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銀灰色的身影,猶如黑暗中流動的風,此刻從屋檐上站起,腳尖幾個點躍,已經彈出數十丈之外,頃刻間便離開沈府。他撕下裹在臉上的布,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孔,恣意躍動在屋脊之間,享受着夜風掠過身體的縱意與暢快。
不多時,銀灰色身影落在鈺王府中,一邊大步而行,一邊脫下身上的銀灰色衣服,反過來穿在身上,又變成了那個普通無奇的無痕。
“主子,我回來了。”敲了敲慕容鈺的臥室房門,無痕說道。
慕容鈺質如冷玉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進來吧。”他的聲音裡,有着淡淡的怒意。
“我斬了他的一根手指頭,他已經知道怕了,短時間內不會再去找她的麻煩。”無痕說着,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盒子,裡面赫然是一截血淋淋的斷指。
慕容鈺撇過頭去:“收起來罷。”無痕哪裡都好,就是有這樣一個毛病,每每做什麼任務,一定會留下一份紀念品,並且當做寶貝收藏起來。
無痕不以爲意,視若珍寶地把那截斷指藏進盒子裡,收進懷中:“我退下了。”
“嗯。”慕容鈺點了點頭,推動輪椅到牀邊,兩隻手臂撐着身子,先是將上身挪動在牀上,然後吃力地將雙腿一點點搬上去。做完這一切後,他蒼白的臉上有了淡淡的血色。烏髮黑瞳,白膚紅脣,顯得格外妖嬈。然而那雙漆黑的眼睛裡,卻閃爍着如刀鋒一般銳利的冷芒。
鳳瑤並不知道,京中的風雲涌動。仍舊照着往日作息,早早起牀,打拳做飯。
只不過,吃過早飯後,鳳瑤的眼中閃過喜色。離醃製松花蛋的日子,已經過去四五天,應該是已經醃製好了。小心翼翼地抱到院子裡頭,打算拆開看一看怎麼樣了。
蛋皮上的漿糊已經幹得差不多,只還有一絲微微的潮意。這樣正好,不需要再擱置醃起來,只需要晾乾就好了。鳳瑤進屋尋了一隻大筐子,將松花蛋擱在裡頭,攤開晾起來。只等着外殼完全乾掉,剝開煮熟了,看一看是否醃製好了。
雞蛋和鴨蛋各十隻,一共醃製了二十隻松花蛋,看着這二十隻松花蛋,鳳瑤的心裡邊直是期待。可惜鹹蛋要醃一個月以上才能吃,倒讓滿是雀躍的心頭,升起一絲絲可惜。
豆豆瞧着那一團團裹着泥巴糊糊的東西,很是好奇:“孃親,這是什麼呀?”
“是好吃的。”鳳瑤答道。
“啊?”豆豆吃驚得張大嘴巴,抱着小狐狸跑過來,蹲下身子看向大筐子裡靜靜躺着的泥巴糰子,簡直不敢相信:“孃親,這個真的能吃嗎?”
“豆豆,今天中午呀,孃親就教你一個道理,那就是判斷東西的好壞,不能光看外表。”鳳瑤笑眯眯地站起身,只見豆豆滿臉的好奇,而他懷裡的小狐狸也是轉着眼珠子,便在小狐狸的鼻子上點了一下:“你這個小傢伙,是不是也覺得我在說大話?”
“吱吱。”小狐狸轉動着烏溜溜的眼珠子。
鳳瑤不禁笑道:“那便讓你們都瞧瞧。”說完,目光一轉,投向院子外頭的大柳樹上。無跡雖然看起來十分冷淡,但是他本身是個吃貨,雖然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鳳瑤通過這兩回,已經清楚地看出來了。
不知松花蛋,能否誘惑無跡,教她內功呢?鳳瑤心中盤算起來。
“大姐姐?”這時,院子外頭傳來一個溫柔羞澀的聲音。
鳳瑤轉頭一看,只見宋青青又端着針線筐子,朝院子裡款款走來。
這個姑娘,最近是不是來得太勤了?鳳瑤微微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宋青青,說道:“青青又來了啊?”
“大姐姐是不是嫌我了?”宋青青站定腳步,微微低下眼睛,有些歉然:“我也知道,最近來得勤了些。可是,最近家裡麪人來人往,我卻有些不好待着。而且,我最近繡活多了些,不懂得的地方,也只有大姐姐能夠教我了,畢竟這村裡頭,就屬大姐姐的針線好。”
鳳瑤淡淡地道:“我懂得的也就那些,該教你的都教你了。”頓了頓,接着說道:“我倒也不是嫌你來,而是我也有許多事情要忙,不能在家裡陪你。”
“大姐姐要去忙?”宋青青擡起頭來,有些詫異地道:“大姐姐最近都沒有下田,田裡面已經是一片荒草,今年的收成算是廢了,怎麼還有什麼事情要忙嗎?”
