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後一天。
似乎什麼愁怨都會在這一天一筆勾銷,家人還是家人,還會在一個桌上享受天倫。走到哪裡都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去舊迎新,新桃換了舊符,各自裝飾着自家的房舍門庭。
路天方正遙望着天際那隱隱壓抑而來的深雲,他知道,風過境時,也會帶來這新一年的春雪。又是一年,他悽然的回首,那方黒木桌上安靜的放着他的髮妻——蘭墨的黑白頭像。
透過那死氣的相框,似乎又看到那個溫婉的愛笑的女人朝自己說,“有我這麼好的老婆,你還想其他什麼?”是的,如果蘭墨在,那樣的錯誤,他一生都不會犯。因爲有了她,既是有了全世界。可是,她離開的那麼早,讓他在此後的日子裡,無論擁有多少都空虛的彷彿一無所有。
其實不該在這樣喜慶的日子懷想這些讓人忍不住傷感的過往,只是這一年,他或許就要孤獨的一人守夜,待到黎明。
他們唯一的兒子怕是恨透了自己的背叛,怕極了自己的冷酷無情。只是蘭墨,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像你。他看着相框裡婉約柔美的女人苦笑,可是,她終究不是你。
就在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沉痛的快要裂開的時候,管家匆匆叩響了內室的門。
“什麼事?”尾音裡還帶着疼痛時專有的顫音,那是身體在極端壓抑下帶來的顫慄。管家似乎被這聲音驚到,怔了良久,在回過神慌忙道,“老爺,少爺來了,說是來看望您。”
“少爺?”似乎回味了很久,路天方纔如夢初醒,“你是說理臣?”
“就是理臣少爺,他還帶了一車的補品,說是孝敬您。”管家也大致知道這對父子間的尷尬,說話時小心翼翼。他是路天方身邊的老人,資歷比賈管家還高,自然比誰都瞭解這對看似冷淡,實則相依爲命,感情篤深的父子。“要請少爺進來嗎?”
沉默良久,直到管家以爲自家老爺不願理會時,才從門裡輕輕傳來那彷彿蒼涼的嘆息,“讓他進來吧。”
管家心頭一鬆,立刻轉身去親自迎接少爺的到來。怎麼說,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多少是不忍心。
路理臣一襲黑色大衣,黑亮的皮草領子映襯着他那白皙的,修長優雅的頸脖時顯得華貴異常。修長的身影立在車門邊,姿態隨意而雍容。這就是路天方一手培養出的貴氣逼人的路家大少,從不曾改變。
管家顛顛的迎來,生怕這位祖宗脾氣一來,就甩手走人。然而他看到的已經不再是那是任性妄爲的少年理臣,站在他面前的,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在那個久違的城市可以隻手遮天的頭狼。
迎着陽光,路理臣淺淺勾脣,心想老頭子到沒有偏執到真的不認他寶貝兒子的地步。想着便迎着管家笑道,“辛苦了,東西理理領回家吧。”說着也不讓人引路,只是像回自己家那走了無數遍的老路般,直向深處。
也是,這裡不比自家,有錢歸有錢,這天子腳下可不是光拿錢就能說事的。繁榮之地,土地過於稀缺,所以這宅子是比不得路家大宅。只有一個主樓,大門到樓間那二十米長的範圍便是兩側草地兼花園。按理,樓後面應該還有一塊空地是泳池或者擺設涼亭的所在,那是路家人慣有的家宅模式。
他走進大樓,門外陽光甩在身後。擡頭便看見路天方高高的站在二樓樓梯口靜靜看着自己,目光幽深,忽然暗淡的光線,使他恍惚間看不真切,那眸色裡閃爍的明滅。
等適應了室內的光線,路理臣纔看清路天方的臉。顯然是比離開W市前蒼老了很多,看來在京城混果然是耗費心神啊。他又朝前走了幾步,目光一直停留在路天方的眉心與鼻樑中間。
“爸!”他聽見自己熟練甚至略帶親暱的叫路天方爸。
上面靜靜佇立的男人似乎從沉遠的思緒裡被拉回來,那一聲再熟悉不過的爸,徹底粉碎了他冷酷無情的僞裝。他用幾乎有些顫抖的聲音迴應他,“你......你來了?”說着卻是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樓梯,噔噔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裡迴盪,卻使大廳更顯的蕭瑟寂靜。
接下來自然是順理成章的,父子間冰釋前嫌,從前的所有不愉快都煙消雲散,原來血脈親情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牽絆。他們甚至心靈感應般,對不久前W市發生的一切絕口不提。
這天晚上,路理臣自然是陪路天方吃年夜飯,當孝子。與路天方促膝長談到深夜,直到十二點的鐘聲剛剛響起。他們纔在頂樓陽臺上觀賞萬家燈火輝煌,以及那些爭先恐後,爭奇鬥豔的絢爛煙花璀璨。整個京城,不,應該說整個國度,此時都應該籠罩在春節的喜悅裡。新的一年,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他在自家客房迷迷糊糊睡着時,已經是夜間兩點。實在撐不住,闔上了眼。以至於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震動不休,他也毫無反應。直到,手機也支撐不住,自動關機。
郝斯伯卻焦慮無奈的聽着電話裡傳來,那機械的女聲,提醒他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揉着眼睛苦笑,“大概是進展順利,就在那裡住下了吧?增進父子感情也好。”只是不知爲何,他清冷的眸子裡卻是閃爍着一絲不爲人察覺的.......咬牙切齒。
比大年三十更熱鬧的自然便是新一年的第一天。因爲昨天傍晚開始便有小雪飄落,及至後來已是鵝毛大雪。於是今日早晨真個城市都已經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在晨光裡泛着聖潔的光輝。天剛矇矇亮的時候,路上已是有稀稀拉拉的行人穿梭往來。
路理臣雖然睡的晚,不過他倒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於是強忍着低血壓從牀上慢吞吞的爬起穿衣。
洗漱之後,發現只有兩個女傭在忙碌着,他們在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客人。只是,這個地方又會有誰來拜訪呢?路理臣不由苦笑。他和女傭打了個離開的招呼,便跨出了大門。
天色陰沉,從昨晚起就開始落雪,此時已是積得厚厚一層。好在路上的積雪已經掃到了道路兩旁,他看了眼積了厚厚一層雪的白色BMW,皺眉對着手呼了口氣,纔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這種天,拜年的話,還真是很有情調啊!他不由想着那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想着若是和郝斯伯在雪地裡並肩前行,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容。車開到街道,見着有家商店開着門,想到沒帶煙出來,便將車停在不遠的路邊,冒着細小輕柔的雪花下了車。
可能是新年好氣象,老闆紅光滿面,還送了路理臣一把糖果,搞得他哭笑不得。
只是這安逸的讓人無法警惕的時候,總是會有那飛來橫禍,好巧不巧就砸上了頭。當路理臣走出店門,行了十幾步時,便反應不及的被人撞進了巷子,堵在了路口。
此時正是飄雪滿天,四周一片寂靜,只是更顯的寒氣逼人。路理臣站定後,警惕的看着幾個將他圍住的黑衣人,“什麼人?”
