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眼神他以前見過，五年前，萬軍從中，她一身黑色長衣，一杆長槍，穿越千軍萬馬來到他身邊，那個眼神，有種漠視一切的凌厲，他想，那要是久別重逢該有多好。
良久，士兵手裡的刀柄都汗溼了，席慕忽然如春花綻放般一笑：“好，依你。”
秦懷看着他的眼，笑的竟然有幾分旖旎，秦懷擡起手，席慕舉起右掌，擊掌爲誓，三聲清脆的響聲過後，秦懷把席曼肩膀一提，脫臼的肩骨接上，席曼已經再次昏了過去，秦懷把她扔到席慕馬上，席慕伸手接住隨手放在身前的馬背上，動作並不溫柔。
“皇上，請信守你的諾言，有違此誓，我定取你人頭。”秦懷警告的看着他，隨即轉身上了馬車，席慕一言不發的看着她，臉上始終是燦爛的笑。
馬車毫不停留的疾馳，銀川城城門大開，進出都有士兵搜查，嚴格了許多，馬車進城時，秦懷忽然聽到城牆頂上悽婉的聲音，好像是某種樂器發出的聲音，清脆而嗚咽，曲子纏綿悽惻，又有幾分眷戀，秦懷聽得入神，直到進城纔看向秦老爺子：“爺爺，這是什麼樂器？”
“呵呵，樂器，這是吹樹葉子的聲音。”秦老爺子呵呵一笑，“自古征戰多離人哪！”
秦懷一愣，默然不語。
城牆上，楚江秋一身血紅盔甲，寂寥的坐在牆頭上吹着葉子，他們說，這個位置是君大人以前坐過的，他容顏滄桑，曾經細白的臉已成了黝黑，曾經鮮活靈動的雙眼如同吹了一夜寒風的旅人，憂愁欲淚，他不知道，這一曲離人思，是他離心裡那個人最近的時候。
五年前，他主動請纓前往銀川鎮守南境，母妃和四弟都驚呆了，他堅持要去秦懷曾經呆過的地方，做秦懷沒做完的事，他在斷頭崖底爲秦懷立了一座衣冠冢，他時常帶着酒坐在小小的墳冢前發呆，這樣的日子，以前他連想都不敢想，他不知道有一天他可以離開喧囂的酒肆，離開燈火輝煌的帝都，來到這戰火紛飛的邊境，一個人面對成千上萬的敵軍，每一次南遙攻城的時候他都在想，當年，秦懷是用怎樣的心境，去面對這些隨時會殺了自己的人？
他離開帝都的時候，母妃哭的肝腸寸斷，大哥擔憂的說要陪他一起，但大哥是戴罪之身，形同軟禁，四弟是不會放心把兵權交給他的，這其中的道理他多少明白，他堅持孤身一人，走的時候只帶了一馬車兵書，後來，他每天都坐在城牆上讀那些兵書，和當地的半大孩子學會了吹樹葉子，他忽然覺得，生活也沒有那麼讓人恐懼，他已經學會了在一個遙遠地方，獨自一人思念另一個人。
秦懷並不知道那個吹《離人思》的人就是楚江秋，她甚至不知道那首讓人憂傷的曲子叫離人思，她只是在想爺爺的那句話，自古征戰多離人。
馬車並沒有在銀川停留，秦懷不想去打擾楚江秋，他肯定改變了很多，這樣的改變對曾經的他而言或許太過殘酷，但未必不是好事。
馬車駛出銀川時，秦懷確實猶豫了下，楚江秋對於她，是去到帝都的第一個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他爲她保守秘密，雖然知道她的小聰明小計謀，卻從來沒有揭穿過，他是個內心柔軟的人，知道她死了，楚江秋肯定也難過，但是現在的她，實在不知道去哪裡，也不想去打擾他。
秦懷靜靜的靠在馬車一側的榻上沉思，無弦看看正在雕刻木頭人的太爺爺，又看看沉思不語的孃親，眼珠子嘰裡咕嚕打轉，爬到秦懷身側坐下：“娘，我們要去哪裡啊？”
秦懷看着他笑笑，沉吟一下說道：“娘帶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和舅舅吧。”
無弦眼睛一亮：“我也有外公外婆嗎？還有舅舅？”
秦懷神色一黯：“當然有，只是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能看着你長大。”
無弦忽然不說話，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娘，藍錦哥哥和我說過，藍伯伯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問他有多遠，他說其實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秦懷一愣，無弦擡頭小聲說道：“娘，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舅舅和外公外婆了？”
秦老爺子擡起頭看着秦懷，秦懷忽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和四歲大的孩子說生死，好像太過殘忍，無弦爬到秦懷腿上，仰起頭看着秦懷，稚嫩的小臉上一本正經：“娘，見不到就見不到呀，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太爺爺陪着我，青空叔叔陪着我們，多好呀，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秦懷看着他白嫩的小臉，眼神專注的看着她，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她一把抱住無弦，勉強笑道：“娘沒有難過，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娘，你是想起爹了嗎？”無弦小心又期待的問道。
秦懷仔細的看着他：“無弦，你想見你爹嗎？”
無弦愣了一下，撇過頭小聲說道：“娘，我只是想問問他爲什麼不要我們。”
“他沒有不要我們。”秦懷脫口而出。
無弦呆了下，忽然無措的看着秦懷：“那…。那…爹是不是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秦懷趕緊搖搖頭：“沒有，他很好。”她張張嘴，忽然不知道怎麼說下去，說你爹是皇上？他有了皇后，他們相親相愛傳爲佳話？說你爹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你的存在？她忽然覺得，這樣對無弦，一點都不公平。
可是要是楚南柯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無弦必然會被帶回宮，皇室子嗣，怎麼可能流落民間放任不管？
“無弦，娘不能告訴你你爹的事，但你要記住，娘這樣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的，娘不想離開你。”秦懷斟酌半晌，只是說出這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無弦摸摸她的臉，忽然摟住她的脖子軟軟說道：“娘，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也不要拋下我。”
秦懷點點頭，緊緊抱住懷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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