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想是這麼想,太子爺能不能做到心平氣和又不一定了。
自這事兒過罷,太子只覺得他這個太子是做得越來越憋屈了,皇阿瑪竟越來越看重四爺了去,一連幾日上朝,皇阿瑪凡有差事佈置下去,盡是句句不離四爺。
朝中風向也隨之變化,很快,太子便覺朝廷衆人只知四阿哥能幹,卻不知太子其人了。
太子爺自是憋屈至極,時而看四爺頗有些得意之色,竟忍不住想殺了這個弟弟去,然到底是理智尚存,尚且能壓得住戾氣。
時至冬月,天氣見寒,戰事傳來不少好消息,康熙爺少不得大肆賞了,趁着高興,康熙爺便打算攜後宮和下頭的皇子們去暢春園小住,亦可趁得閒的工夫到木蘭圍場再行圍獵,先前蒙古一行,康熙爺到底是有些遺憾的。
趁着眼下身子還算是得力,精神也好,康熙爺先帶着後宮女眷入住暢春園罷,翌日便攜衆皇子和禁軍冬獵去了,還打算在木蘭圍場安營紮寨,眼下還未下雪,在帳子裡小住也不顯得很冷。
當然,圍獵之時也不是全然不顧政事了,也不知是用四爺用得順手還是怎得,康熙爺饒是身子尚可,這會子仍舊叫四爺幫襯着理政,還時不時的叫四爺過來敘話,言語間提及在外打仗的十四爺,康熙爺也不乏流露出個思念來。
這日四爺陪着皇阿瑪用完了晚膳,正欲告退,沒想到軍報正來,打開一瞧,正是十四爺的消息,皇阿瑪便留了四爺說話,商議着接下來的事兒,四爺不敢大意,細細思慮了這才答。
康熙爺邊聽邊再帳子裡踱着,可誰知他只隨意一擡頭,正對上一隻眼睛,直讓康熙爺嚇得心口一絞,趕緊的怒吼着讓人抓住外頭竊聽之人。
“大膽逆賊!還不快捉了去!來人!魏珠!”
康熙爺直捂着胸口怒吼着,猛然間對上一隻活人的眼睛,他便是萬人之上的天子也不差點兒被嚇得魂飛魄散,胸口一陣陣的絞痛,一時間氣喘如牛,眼前都不由得發黑。
只康熙爺一聲怒吼,帳裡帳外的頓時亂作一團、呼聲陣陣,臉帳內的燭光都像是受了驚似的忽明忽滅,膽顫搖曳。
四爺剛剛也是被嚇了一跳,這會子來不及不多想,眼瞧着面前的皇阿瑪要倒,四爺連忙扶着皇阿瑪坐下,高聲叫外頭候着的蘇培盛傳太醫來。
四爺又是給皇阿瑪順氣又是伺候着皇阿瑪用茶,好一會兒了,外頭的雜亂的腳步和呼喝聲還是沒有半分減弱的樣子,只能瞧見外頭似是不斷有人舉着火把過去,驟明驟暗。
一時心急,也是擔憂着皇阿瑪的安危,瞧着皇阿瑪這會子身子似是好轉了些,四爺也是顧不得那麼多了,跟皇阿瑪告罪一聲兒,直接抓了放在架上的天子劍護在皇阿瑪跟前。
四爺緊緊的盯着帳門,這會子一手攥着劍柄一手攥着劍鞘,整個人都緊緊的繃着,像是一支拉滿弓的劍似的,時刻準備着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
要說武藝,其實四爺並不擅長,這劍也是極少拿的,他只會些花架子罷了,饒是花架子,也是十來歲的時候學的,現在怕是自個兒也不比繡花枕頭強多少。
若是不緊張那可是假話,可即便四爺這會子因爲用力過度,攥着劍柄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顫了,可四爺仍強自鎮定着,只稍面上和聲音倒還像是和往常一般。
“皇阿瑪您再用些個茶,兒臣定護得您周全,您切莫惱着,保重身子要緊,萬事都有兒臣在呢。”
這會子康熙爺稍稍緩過來些了,看着胤禛的義無反顧擋在他面前高大背影,聽着胤禛緊張中帶着鎮定的言語,這般緊張的時候,康熙爺面上的皺紋微微深刻,竟忽得露出一個淺笑來。
神情也忽得放鬆,心中難得的平靜。
