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聽編編的話,今天會有加更喲~
京城住滿達官貴人,寸土寸金的城南有個面積極大、名爲離湖的湖泊,相傳是上古時期一對未能相守的有情人感動了上天所化。
說起來,這離湖的傳說,與當今皇上皇后在燈會上一見鍾情這個傳言,應當是京城流傳最廣的兩個傳說了。
這樣的美麗傳說當然吸引了無數對自己未來的另一半充滿美好幻想的少年少女,所以每到重要的節日,尤其是七夕時,離湖邊上總會變成京城最熱鬧的地方。
如今正是春回大地之時,尤其適合郊遊踏青,離湖邊上自然也是人來人往,大小船隻穿梭不停。
鳳止歌此時就立於離湖邊上。
春日的和煦的暖陽輕輕灑在她身上,帶來融融的暖意,舒適得讓人直想眯眼。
離湖的一湖春水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璀璨非凡,青衣少女獨自一人立於湖邊,雖然身邊沒有任何丫鬟婆子侍候着,似乎家世不顯,但氣度從容,遠超京中同齡貴女們。
一陣帶着微微水汽的湖風輕輕吹過,揚起那片青色衣角的同時,也讓少女頰邊飛起幾縷調皮的髮絲。
素白纖細的手指微擡,便將那髮絲重新壓回耳後,但指尖那抹動人的白晳,卻生生晃動了旁人之眼。
鳳止歌身邊,就有一個人正在打量着她,或者正確來說,是已經打量她很久了。
那是一個看上去比鳳止歌要大上幾歲的青年男子。
雖然正處於人生之中最美好的年紀,但那男子顯然過得並不是很順心,不僅身體很是單薄,面色蒼白如紙。看起來怕是自小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就是那眉梢眼角,也無時不刻都帶着幾分鬱氣。
男子穿着一身很低調常見的天青色直裰,但只有眼光最毒辣之人才能看出他這身衣裳料子的價值,顯然出身也不會普通,尤其是他那單薄瘦弱的身軀隱隱透出的尊貴,便能叫明眼人知道此人的不俗。
一名青年男子。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另外一個明擺着還沒出閣的少女。這若是要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尖聲叫非禮了。
可鳳止歌,卻一直好整以暇的噙着微笑觀賞春日離湖的美景。對身側傳來的充滿打量意味的視線完全視而不見。
甚至,她還心情很好的微低了身形,半伏在湖邊修得結實的護欄上,青色衣袂也隨之搭上那護欄。那護欄是用白色的石頭製成,一時之間。青白兩色的對比便尤其顯眼起來。
旁邊那男子的眼裡便多出幾分興味來。
他的出身,他一直以來所受的教導,都決定了他不會是個好色之徒,最開始時會將目光落在身旁這位獨自立於離湖邊的少女身上。還只是漫不經心的打量。
可是,就在方纔,以離湖爲背景。少女衣袂輕揚,擡手捊發的那一幕。卻讓他下意識的覺得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這一幕。
在哪裡呢?
男子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身邊的少女,那這熟悉感就來得有些突兀了。
也因此,他纔會這般目光稱得上放肆地打量鳳止歌。
只是沒想到,在他這帶着些侵略性的視線之下,這位陌生的少女反應有些在他意料之外了。
男子的心情其實並不好,自從幼時第一次來到離湖邊,每次心情不好之時,他都會來到這裡,只要在這裡靜思片刻,他的理智,便總會將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緊緊鎖於心底,不讓它們影響到他。
很奇異的,在看到身旁的少女完全不顧忌什麼儀態,也不在乎遠處的路人那不贊同的眼光,悠然的往石欄上一伏時,男子那還沒疏理好的情緒,卻突然平靜了下來。
細思一下,他突然發現,他長到這麼大,似乎還從來沒像身旁的少女一樣,把所有事都拋在腦後,只考慮自己的喜好。
似乎,他做過的最放肆的事情,便是像今天這樣,撇開所有人來到離湖邊冷靜了。
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需要想想,他彷彿都能感覺到那種自由的美好。
生平第一次,男子也撇開所有的顧慮,想放肆上一回。
打量了一下身旁伏着石欄的少女,再看看眼前打磨得細膩潔白的石制護欄,男子在心底比劃了一下,最終放棄了伏上去的打算,而是選擇面向離湖坐到了護欄上,兩條懸空的腿還不住的來回晃盪。
男子身體本就不好,只這麼個簡單的動作,便是尋常的七八歲小孩也可以輕易做得出來,到他這裡卻讓他一時之間有些氣喘吁吁,就連原先蒼白的臉色都因此而泛了些紅,倒是看着多了幾分生氣。
那護欄大概有成人兩隻巴掌寬,坐上一個人倒是無大礙,但這樣面朝着離湖坐着,仍有幾分危險性,看在旁人眼裡,便似是男子一時想不開,想要尋短見。
只這麼一會兒,男子就已經聽到了其他行人看到他時口中發出的驚呼。
可是,旁邊那個叫他有些感興趣的少女,卻仍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投在他身上。
男子心中的好奇更甚。
再怎麼樣沉穩冷靜的人,知道身邊的人有可能想尋短見,就算置之不理,好歹也會看上一眼吧,可這偶然遇見的少女,怎麼就能這麼沉得住氣呢?
