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慕容熙兒信了她,日後再有人質疑她的驟變,便多了一份保障。
秋後的日頭雖然明亮,卻帶着嗖嗖的涼意。鳳瑤加快腳步,走回繡院。推開院門,剛走進去沒幾步,便只見屋裡頭嘩啦啦涌出來一羣人,朝這邊看過來。
“鳳繡娘,事情怎麼樣了?”
“是啊,那宮女救下來了嗎?”
有那精明的,將鳳瑤上下打量一遍,只見鳳瑤的衣裳不見褶皺,髮髻不見凌亂,身上也沒有鞭痕,心裡有了數。
鳳瑤的目光往人羣中掃了一遍,落在孫繡孃的身上:“孫繡娘,你覺得呢?”
孫繡娘一甩袖子:“我怎麼知道?”撥開人羣走進屋裡,竟是並不搭腔。
這回學聰明瞭,鳳瑤心中好笑,也沒再叫她,只是說道:“沒什麼事了。大家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拿命搏來的東西,卻是沒什麼可炫耀的。鳳瑤說罷,擡腳往自己屋裡走去。
身後,閆繡孃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以及隱隱的痛苦。
回到屋裡,鳳瑤關門關窗,飛快換下溼透的衣裳。想起決定救下菊兒,最終卻加深慕容熙兒的信任,有些感慨。這便是一飲一啄,自有天定罷。
將換下的衣裳丟在盆裡,端出去,走到井邊,將衣服泡了起來。
胡繡娘最是個善心的,見狀便走過來道:“鳳繡娘,你不必自己洗衣裳,咱們這裡有人給洗的。”
鳳瑤點頭謝過,卻道:“不礙,總歸就這麼一件,我揉一揉就好了。有洗衣裳的皁粉嗎?”
“有,我去給你拿。”胡繡娘轉身拿皁粉去了。
洗了衣服,鳳瑤擦手回屋,鋪紙研墨,繼續畫圖樣。因着解決了一件大事,鳳瑤心中舒暢,下筆如有神。
午飯時,因所有人都知道鳳瑤得公主的器重與寵愛,故而鳳瑤埋頭吃肉的時候,便沒有人露出不滿——開玩笑,在這個步步荊棘的地方,有一個能救自己性命,且心地良善肯施出援手的人,簡直就是親祖宗,吃塊肉又怎麼了?
甚至有位繡娘特意夾了一塊最大最瘦的肉,討好地放到鳳瑤的碗裡:“鳳繡娘,你生得真瘦,快多吃些肉補一補。”
饒是鳳瑤臉皮厚,也不禁有些面上發熱。她瘦麼?天知道她只是看起來身量纖細,實際上該有肉的地方絕對不缺!然而對於別人的好意,仍舊是誠懇地道:“謝謝。 ”
吃過飯,鳳瑤便提了畫好的樣式,與相配套的髮髻樣式,往慕容熙兒居住的永寧殿去了
。
昨日慕容熙兒已經吩咐過,如果她進出繡院,不需要盤問和阻攔。故而鳳瑤往永寧殿行來,倒是一路順暢。
“多謝鳳繡娘救菊兒一命,菊兒如今下不來牀,等她好了便來向鳳繡娘道謝。”引路的青兒小聲說道。
鳳瑤想了想,從衣袖裡摸出一角銀子:“總歸是一條性命,我但凡能救下,便不能置之不理的。這個你替我轉交給菊兒,希望她早些好起來。”
青兒接過銀子,剛想替菊兒道謝,便見鳳瑤已經轉身進去了,不由得眼眶溼了。鳳繡娘,真是一個好人。
“過來坐。”慕容熙兒對鳳瑤招了招手。
鳳瑤順着她的手落下的地方看去,不由怔了一下。
慕容熙兒笑眯眯地道:“怎麼?我的朋友,我邀請你坐在我身邊,莫非你不敢?”
鳳瑤苦笑:“不怕公主笑話,我當真不敢。公主身爲天龍之女,而我只是一介平民,我跟公主做朋友,簡直是臭不要臉。”
慕容熙兒不由得被逗笑了,擡起手背掩着檀口,直是笑個不停:“你這人,好會逗趣。”笑了一番,又拍着身邊的位置道:“那你就臭不要臉一回,快坐到我旁邊吧。”
鳳瑤仍是搖頭,哪怕慕容熙兒不計較,傳到別人耳中,也不好聽。宮中沒有秘密,一磚一瓦都成了精的。便指了指慕容熙兒腳下的小凳子,說道:“若公主當真憐惜我,便賜我那個小凳子坐吧。”
慕容熙兒沒好氣地道:“想坐就坐吧。”
鳳瑤笑着走過去,從懷裡掏出兩張圖樣,展開來爲慕容熙兒解釋起來:“這是我爲公主設計的第一套服裝。在原有的樣式基礎上,增加了一些新穎別緻的東西。便如此處,袖口更加寬廣了些,風流灑脫。再瞧此處,衽邊加寬一指,更加端莊大氣……”
一邊說着,一邊擡眼打量慕容熙兒的神色,見她臉上還算滿意,便繼續講解起來:“這套衣裳,有兩種配色最爲合適,一種是大紅爲主,金黃爲輔,這一種配色最爲高貴優雅,凸顯公主的身份最貴;一種是明紫色爲主,淡灰色爲輔,這一種最襯公主的性格,冷然驕傲,不可褻瀆。”
慕容熙兒想了想,道:“就用第一種吧。之前你送我的那套衣服,便是紫色的,這一回就做紅色的好了。”
鳳瑤點了點頭,表示記下:“除此之外,我又設計了一套與此套衣物相配合的髮式,公主瞧着如何?”說罷,折起畫着衣裳圖樣的紙張,將下面的髮式展開來。
慕容熙兒果然覺得新奇,湊過來打量幾眼:“不錯,很是有趣。”說罷,朝外頭喊道,“青兒,過來與我梳頭髮。”
新發髻梳出來後,慕容熙兒對着鏡子,左照照右看看,笑得猶如春日桃花綻放,明媚可愛:“本公主喜歡
。”
這時,忽然一陣郎笑聲傳了進來:“熙兒在做什麼呢?笑得這般開心,可是有什麼好事情?”
