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時戰爭剛剛開始,三倍的糧價還可以接受,趙俊畢竟不是一個有大魄力的。要是馮宛,便是沒有重生的優勢,她也知道,這樣的戰爭從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戰爭拖得越久,糧草供應就越緊張。她會趁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達最高峰時孤注一擲,把所有的錢全部用來購糧。這樣不但食用無憂,糧價上漲時,憑出售糧草還可以賺上一筆。
而他這樣拖下去,只會糧食越來越買不起,錢帛也所剩無幾。
當然,這事她不會提醒趙俊。
一大早,外面便是嘰嘰喳喳聲不斷。馮宛洗漱後,問道:“外面怎麼啦?”
弗兒低着頭,乖巧地說道:“是嫵娘,她說她是雙身子的人,夫主短了誰的糧,也不應該短了她的。眉娘怪她說話不中聽,兩人吵起來了。”
是麼?
馮宛淡淡一笑。
她站了起來,這時,淡淡的晨光透過紗窗,靜靜的鋪照在房中,一切顯得那麼安逸美好。
馮宛微微而笑時,一側的弗兒擡起頭,目光閃爍地望着她。
就在這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謙卑地低下了頭。晨光中,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子身形瘦小,同樣瘦削的臉上,五官已現出精緻的輪廓。
只是這張臉青中夾着黃色,顯得晦暗而憔悴,低着頭時,神態也是怯怯的。看起來,她已沒有初見時那般自信。
看來,她已得到一些教訓了。
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馮宛嘴角微揚,提步朝外走去。
弗兒見她出門,連忙跟上。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院子裡,嫵娘正在陰陽怪氣地叫道:“我這肚子裡懷的,可是夫主的第一個孩子。若是個兒子,那可是夫主的長子了。”
說着,她斜眼看着不遠處的眉娘,笑得刻薄,“我可不像某些人,從那種地方出身,也不知還能不能有孕”
這話很惡毒了。眉娘氣得臉孔刷地漲得通紅,她尖聲叫道:“你這個敗家的賤婦,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遍”
一邊叫,她一邊便向衝向嫵娘,絹兒趕緊上前,把眉娘扯了回去。眉娘還在氣憤地掙扎着,也不知絹兒說了一句什麼話,眉娘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邊,嫵娘還在得意地盯着她們。
注意馮宛出來的,只有左兒這個婢女。她小碎步地跑近,在經過馮宛時,恭敬的福了福,然後,她來到弗兒身後,扯了扯她衣袖。
馮宛回頭,對着弗兒說道:“我出外了,你不必跟上。”
說罷,她緩步走向馬車。
看到馮宛走出院落,婢妾們的叫嚷聲安靜了些。這幾天,夫主歸家都不敢與夫人打照面,愈發讓她們看到了夫主對夫人的在意。不知不覺中,便是嫵娘這種尖刻的,也收斂起爪牙。
馮宛坐上了馬車。而那邊,弗兒和左兒已跑到角落裡說話去了。
街道中很安靜,越是戰爭吃緊,都城便越是不能亂。因此城裡城外,都有大量的擴衛士卒守衛着。
不一會,馮宛來到了西郊周府。
馭夫目送着夫主進去,老實地低着頭等候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濃厚的米香和菜香傳來,卻是一個鐵塔一樣,臉上還有一道刀印的壯漢提着一個食盒來到他面前,粗聲粗氣地說道:“吃吧,你們夫人交待的。”
夫人交待的?
馭夫愣愣地接過食盒。
剛一打開,馭夫便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口水。食盒中,是滿滿一格白生生的米飯。另外兩格,則是炙燒得香噴噴的大塊羊肉和一些煮爛的青菜。
飯菜不見得特別豐盛,可是,天可憐見,他一個壯漢子,已足有大半個月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現在光看着這食盒裡的米飯,他那口水便咽個不停。
可他有點不敢動。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壯漢,高大健壯,神色兇戾,光站在那裡便有一種殺氣,顯然是個見過血的浪蕩子。他杵在這裡,不遠處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漢,明明口水直流,卻連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壯漢見馭夫不動,掃帚眉一挑,惡形惡狀地喝道:“愣什麼?這是你家夫人所賜。”
夫人所賜?
馭夫自己也是個身強力壯的,倒不是怕得連話也說不出。他猛一點頭,道:“多謝這位兄臺了。”
說罷,他打開食盒,狼吞虎嚥起來。
不屑地瞟了一眼餓死鬼投胎般的馭夫一眼,壯漢雙手抱胸,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夫人本事大着呢,想你這堂堂漢子,又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吃一頓這樣飯算什麼?”
停了停,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吃慢一點,放心,你吃不窮你家夫人”
吃不窮我家夫人?
馭夫狼吞虎嚥的動作一僵。他悄悄地擡頭,朝着面前這體肥悍勇,滿面紅光,顯然吃得甚好的壯漢看去,驚道:聽他這語氣,好象很瞭解夫人,難道說,府裡都窮成那樣了,夫人卻私藏甚豐?