說來這般危急的時候,老四擋在他這個皇阿瑪跟前兒是本分,可康熙爺這會子將下頭旁的阿哥代入如今的情形,依着下頭阿哥們一貫的性格思量,怕是換做誰,都沒有胤禛這般鎮定。
直郡王性子更爲急躁些,怕是直說叫人緝拿歹人的時候,直郡王自個兒先衝出去了,太子知會跟他一般大聲兒叫人,老三是個懦的、、、、老八想來是安撫他的話不少,可不會直接擋在他身前、、、
唯有老四,雖是平日裡也略微急躁,可難得危急關頭最是冷靜穩妥、頭腦靈活,饒是自個兒怕着緊張着,也有股子不畏生死的韌勁兒。
連天子劍都敢用,只這一條,怕是下頭的阿哥們有一半兒都沒這個膽量的。
倒也沒等久了,只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魏公公、幾位太醫、御前侍衛頭領邊齊齊進來請安,四爺這也才重重的鬆了口氣,趕緊的將天子劍又放了回去。
“奴才該死,救駕來遲,剛剛帳外窺探之人已然抓住,這會子還請萬歲爺讓太醫請平安脈,這般奴才才得以安心領罰。”
魏珠跪在最前,這會子句句懇切,康熙爺倒也沒什麼怪罪的意思,只稍稍伸了伸手臂,任由太醫診脈。
太醫這會子壓根兒不敢起身,直跪着匍匐過去,給康熙爺診脈之時這才稍稍擡起上身,不過這頭也是不敢擡的。
幸而沒什麼大事兒,太醫只給康熙爺開了安神靜心的方子,這才悄無聲息的退下,餘下處置那窺探之人的事兒,便不是他們小小太醫能聽的了。
眼瞧着這會子帳內盡是皇阿瑪的親信,四爺這會子留不是,可若說走也不甘心,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對上魏公公吞吞吐吐的樣子,四爺這才忙朝皇阿瑪打千兒告辭。
“皇阿瑪又要事商議,兒臣不好在這兒打攪了,兒臣告退,明日再來給皇阿瑪請安。”
只見康熙爺擡擡手讓四爺起身,這會子不急不躁的呷着茶,並沒有讓四爺避開的意思:“胤禛便留下吧,今兒倒也不知外頭的人衝着誰來的,你也陪着朕一塊兒聽聽、見見。”
四爺忙應下,也沒把自個兒放在什麼顯眼的位子上,只稍稍移了半步站在康熙爺的身邊兒,倒像是個跟前兒伺候的。
康熙爺沒再多言,只讓下頭的魏珠趕緊稟明今日之事,魏珠面上着實爲難,說實在話,見到被侍衛捉住的那人,着實讓人嚇的不輕,這會子說出來也是艱難。
可又不能不說,只是暗歎那人明明以生下來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道竟一步步將自個兒逼上了絕路。
“回主子爺的話,外面窺探之人是、是太子爺,除了太子爺,帳外並無旁人。”
魏珠說這話的時候聲兒都是虛的,心裡打着鼓,背上直冷汗簌簌,顯然他預見的結果已然發生了。
“什麼!太子!”只見康熙頓時大怒,直將手中的茶盞震地一擊,那茶盞先是擊中地面碎成無數小片,而後小片又四下飛馳,足以見得康熙爺的怒氣之大。
魏珠被其中以小碎片擦過了手背,頓時劃出了一道血痕,可魏珠一動不動,恍若不知,只等着康熙爺稍稍平息些個,叫人將太子爺押上來。
這會子四爺聽見魏珠說出太子爺三個字兒也是極其震驚,他設想過是外頭駐守的侍衛,想過是悄悄混進來的奸細,想過是兄弟們身邊兒的人,可唯獨沒想過是太子爺。
這也着實大膽了,怕是換做太子爺身邊兒的侍衛他都不會又這般震驚的,可誰知竟是太子爺屈尊降貴,自個兒親自做這些個小人行徑、、、、、
“怎、怎會是、、”四爺不由得驚出了聲兒,忽得想到這是再皇阿瑪跟前兒呢,趕緊的收了聲。
康熙爺臉色陰沉的厲害,這會子胸口直上下起伏,胸口又隱隱絞痛,康熙爺強忍着身子不適,面上一絲絲不表露出來,只叫人將太子爺帶上來。
說是將太子爺押上來,可誰敢押着太子爺啊!
