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爭執,原是他自己起了壞心眼,小小捉弄豆豆之故。然而他素來以面無表情的冷男形象示人,故而此時是不肯承認的,想了想,道:“小公子動手之前,我卻沒見着花露動手。想來多半是風吹過樹椏,將上面的雪團抖了下來,恰好落在小公子的身上罷?”
“聽見沒有?可不是我先動手的!”花露挑眉衝豆豆做了個鬼臉,“你還有什麼話好說?還不快向我道歉?”
豆豆頓時苦了臉,待要向花露道歉,忽然腿上“吱吱”幾聲。原來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跳過來了,此刻仰着小腦袋衝豆豆叫道。
未幾,豆豆聽得瞪大眼睛,忽然扭頭朝無跡看過去:“無跡叔叔,你爲何要丟我雪團,害我誤以爲是花露姐姐丟的我?”
方纔豆豆和花露撂了碗,興沖沖地手牽手跑出去時,小白也跟了出去。偏偏它一身雪白的絨毛,又是小小一團,跳躍在雪地裡竟叫人分辨不出來。無跡欺負豆豆的一幕,正正落在小白的眼裡,此刻見豆豆委屈,如何答應,便立時說了出來。
無跡決計沒料到,竟然栽倒在了小白的手裡。一時大羞,麪皮漲得通紅,口中的肉片也嚼不出香味來了,極艱難地道了一聲:“對不住。”便匆匆起身,一頭扎進天寒地凍的院子裡了,再不好意思進屋裡來。
豆豆癟了癟嘴,一點兒也不想留他,只從椅子上跳下來,站到花露的身邊,拱手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花露姐姐,對不住,我冤枉你了。”
花露知道了真相,也不怪他了,只朝外頭瞥了一眼:“誰料到老實人也會使壞呢?”說罷,又高高興興地扶起豆豆,說道:“咱們快吃,一會兒放煙花去。”
兩人便又這樣和好了。
只苦了無跡,此刻羞慚地站在院子裡,聞得屋裡飄出來的陣陣香味,一時間心裡天人交戰。一會兒心想,要不他就厚着臉皮再進去吧?一會兒心想,他做了這樣沒臉沒皮的事,怎麼好意思再進去?
又聽得屋裡傳來的陣陣笑聲,便連蜻蜓都跟魏嫂笑着說話,又不由得有些嫉妒起來。蜻蜓竟是個壞小子,偏偏他生得面嫩,大家都照顧他,竟叫他得了許多好處。
卻是蜻蜓自從來到鳳瑤的身邊,兼任護衛一職,便從未犯過錯兒。平日裡大家喊他做點什麼事,他都應了,又極少說話,故而極得大家的喜歡。
一個是面嫩的容易害羞的小夥子,一個是面無表情的冷冰冰的大塊頭,誰更容易得到女性的喜歡?不說三花,便是陳嫂和魏嫂都更疼蜻蜓一些。
無跡自己在外頭站着,任由一團團指甲蓋大笑的雪團飄落在身上,很快落了滿肩。雖然不冷,卻叫他不由得淒涼起來。爲什麼,他方纔捉弄豆豆?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的……
嗯,還是師兄好,一早就告了假,不知所蹤了,並未享受到美味的火鍋。想到這裡,無跡的心裡終於平衡起來。
他卻不知,哪怕是無痕,此刻的處境都比他好上十倍。
京城的一座荒園子裡,此刻被女子清靈的聲音充斥着:“小痕,再去薅幾把柴火來。”
“小痕,給我遞刀。”
“小痕,你嚐嚐這隻雞腿熟了沒有。”
一間將將遮擋住風雪的舊屋子裡,在中間支起篝火,此刻篝火上面架起幾根鐵筷子,上面串着一隻燒雞,在火光的照應下,渾身滾亮冒着滋滋的油光。
一隻修長而細膩的手,握着一把斷了尖的寶劍,飛快割掉一隻雞腿。隨即手腕一轉,那雞腿不偏不倚,正正掉落在劍面上。宿雪情雙眸含笑,將雞腿遞到坐在旁邊的青衣小童身邊:“快嚐嚐。”
當宿雪情揮劍而來時,饒是無痕明白,她只是給自己遞雞腿,然而當看清森寒的劍鋒時,仍舊情不自禁地神情一凜。幸而他的雙眼狹長,又時常顯得有些狡黠,故而宿雪情不僅不惱,反而笑道:“你以爲我要殺你麼?”
無痕低下頭,彷彿有些不好意思。
宿雪情不由得快活地笑起來,說道:“你放心啦,雖然你是大魔頭的人,但是除夕夜裡你既然肯來陪我,又照顧我這些日子,我怎麼會遷怒於你?”
“嗯。”無痕便伸手拿過躺在寶劍上的雞腿,湊在嘴邊咬了一口,不由得頓住了。只見這雞腿看着雖然好看,然而無痕與宿雪情都是從未自己做過飯的,故而竟然連鹽巴也沒想到要放。此刻咬起來,十分沒滋沒味,若非雞肉本身嫩滑,竟是難以下嚥的。
宿雪情仍舊不知,只是眨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他道:“小痕,好吃麼?”