轉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寬厚,現在看來本領也勝過郎主,對她盡忠不虧。
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那壯漢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那婦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過來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馭夫吃完,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大搖大擺地入了周宅。
一刻鐘後,馮宛出來了。
坐上馬車,在馭夫頻頻回望,連連諂笑中,她清雅的聲音傳來,“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說來。”
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聞言連忙點頭哈腰,“是,是,不會,絕對不會。”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便是以往的,凡是與我有關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說來。”
“是,小人省得。”
“恩。”馮宛滿意地說道:“你明白就好。這人啊,最要緊地是守本份。你守了本分,我會記得,也不會虧待於你。不過,你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聲音一沉。
這沉冷冰硬的聲音,令是馭夫一驚,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那兇戾可怕壯漢的身影。他額頭冷汗一冒,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以往,他對眼前這總是溫溫和和的夫人,雖有幾分客氣,終談不上敬畏。可現在,馭夫對這個深不見底的夫人,卻是着着實實地敬畏了三分。
馮宛帶着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後,趙府中,越發地鬧得慌了。
這一天晚上,馮宛剛剛入睡,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叫聲撕破了夜空,驚起了衆人。
馮宛坐下,一邊着裳一邊向急急走來掌燈的弗兒問道:“出了何事?”
弗兒臉色有點白,她朝外面那悽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說道:“好似是,嫵娘出事了。”
是麼?終於出事了麼?
馮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當馮宛走出時,整個趙府中的人早已衝出。身着內衣的趙俊身後緊跟着秀髮凌亂,臉帶紅霞的眉娘,早早就出來了。他急衝幾步,朝着嫵孃的房間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嫵娘沒有回答,她只是聲嘶力竭的尖叫着,聲音充滿了絕望,痛苦,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
倒是左兒猛然撲出,她披散着頭髮,左臉上印着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含着淚向趙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嫵娘流了很多血?
趙俊一驚,大步衝入房間,隨着他這一衝,婢妾們也跟着湊了進去。
片刻後,趙俊的嘶吼聲傳來,“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這裡,他似是在搖晃着嫵娘,“說,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裡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沒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嫵娘,她胡亂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邊尖叫一邊抓着趙俊胡亂撕扯。只聽得“啪”的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這巴掌聲一出,嫵孃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而趙俊已沉聲喝道:“左兒,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左兒哽咽的,慌亂地說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着睡着,就叫肚子痛。奴剛掌燈,她就從塌上摔下了,然後下裳都是血。”
趙俊冷喝道:“睡着睡着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過什麼?”
左兒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兒剛說到這裡,猛然驚醒過來,她撲到在趙俊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亂地叫聲中,趙俊右手一揮,便準備令人把左兒拖走。
這時,他眼角瞟到一個緩步走來的身影,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便是一啞。
走來的,正是馮宛,她衣帶當風,優雅緩步地跨入房中。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剛纔還呆了的嫵娘突然指着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藥,是你害了我的孩兒。”
一邊叫,她一邊掙扎着爬起,披頭散髮地撲向眉娘。
眉娘嚇得尖叫一聲,她連忙退到趙俊身後,含着淚楚楚可憐地說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啊,這種事,分明是那左兒做的,怎麼能賴在妾身上?”
眉娘這個晚上,倒真是與趙俊在廝磨着。
趙俊眉頭一皺,對狀若瘋癲的嫵娘說道:“你冷靜一點。”說到這裡,他命令道:“把左兒押下去。”
他實在不耐煩了,身子一轉便向外走去。
來到馮宛身邊時,趙俊腳步頓了頓。艱難地看了她一眼,他丟下一句話便逃之夭夭,“這事宛娘處理吧。”
我來處理?
馮宛靜靜地站在房中,看着神色各異的婢妾們,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誰做的,可是,我有處理的必要麼?
想是這樣想,既然趙俊開了口,她還是要做些事的。垂着眸,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你煮粥之時,身邊可有別人?”
左兒連忙說道:“還有弗兒,弗兒也在。”說罷,她轉過頭,眼巴巴地看着弗兒。
馮宛也看向弗兒。
這一瞬間,她清楚的從弗兒的臉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過只是一會,弗兒便下了決定,她低着頭,不安地說道:“奴是與左兒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門框上與她說說話。”
一句話,既承認了左兒的供詞,不至於讓人覺得她不忠義。同時,也摘清了彼此。萬一左兒被問罪,她也可以說自己隔得遠,燈火又暗,沒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麼。
馮宛冷冷一笑,向左兒問道:“你煮粥的樑呢?”
“樑?啊,在這裡,在這裡。”
馮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說道:“明日把這樑拿到藥鋪看看,可有摻雜。”
說出這話後,她向左兒說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過大夫馬上就要來了,你主子身邊不可無人,你先服侍她吧。”
馮宛看向弗兒,也說道:“弗兒也好好想一想,左兒當時可有異常?”這句話,她說得隨意,可不知爲什麼,這話一出,左兒便頻頻看向弗兒,而弗兒則低着頭,根本不與她的目光相對。
見狀,馮宛再次冷笑起來,她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說罷,馮宛轉身便走。
她剛跨出房門,嫵娘尖厲的叫聲再次傳來,“馮氏宛娘,你見我的孩兒沒了,是不是很開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個賤婦害的我,你怎麼就不處置她?”
這尖叫聲依然囂張,毫無禮儀。看來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馮宛回眸,星輝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嫵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還帶着一種厭煩,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不知爲什麼,嫵娘一對上她這目光,便想到自己:財產全無,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沒了,她一無所有了,拿什麼跟夫人叫板?
想着想着,她臉白如紙,臉上的兇戾也轉爲灰敗。無力地頹倒在地,迎向馮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覺中,變得躲閃,變得眼神渙散。
馮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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