“我們少爺要見你,還請先生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個身形彪悍,面臉冷意的黑衣人站了出來,神色尚算恭敬,但是路理臣可不會認爲他存了什麼好心思。
他琢磨着在這裡他也沒認識什麼人,誰會在這大過年的找他晦氣?不過無論是誰,都沒有用這種方式請人過府的道理。他冷淡的看了眼面前六個氣勢洶洶的男人,無奈的攤攤手,“可是我還有事,告訴你們少爺我沒空。”無端的,他想起郎夙那張笑的人畜無害,風度翩翩的俊臉,以及那雙別有用意的雙眼。
莫非是他?否則,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無聊的搞這麼一齣戲。
“抱歉,先生。這是我們的工作,我想你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黑衣人冷漠的開口,朝邊上幾個人偏了偏頭,那幾人立刻會意,便將路理臣圍了起來。
這意思就在明顯不過,既然你不是擡舉,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路理臣見此立刻換上一副笑臉,精緻絕倫的臉上,頓時閃耀春華無雙,他朝打手頭目邊走邊笑,大有兄弟咱哥倆好的意味,“哎,別介,我們有話好說,你總該告訴我,邀請我入府一敘的主人是誰,我好準備一番......”手下卻是快速積蓄着力量,全身繃緊,等待靠近時一擊即中,然後伺機逃脫。
那打手哪裡見過這等風華絕代的人物,此時笑靨如風,似有光輝盤繞,頓時低下頭不敢多看。見路理臣一副好說話的樣子,想着自家主人也沒有強行帶人的意思。便恭謹的垂首等他走來。卻不想,這笑如春風的男人剛剛走近,便是唰的一聲勁風從門面直撲而來,一個不防,便被重力衝的仰面而倒,硬生生將巷子裡厚厚的積雪砸下了一個大坑。
悶響傳來時,剩下的打手才反應過來,齊齊追上圍住了跑了一段的路理臣,其氣勢洶洶,頗有你不乖乖束手就擒,就別怪我們刀槍無眼的架勢。路理臣畢竟養尊處優慣了,即使偶爾練練拳腳,有哪裡是這些專門靠這吃飯的人的對手。更何況是一一敵六的情況下。
他左擋右格,勉強摜倒了兩人之後,就被一拳重重招呼上了腹部,頓時抽痛直擊神經,他疼的彎下了腰,冷汗從鬢角滑落。就在此時,兩個打手已經上前將他雙手反剪身後。
路理臣呼風喚雨慣了,一下子被人暴力對待,還真有點無措。於是當他被反扣住手壓在冰冷的牆面的時候,只得無限鬱卒的盯着面前的打手說,“放手!爺自己會走路。”依舊是那樣目中無人的口吻,漂亮的眉緊緊皺着。可能打手上面的吩咐過,不可真傷了這位爺,對視一眼就放開了鉗制,只是考慮到這位爺身手還不錯,不能大意讓他跑了,便用繩索將他雙手緊緊綁在了腰後。
路理臣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來轉,四下打量,卻發現這邊荒涼空曠,竟是沒有行人。只得礙着時間,“還沒說你家主人是誰?”
“先生見了自然就知道了?”依舊是面無表情,冷漠如堅鐵。
“呵,這天子腳下的,你們也敢這樣光天化日下的綁架人?看來你主子來頭不小?”路理臣故意譏諷,他估計着不出意外,自己是跑不了。想到那人很有可能是那個郎家嫡孫,背景雄厚,在天子腳下,他家地盤,就是無聲無息的弄死他,估計也沒人敢吭一聲,不禁寒氣席捲了脊樑,冷的他整個身體都僵住。
被強硬的推着往前走的時候,他不禁哀怨的望望天,想着或許郝斯伯太想他,過來找他,說不定還能在路上遇見,來場英雄救美。可是,他那麼忙,估計已經在各處高層間遊走,爲接下來的事情搭橋鋪路。
黑衣人沒理會他的諷刺,只是冷着一張臉將他請上了車,剛剛被路理臣一拳打得歪掉的鼻子竟然已經能暢通無阻的呼氣。
路理臣經過剛剛一架,已然深知越是反抗越是受罪的真理,於是默默的坐在車後座上,等待逃脫的機會。只是這幾個高大彪悍的武夫......他搖了搖頭,自信是沒有能力在被綁住的情況下,撂倒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