看這少女的樣子,最多也不過十四五歲,這個年紀的女子,不該正是最活潑好動的年紀嗎?
好奇之下,男子便有了與身旁少女攀談的興趣。
“這位姑娘……”
就如同先前坐上護欄一樣,同樣是生平第一次,男子主動開口找人攀談。
鳳止歌原本正看着湖中遠處的幾隻野鴨,聽到聲音四處看了一下,才指着自己看向那男子:“你是在跟我說話?”
男子連連點頭。
鳳止歌心中頗覺古怪。她這是被搭訕了?
三世爲人,這可都是第一遭啊。
“有事?”眨了眨眼,鳳止歌問道。
鳳止歌語氣裡的疑問太過明顯,倒叫男子一時之間只能有些噎住了。
如果說方纔這位姑娘還能沒看到他的動作,可這時,親眼見着身邊之人有尋短見的傾向,她怎麼就能這麼淡定的問自己是不是有事呢?
他這都只差沒往水裡跳了。怎麼就能讓她覺得沒事呢?
沉默好半晌。男子才重新道:“姑娘,你沒看出來嗎,其實我是想自盡。”
他說得很認真。眼中閃過的沉悶陰鬱更是證明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你想自盡啊……”
拖長的尾音讓男子以爲接下來,鳳止歌就應該勸他放棄這個打算了,沒想到鳳止歌壓根兒就不按理出牌。
揚起手搖了搖,鳳止歌笑眯眯地道:“這位公子您好走不送。放心吧,我不會阻止你的。”
接連兩次因同一個人而噎得說不出話。男子只覺心中哽得難受,但在這之後,自小就彷彿有一塊巨石壓着的心裡卻鬆泛了許多。
將視線自這奇特的青衣少女身上收回,男子平視前方這廣闊的離湖。突然閉上眼,雙手也鬆開石欄像飛翔的小鳥般張開。
這樣的動作,比之方纔確實多了幾分危險性。
“姑娘。你說爲什麼,人活一世。要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呢?甚至就連生死,有時候也不由不得自己做主?”男子突然問道。
“我不是你,沒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鳳止歌淡淡地開口,面上仍無多餘的表情,她三世爲人,見過的生離死別實在太多,尋常一個人的生死,實在不能叫她動容。
“不過,”偏頭將男子細細打量了一番,鳳止歌道,“你因爲什麼而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生你不一定做得了主,死卻不然,如果你真的想死,那這世上就沒有人能讓你活。”
想死,真的太容易了,一個人若真的存了死志,旁人就算是將他綁着也阻止不了他尋死。
就比如說,如今仍躺在病牀上的安國公蕭立。
對比着蕭立,面前這名也許有些故事的男子此番表現,實在是隻能被鳳止歌稱作無病呻、吟。
男子一愣,隨即又苦笑一聲,“姑娘說得沒錯,確實是我矯情了。”
又是一陣沉默,男子偏頭打量着鳳止歌,這位姑娘明顯是不想與他多作交談,可奇怪的是,原本也不是話多之人的他,這時卻偏偏就想與她交談了。
“姑娘,如果是你,無論怎麼努力也得不到別人的認同,你會怎麼辦?”男子又道。
鳳止歌雙眉微微向上挑起。
這是怎麼着了,難道她臉上寫了“我很友善”幾個字嗎,最近幾天一個兩個三個的都莫名其妙的找她聊心事,她還真的就成了知心姐姐了?
