母知道後,告訴我:她是庶女,你是高貴的嫡長女,若你跟她一起讀書,是很沒身份的事。
之後,繼母更是放鬆了對我的要求,讓幾個小丫鬟變着花樣的陪我玩兒,以至於我忘了問,爲何身份低賤的庶女可以讀書,偏我這個身份高貴的嫡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
繼母過門後的第二個月,蘇姨娘又小產了,據說是母親以前的通房丫頭紫蘇下得毒手。父親很生氣,直說要把紫蘇發賣出去。沒想到紫蘇卻查出懷了身孕,繼母便出面幫她求情,留她住在牡丹園的一個小偏院裡。
紫蘇很感激繼母,眨眼便成了繼母的心腹。
沒多久,繼母特意叫了我去,問我母親是不是把王家陪嫁來的那些下人的賣身契交給了我。我點頭。繼母又說,那些人背井離鄉跟着母親來到京城,如今母親去了,他們也想回王家,問我能不能自贖。
我根本不懂什麼叫自贖,但想着繼母對我很好,不會害我,便大方的把那些賣身契拿出來,換回一百兩銀子的銀票。而這些銀票也被繼母收走了,說是我年紀小,先幫我收着,等什麼時候用,再給我。
只可惜,到我出嫁那一天,繼母也沒有還我那一百兩銀子。
一年後,蘇姨娘的堂哥中了狀元,選了駙馬,蘇姨娘的身份也高貴起來。繼母很識大體,自請下堂,主動把正妻的位子讓給了蘇姨娘,她則變成了鄭姨娘。
父親很感激繼母,哦不,應該是鄭姨娘的寬容大度,見鄭姨娘把家務都交給新繼母后,便交給鄭姨娘兩間鋪子打理,讓她有事可做,不至於太過煩悶。
鄭姨娘非常能幹,將兩間鋪子打理得妥妥當當,父親見了更加高興,又撥給她兩間,後來更是給鄭姨娘弄了個儒商的銘牌,夫妻兩個都進了儒商業協會。
新繼母見狀很生氣,但又記着鄭姨娘主動讓位的情意,也不好把她怎麼樣。氣悶之下,新繼母便拿家裡的其他姨娘和通房丫頭出氣,連我也受了不少冤枉氣。
鄭姨娘知道後,又把我接回她的身邊,還時常勸解我,說新繼母向來是個厲害的人,連母親都被她害死了,讓我千萬別和新繼母置氣,免得……
七歲的我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捧殺,更不懂什麼叫挑撥離間,在鄭姨娘的‘教導’下,我越來越頑劣,無知,粗鄙,且脾氣暴躁,見了新繼母更是拿她當殺母仇人,沒有好臉色,有時更是惡語相加。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趙家的大小姐性情頑劣,不懂規矩,對母親不孝,對下人不慈,如何如何。
幾年後,趙家在南邊的生意忽然遭到惡意擠兌,許多鋪子被人收去抵債。祖父氣急之下便親自去南邊處理,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山賊,命喪山崖。
消息傳回趙家,祖母也病倒了,大伯和大伯母很積極的跑來侍疾,只是不知道爲何,每次大伯走了,祖母的病就會加重幾分,沒有一個月,祖母便過世了。
祖母去得很急,並沒有來得及分配家產,於是,還不等祖母下葬,大伯、父親和三叔爲了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險些吵到了京兆府。趙家頓時成爲京城的笑柄,名下的生意更是受到連累,紛紛出了亂子。
好容易分割完家產,大伯搬出了趙家,父親和三叔將趙府一分爲二,中間砌了堵牆,兄弟兩個老死不相往來。
祖母的七七過完後,大伯便出手了,提議召開儒商緊急會議,重選會長。
本來,父親得了蘇駙馬的許諾,覺得自己一定能當上新會長。誰承想,會議上,衆理事和朝廷派來的監察一致同意大伯擔任新的會長,父親氣得險些當場吐血。