身爲掌門的關門弟子,又是下一任掌門人,宿雪情素日裡過得可謂是大小姐的生活。哪怕下山來送信,也都是銀兩帶得足足的,吃穿住行都是上等。後來雖然被無痕捉了,卻每日都有無痕捎帶東西來,故而今日竟是她第一次親手做吃的。
大小姐以爲,她學武功既是天分十足,那麼烤只燒雞定然也是手到擒來。並且,必要比尋常市面上賣的更好吃纔對。因而兩眼亮晶晶地看着無痕,等待他的肯定。
無痕和無跡兩個師兄弟,本來就是吃貨。自從跟了鳳瑤,口味又刁了不少。再嘗宿雪情做的這燒雞,無異於粗糙難下嚥的東西。然而,也不知道怎麼了,望着宿雪情褪去冷冰冰的美豔面孔,不知不覺竟答道:“嗯,好吃。”
“既然你喜歡,等會兒另一隻雞腿也留給你。”宿雪情果然十分高興,更加來勁得繼續烤起來。
無痕嚼着烤得半糊半生的雞腿,只見靠近內部腿骨的地方,還有些血絲。他望着宿雪情隨意綁在腦後的長髮,露出來美豔動人的側臉,不知不覺都吃掉了去。而後把帶有些血絲的雞腿骨,趁宿雪情不注意塞到篝火裡頭。
“對了,大魔頭準備囚我到什麼時候?”宿雪情一邊烤着燒雞,一邊微微寒下臉來問道。
無痕愣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如今我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該回山門了。再不回去,師父要下山找我來了。”宿雪情的面容有些沉靜,低聲說道:“今日是除夕夜,想必大魔頭不會注意這邊。不然今晚,我便帶你走吧?”說着,偏頭朝無痕看過來。
無痕愣愣地道:“你要走?大魔頭今晚陪着他的主子去了別處,並不在京城。如果你想走,今晚卻是最好的時機。”說完,低下頭去,只是啃着雞腿。
宿雪情見他只顧着吃,不由得伸手在他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你這傻子,你跟着大魔頭有什麼好?你只管跟我回去,我叫師父收你做弟子,哪怕師父不肯教你,我將一身武功教你也是好的。”
無痕低着頭,只顧着啃雞腿,似乎聽進去了,又似乎沒在聽。
“算了,你既不肯,我也不勉強你了。”宿雪情只見無痕不同意,心裡也不知是生氣還是什麼,竟有些悶悶的。忽然滅了火,拍拍身上站起來,將寶劍插進劍鞘,低頭瞥了無痕一眼:“你吃吧,我走了。”
無痕倒是停了繼續啃雞腿,擡起頭來,看着宿雪情道:“哦。”
明明是狡黠討喜的娃娃臉,偏偏此時木木愣愣,彷彿不開竅似的。倒叫宿雪情氣得跺了跺腳,握着寶劍便出了屋子,腳下一點,整個人拔高而起,霎時間消失在視野中。
無痕眯了眯眼睛,望了望身下,只見不知宿雪情故意還是無意,竟掉了一塊極珍貴的玉佩在地上。他隨手撿起,塞進袖子裡,又拾起篝火上的餘下的燒雞,慢吞吞地吃起來。
卻說宿雪情離開荒園子,便辯了辯方向,往丞相府去了。她既從丞相府領了差使,不論成或沒成,總要親自走一遭說一聲。因而停在蘇安瑾的院子門口,叫小丫鬟去傳。
恰時蘇安瑾正在院子裡,聽得是宿雪情回來了,俊眉一挑,說道:“請進來。”
不多時,但見一個修長窈窕的身影提劍走了進來。面目仍舊是冷若冰霜的美豔,只不過臉色有些蒼白,倒不像臨走的時候那樣氣色飽滿,而是像蘇安瑾第一次將她撿回來時,重病在身的模樣。
“宿姑娘,好久不見。”蘇安瑾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宿雪情瞟了一眼他指向的座位,並不坐過去,只是說道:“目標身邊有高手,我失敗了。”
“我已經猜到了。”蘇安瑾又請她落座,“宿姑娘久不出現,我便已經猜到了。宿姑娘可是受了傷?”
宿雪情只見他十分客氣,便也不再推諉,走過去坐下,答道:“是,受了十分嚴重的傷,幾乎喪命。”
“所幸宿姑娘武功高強,並未有事。”蘇安瑾微微感慨道。
宿雪情不由皺了皺眉,不知爲何心裡覺得有些不適。她能夠活下來,並非武功高強之故,竟是那大魔頭不知爲何留了她一條性命,又將全身筋脈皆斷,本是必死之身的她,給生生救了回來。
蘇安瑾只見她微微擰眉不語,眸光微動,緩緩笑着說道:“宿姑娘可曾吃過飯了?倘若未吃過,我叫人爲你備一桌子酒菜?”
“不必了。”宿雪情皺眉,只覺得哪裡有些不妥,卻又說不上來。她自知心眼不足,必不是眼前這個俊美公子的對手,便索性起身告辭:“我還要回山門,便就此告辭罷。”
蘇安瑾起身攔道:“宿姑娘且慢。”待宿雪情站住,擰眉看過來,便微笑說道:“都說武林中人,重情重義,想來宿姑娘也是如此。本公子既救你一命,你當爲本公子效力纔是。”
宿雪情皺眉,冷聲說道:“我已替你辦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