這可是儲君,即便是如今犯了大錯了,再萬歲爺沒有發話之前,誰也說不準太子爺以後是什麼結局。
這會子太子爺身後的侍衛也只是做做樣子,輕輕捏着太子爺手肘衣袖,這般依着平日已是逾矩了。
可即便是後頭的侍衛再怎麼不敢苛待了去,太子爺這會子也着實是灰頭土臉的,身上的衣袍都盡是泥污和草屑,面上眼角兒也傷了一塊兒,這會子微微紅腫着,倒也是狼狽至極。
見了康熙爺,太子爺似是也知道無力迴天,已然破罐破摔了,對着自個兒的皇阿瑪,連跪也不跪,直梗着頭顱。
四爺對上太子爺的眼神,甚至這會子竟在人眼中察覺到滿滿的不服、些許傲氣和決絕。
似是感受到四爺打量的目光了,太子爺還蔑視一眼,若不是這會子康熙爺惱火兒,讓人摁着太子爺的後頸兒和腿彎兒跪下,怕是太子爺就要仰天長嘯三百聲了。
倒也不知道倔什麼呢,太子爺在幾個侍衛手中還不斷的掙扎着要起身,臉都憋的通紅髮紫,因着他一人對抗身上幾個人的氣力,這會子喉間直髮出野獸般的悶吼。
“你、、、你這個逆子!朕哪裡虧待了你!朕將你自幼立爲太子,將你自幼帶在身邊親自教導!竟還成錯了!”
就不說今兒太子爺窺探之事,只瞧着這會子太子爺叛逆大膽的樣子,康熙爺便已然怒不可遏了,這會子一氣之下,竟什麼都不顧了,直奔架上的天子劍,拔劍直朝太子爺刺去。
只一見這,周圍就沒有不慌的,喊的喊求的求,一時間亂作一團,魏珠和四爺離得近,這會子忙撲過去抱住康熙爺,四爺攥着康熙爺執劍的手腕子,不敢硬奪,也一直用勁兒撐着,不讓皇阿瑪的劍落下去。
若是今兒真傷着太子爺了,定會震驚朝野,太子今日之醜聞也回公之於衆,皇阿瑪更是背上了弒子的名頭,這可就不只是太子的醜聞了,是愛新覺羅家的醜聞,是大清的醜聞。
天子一舉一動都是要記入史冊的,這虎毒還尚不食子,怕是後人評說之時,少不得說康熙爺一句心狠手辣、殘酷無情。
便是不說遠,若是儲君受了損傷,也定讓朝堂不穩,太子爺有罪不假,可斷不能用這般方式懲處,有道是師出有名,這罰也得將罪狀一條一條的在朝堂上列出來,方可服衆。
便是廢太子、圈禁宗人府,也比直接傷人的法子好。
“皇阿瑪!不可啊皇阿瑪!太子爺定是事出有因!定是無意打探!”
四爺恨不得用了全身的力氣去拽康熙爺的手腕,可這會子康熙爺在氣頭兒上,原就身子不差,這會子含怒出手幾乎讓四爺敵不過。
四爺這般攔着,非但康熙爺不領情,反而這會子連帶着四爺一塊兒罵:“胤禛你給朕躲開!莫不是這會子你也忤逆朕不成!你若再攔,朕將你一併治罪!”
說着,康熙爺直一個用力,反手直接用手肘撞上了四爺的胸口,也一腳踹開了抱腿的魏珠,四爺胸口猛得一痛,手上力氣一滯,差點兒沒直接仰倒過去。
四爺死憋着一口氣,這會子仍不鬆手,改爲緊緊的抱住康熙爺的腰,若是再不成,他便只能去給太子爺擋刀了。
雖也不願意爲了太子爺做到這份上兒,恨不得現在便讓皇阿瑪將他處置了去,可大局當前,愛新覺羅家的臉面失不得,他便也不能只顧着自個兒的私心了。
眼瞧着面前皇阿瑪毫不遮掩的殺意,瞧着四爺的維護,太子爺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似的,只冷眼瞧着,怕是再沒有比他更冷靜的了。
太子爺開始莫名的笑,起先只是淡淡的勾着脣角兒,後來身子都跟着微微的顫,現在直接仰面大笑,笑得眼角的淚都劃了一串子。
“孤的好四弟,你若是不會裝便不必裝了,瞧着孤死豈不快哉!且日日就會用那不入流的手段奉承着皇阿瑪,便是孤死了,你也不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