更讓父親吐血的事還在後頭,紫蘇當年生了個兒子,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寶貝一樣長到了六七歲,卻忽然掉進後院的湖裡淹死了,父親和紫蘇心疼得昏死過去。
父親還好,想着自己還年輕,身邊又不缺女人,一個兒子死了,還可以再生。
但紫蘇卻瘋了,天天瘋瘋癲癲的喊什麼鄭姨娘殺了她的兒子,蘇氏是同謀,最後更在牡丹園放了一把火,生生將二房分來的宅子燒去了大半,幾乎一夜之間,二房險些破產。
沒了銀子,還有鋪子,父親的性子還算堅強,病了幾天後,又掙扎着起來跑生意。幸好,蘇家因爲蘇駙馬迅速崛起,更是在父親最艱難的時候幫了父親一把,讓父親非常感激。趙蘇兩家一時間變得親如一家。
這一年,我十四歲。
新繼母因爲不能生育,家裡又接連發生禍事,性子變得也有些古怪,卻偏偏跟大伯母看對了眼,因爲分家鬧得互相怨恨的妯娌,忽然間成了無話不談的閨友。
在大伯母的提醒下,新繼母終於發現我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而她又時常惦記着孃家,尤其現在丈夫還靠着蘇家做生意,新繼母更想讓兩家密不可分。
於是,便想到了聯姻,而我則是那個最佳的人選。
半年後,我帶着寒酸的嫁妝嫁進了康城蘇家,直到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才知道被鄭姨娘誇得貌似潘安、才比子建、富敵石崇的蘇家大少爺竟是個傻子
我頓時就懵了,哭、鬧、吵着回家,卻都被嚴厲的婆婆派人抓了回來,跪祠堂,抄祖訓,挨家法……不到一年的功夫,我便被婆婆整治怕了,話不敢隨便說,路不敢亂走一步……某天,有位京城的世交長輩見了,偷着笑道,真不愧是王七娘的女兒,這綿軟的性子,跟當年的趙二奶奶一模一樣。
至此我才明白,母親的軟弱不是天生的,我的無知和無能也不是天生的,而曾經以慈母面目出現的鄭姨娘更不會是真心疼愛我。
可一切都晚了,我這輩子早就毀掉了。
所以,當大舅舅好容易找到蘇家,問我想不想跟他走時,我拒接了。看着舅舅失落的背影,我不止一次的暗自發誓,如果如果如果可以讓我再活一次,我一定會好好守護母親,乖乖的學規矩、學本事,不讓母親和自己陷入如此悲慘的境地。
或許是認了命,我變得麻木起來,連我的傻夫君被人捉弄誤食大煙膏子斃命時,我也沒有什麼感覺,不喜不悲。
我的這種態度,惹怒了喪子的婆婆,她一氣之下便把我打發到了蘇家的某個莊子,一關就是十幾年……
婦人躺在炕上,血流了一身,她回顧完自己悽苦的一生後,無聲的嘆了口氣,慢慢的閉上眼睛,而腕子上的一串佛珠染上了血,忽然發出一道金光,將婦人包裹起來,周圍的一切飛速的轉着轉着。
當她再次睜開眼後,發現自己忽然回到六歲那一年,手裡正抱着一包蜜餞,看着滿是肉窩窩的小手,又不確定的捻了一顆蜜棗丟盡嘴裡,唔,好甜呀,小丫頭滿足的笑彎了一對大眼,眼角悄悄流下淚珠兒。
PS:嗚嗚,今天重新讀了下棄婦,某薩發現前面居然有這麼多的蟲蟲,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某薩太對不起支持棄婦的親們了修改了一下午,終於將公共章節的BUG修改完畢,某薩再次爲了自己的粗心向所有的親們道歉,~~~~(》_《)~~~~
再PS:早就想寫元孃的番外,剛巧正文要牽扯到這一塊兒,某薩就提前寫了,希望親們喜歡,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