與鳳氏不同,鳳瑤的心思都在打獵、採摘野味、賣菜譜等事情上,從來沒有下過田。一來收拾田地並不能帶來很好的收益,遠遠比不了她賣菜譜;二來頂着烈日干活太辛苦,曬得皮膚黝黑又粗糙,更讓一雙手粗糙得無法直視。
鳳瑤愛美,忍受不了一雙骨節粗大、指甲縫裡無時無刻不藏着黑泥的雙手。於是,田裡的東西她幾乎都荒廢了,哪怕荒草已經長到及膝那麼深,也沒有想過去除草。宋青青問的這番話,倒也有些緣由。
“人活着,總是要做事的。我不下田幹活,便去別處幹活。否則我吃的用的,都從哪裡來?”鳳瑤淡淡說道。
都從哪裡來?難道不是從那富貴公子身上來麼?宋青青心想,低下頭說道:“既然大姐姐沒有時間,那我便不打擾了。”就要離開時,忽然又轉過身來,看向鳳瑤道:“大姐姐又要進山嗎?仍然是帶着豆豆?”
鳳瑤挑了挑眉,這姑娘總往家裡來,圖什麼呢?然而她沒耐心琢磨這個,便點頭道:“是呀,山上有許多好玩的,豆豆很喜歡。”
聞言,宋青青嘆了口氣,彷彿經過一番掙扎,說道:“大姐姐,你一個婦道人家,總是往深山老林跑,怎麼都有些不像話的。而且,豆豆這麼小,萬一有個好歹怎麼辦?”
鳳瑤挑了挑眉。
宋青青又道:“大姐姐,你是個好人,又是能幹的女子,難道沒有打算再嫁嗎?”
“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鳳瑤有些冷下臉來,於情於理,這種事情都輪不到她一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來操心:“我要出門了,你先回吧。”
宋青青抿了抿脣,彷彿有些難堪,幾次回頭,終於是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孃親,小姨很喜歡咱們家?”豆豆仰頭問道。
鳳瑤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怎麼覺得的?”
豆豆答道:“小姨最近常常到咱們家來。”
連豆豆都發現了,可見宋青青確實來得勤快了些。只不過,她到底在尋思什麼呢?說一句藏三句,這樣心思深沉的姑娘,鳳瑤不喜歡,便也不想了,對豆豆說道:“孃親一會兒進山,打些野味來吃,豆豆要不要去?”
“好喲!”豆豆高興地道。
於是,鳳瑤背上小揹簍,與豆豆一起進山了。就在兩人走後不久,通往院門口的小道上行來一輛華麗的馬車。坐在前面的是一位穿着紫色綢緞衫子的年輕男子,腰間扎着黑色的繡着金邊的腰帶,俊逸瀟灑,姿態氣度都不似尋常人家。
端着針線筐子往回走的宋青青,偶然瞧見這一幕,不由得頓住腳步,目光癡癡地瞧了起來。直到馬車從身前經過,噠噠地駛遠了,才猛地回過神來。
宋青青抿了抿鬢角,又低頭瞧了瞧身上的衣裳,伸手撫平每一個褶皺,然後昂首挺胸地往回走。來到鳳瑤家的院子前頭,又微微低下頭,做出羞澀淑雅的神情,才邁步走進院子裡。
“哎?你是?”宋青青走進院子,看着回過頭來的男子,但見他眉毛斜飛入鬢,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彷彿總是蘊含笑意,目光對上的一剎那,臉頰緋紅起來。
“我來找我妹子,她不在家嗎?”蘇行宴笑着問道。
宋青青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目光癡癡地望着蘇行宴。不枉她厚着臉皮日日往鳳瑤家裡來,終於給她見到這位公子了。之前總是聽陳媒婆講,這位公子有多麼俊朗,宋青青總是想象不出來。如今一見,直是一顆芳心不聽指揮,撲通亂跳起來。
“姑娘?你怎麼總盯着我看?莫非我臉上生了花?”蘇行宴笑着說道。對於宋青青的舉動,見怪不怪,他天生一副好相貌,從小不知道多少姑娘看見他就臉紅。
被蘇行宴叫醒回神,宋青青有些尷尬,低下頭緊緊抱着針線筐子,說道:“鳳氏是我大姐姐,她這會子進山去了。”
“哦,進山了啊。”蘇行宴點了點頭,對於這個答案倒不奇怪,在他的印象中,鳳妹子就是十分辛勤的。只不過,心裡的憐惜更深了一分。他這個妹子,就是如此令人憐惜又敬佩。
只見蘇行宴不說話了,宋青青又問道:“不知公子是?”
“我是鳳妹子的兄長。”蘇行宴說道,有些好奇起來,“怎麼你竟不知道嗎?”原以爲他上次那樣華麗的出場,又給了陳媒婆三兩銀子,如今他的名聲應該很響亮了纔對?何況這纔沒過去多久,難道他竟被忘了?宋青青的反應,有些傷害了蘇大少爺對自身魅力的信心。
宋青青卻覺得他的眼睛裡藏着讓人渾身灼燒的火焰,令她無法直視,低下頭道:“我知道的,只是不曾見過,所以有此一問。”
眼珠微轉,心中升起一個念頭。擡起臉,誠懇地道:“我大姐姐進山要許久,估摸着晌午頭上才能回來。不如公子到我家裡坐一坐,歇息一下,等大姐姐回來?”
蘇行宴笑道:“我在這裡等着她吧。”說罷,沒有再理會宋青青,大步往馬車走去。長腿一邁,撩開簾子坐進去了。
留下宋青青在院子裡,臉色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