本待不理的,不過反正乾等着也是無聊,而且終歸只是萍水相逢之人,京城這麼大,此次別過之後說不定再也不會見到,說幾句話倒也無妨。
就當她是這幾天知心姐姐當上癮了吧。
鳳止歌便把到嘴邊的拒絕嚥了回去,反而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道:“第一,你太笨了,要不然也不會怎麼努力都得不到認同。第二,你太弱了,只有弱者才需要來自別人的認同,而強者不需要。第三,你對那個不認同你的人抱有期待,否則你也不會因爲一個不在乎的人的不認同而沮喪不已。”
“不過,如果是我……”鳳止歌想來想去,最後也只得出這麼個答案來,“我大概比你聰明一點點,不會有努力卻得不到別人認同的情況,而且我也不在乎別人認同與否。”
男子再一次感覺到無力。
正常人聽到這個問題,不都該安慰他一下嗎,怎麼這位姑娘還生怕他不夠難過一樣,每一句話說來都是打擊人的。
但是,待細細將這番話思索一遍,男子一時之間也有些失神。
這位姑娘說得一點沒錯,他自幼體弱多病。如果不是家中還能負擔起他這個藥罐子,恐怕也早在出生不久之後就一命嗚呼了。
而且資質確實普通,若不是這樣,這麼多年來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讓身邊那些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
用盡全力,得到的卻十幾年如一日的只是一個失望的眼神,即使他這些年早就已經習慣了,想起來也仍覺有些悲涼。
如果不是沒有其他選擇。恐怕他根本就不會有如今的地位吧。
想到這往的種種。男子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其實他很羨慕身旁這位姑娘語氣裡的自由與驕傲,這是他長到這麼大都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他這不過二十年的人生,細數起來。似乎從來沒有爲自己活過,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爲了達到那個人的目標,好叫他能摸摸自己的頭。淡淡的表揚一聲。
可是,這副畫面卻永遠只出現在他的想象之中。
真實情況是。不管他多努力的做成功了什麼事,那個人看向他時,眼裡始終都只有隱藏不住的失望。
就彷彿,那個人一直在拿他。與另一個不存在的人作比較,而比較的結果,毫無意外的是他的慘敗。
那種活在另一個不存在的人的陰影之中的感覺。讓他這些年在渴望那個人的認同的同時,又總有一種淡淡的恐懼感。
他無法形容這種怪異的感覺。但這麼多年來又始終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下。
呼……
心底埋了這麼多年的話,他以爲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卻沒想到,在這個偶然遇到的奇特姑娘面前,他卻能輕而易舉的將話都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男子只覺心裡長久以來壓着的那塊大石瞬間變輕了許多,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而被傾訴了這麼久的鳳止歌,看了看一臉輕鬆的男子,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
真是莫名其妙,這人是多久沒和人說過話了,怎麼隨便逮着個人就能這樣一通說,或者,他只是將她當成了一個用過即丟的垃圾筒?
這個揣測讓鳳止歌心裡有些不爽。
看到離湖裡迎面駛來的那艘精緻的兩層畫舫,鳳止歌揚了揚脣,衝男子道:“我說,你有這個時間在這裡傷春悲秋,怎麼就不好好想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在乎的那個人能更早的認同你?”
被鳳止歌這樣一提醒,男子好不容易纔有些放鬆的心情又陡然沉悶起來,再看向鳳止歌時眼中不覺便帶了些埋怨。
神態之間,竟有些罕見的親近。
這時,那艘畫舫已經駛到了護欄的缺口處,鳳止歌不再看那男子,幾步走下一半浸了水的臺階,在畫舫上船孃的攙扶下徑自上了船。
直到鳳止歌乘坐的畫舫漸漸駛遠,留在原地的男子仍瞪着那個方向。
他這是,被人不聲不響的就給扔下了?
第三個生平第一次,男子因爲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而稍覺心氣不順,雖然,即使他自己也很清楚的知道,他甚至連那位姑娘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不過……
京城就這麼大,這般特別的姑娘必然不會湮沒於那些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貴女之中,總有再見的機會。
而且,家中人不是都勸說他成親嗎?不如就應下好了,若是能得一個像方纔那姑娘這般特別的人相伴一生,倒也不是那麼難受……
男子正自埋頭思索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沒反應過來,便有一雙手從身後伸來,一把將男子的腰給抱住,然後便是一陣聲音大得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掏耳朵的鬼哭狼嚎。
“公子哎,奴才的公子哎,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您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奴才也只能於黃泉路上追隨公子了……”來人是一個看着與男子年紀相當的小廝。
這般大呼小叫,只一瞬間便惹來了許多注目。
察覺到周圍人那異樣的眼光,男子深深吸了口氣,“放開。”
明明語氣很平靜,但那正號啕不已的小廝卻彷彿聽到什麼可怕的話一般,嚇得瞬間便鬆開了手,但隨即意識到現在的狀況,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男子的衣袖,“公子,您這樣可危險得緊,還是趕緊下來吧,先生也來了。”
男子原本面上沒什麼表情,但在聽到“先生”兩個字時,卻驀地回頭,看到正在他身後靜立着的老者,面上一驚,連忙手腳並用的從石欄上翻身下來,又將臉上折騰出一片紅暈,才躬身朝老者一禮:“老師!”
被稱爲先生的老者看年紀約是半百之數,面容清瘦,只着一身樸素的儒袍,頭上插一支烏木簪,雙手負於身後,只這個簡單的動作,便自有一股常人難及的氣度。
老者睿智的雙眼自男子身上掃過,然後平靜地道:“回去吧。”
男子便有些慚愧地低下頭,“老師,學生讓您失望了。”
老者輕輕搖頭,卻什麼也沒說,而是轉身緩步離去。
男子見狀也不再多作停留,連忙跟了上去,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早已空無一人的湖邊,然後腦中靈光乍現。
他終於想起來,爲何方纔會覺得那位姑娘有幾分眼熟了。
父親的書房裡,那副像寶貝一樣被珍藏了這許多年的畫上,青衣少女背對湖水而立,可不就是他方纔看到的畫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