只見一名穿着華麗繁複的年輕男子,笑容滿面地走進來,是慕容廉。
慕容熙兒的神情不太好看起來,從榻上起身,對着慕容廉一禮:“大皇兄怎麼想起到熙兒的永寧宮來?”
慕容廉哈哈笑道:“你是我最疼愛的皇妹,作爲皇兄,我來看一看你又有何稀奇?”口中如此說着,眼角卻不時往慕容熙兒身後的鳳瑤臉上瞧去。
慕容熙兒從前只是不屑慕容廉的荒淫,此刻只見慕容廉把主意打到鳳瑤的頭上,不由得一股怒意從心頭涌上:“呵呵,我還以爲大皇兄是看上了我新招進來的繡娘,上回不好意思問我要,這回又湊上來了。”
慕容廉眼中閃過一抹惱意,面上卻笑得爽朗:“熙兒又胡說,大皇兄何曾是那樣的人?”
臭丫頭,不識趣!
慕容熙兒笑道:“熙兒不過是跟大皇兄開玩笑罷了,大皇兄何必着惱?”說罷,轉身對鳳瑤道:“方纔我吩咐你的話,可都聽清了?快些下去吧,早些把東西做好了呈上來!否則……哼!”
心知慕容熙兒是在維護她,鳳瑤低頭屈膝一禮,頭也不擡地快步走了。
慕容廉的目光隨之移動,只見鳳瑤的側臉白淨如剛剝了殼的雞蛋,露出來的後頸肌膚細嫩光潔,從身邊擦過時,彷彿有一股獨特的幽香傳來,不由得心中猶如百爪千撓。從慕容熙兒的永寧宮走出去後,太子慕容廉的臉色便沉下去,再沒有好起來過。
負着手,一路往回走,心中尋思,如何才能把鳳瑤弄到手?
身後跟着的小太監,是他的心腹,心念轉動,出主意道:“殿下,何不……”湊近慕容廉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頓時,慕容廉眼前一亮:“哈哈哈,好,就這般!”
腳下一拐,往皇帝所在的宣明宮去了。
宣明宮。
帝后用完午膳,坐在榻上說話。
皇后抱怨道:“皇上,臣妾實在沒轍。這兩日熙兒來跟我請安時,我打探了她的口風,竟是不想嫁人的意思。可是天家公主,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因着格外憐愛她,已經是留她到了十六歲纔開始挑駙馬。可是這兩****跟她提起幾個人選,她竟是一口回絕,臣妾實在難做。”
“你給她挑的什麼人選?”年逾六十的皇帝,倚在榻上,張口享用着宮女給他剝好的紫瑩瑩的大顆葡萄,閉着眼睛說道。
皇后便答道:“有鳳太傅家的嫡子鳳子瑜,今年十九歲,臣妾派人打聽過,生得很是不錯,長身玉立,又極溫柔小意
。還有齊少卿家中的嫡子齊彬,年僅十八,聽人回報說,那叫一個彬彬有禮,沉穩大氣。這兩人都是生得極不錯的,脾氣也好,房裡又沒有亂七八糟的人,最配公主。”
“聽起來不錯。”皇帝微微睜開眼睛,思緒有些飄遠:“想當年,鳳太傅因爲保朕,被先皇的勢力屢次打壓,數次有性命之憂。等朕的皇位坐穩之後,鳳太傅便告老辭官,朕一直沒有來得及感謝他。你再打聽打聽他家的鳳子瑜,若着實是個不錯的,就將熙兒嫁過去吧。”
皇后的眼中閃過一抹得逞,低頭答道:“是,皇上。”
“稟皇上,太子殿下求見。”這時,一名中年太監走進來,捏着一股怪異的嗓音說道。
皇上緩緩坐起身來,朗笑着道:“快叫廉兒進來。”
皇后不由得笑道:“廉兒就是孝順,****都來請安。”
“是啊,不愧是朕親選的太子。”皇帝的語氣中,透着驕傲,竟彷彿忘記了,他自己當年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不多時,慕容廉進來了:“給父皇請安,願父皇身體安康。給母后請安,願母后萬福金安。”
“快快起來。”皇后嗔了這個心愛的兒子一眼,連忙招手叫他起來:“你這孩子,又沒有外人在,何必這麼多禮?”
“多謝母后。”慕容廉直起身來,走到皇后下首坐了,口中說起關切的話來:“父皇和母后的身體可都好?”
皇帝點頭笑道:“甚好,吾兒不必掛心。”
慕容廉又道:“前日聽說父皇睡眠不甚安穩,兒臣問了太醫,便叫雪兒給父皇縫了一隻護頸枕,還差幾針便完工了,完工後兒臣給父皇送來。”
“哈哈,好,吾兒甚好!”雪兒是太子妃沐雪蘭的名字,皇帝只聽太子居然如此孝順,不由得心中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