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話,康熙爺用了藥稍稍振作,眼神一直未離開四爺的身影,末了被四爺伺候着漱口用茶,康熙爺這才趕了帳內的閒雜人等,只留了四爺敘話。
“胤禛,你可肖想朕的位子?”
皇阿瑪這開門見山的一句,讓四爺稍有些怔愣,又是知道這會子皇阿瑪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不由得心中緊張,雖是面上不動聲色,可背後卻是一瞬間便被冷汗浸透了的。
若是他這次答不好,怕是就要跟太子爺一併作伴了,可若是答得好,想來也能比兄弟們多些個機會。
只見四爺笑了笑,坦然的望進皇阿瑪的眼中:“皇阿瑪恕兒臣失言一回,兒臣以爲,兒臣的哥哥們、弟弟們,沒有不想登上皇阿瑪的位子的,兒臣自也不能免俗。”
“只是這目的各有不同,兒臣不知兄弟們作何想法,只跟皇阿瑪說說兒臣想的。”
康熙爺原還因着老四前一句話有些惱怒,可這會子聽人說想法時,才暫壓了火氣,靜聽老四的理由。
“兒臣自幼受皇額娘耳目薰陶,最知皇阿瑪爲大清之艱苦辛勞、殫精竭慮,自小便也沒什麼宏圖偉志,只想着給皇阿瑪分憂罷了。”
“漸漸的兒子成年長大,這才知兒時立志便是放置今日也是艱難,幫皇阿瑪分憂,着實大話了,皇阿瑪給兒臣交代的差事,兒臣只盼着不給皇阿瑪添亂就很好了。”
“且就今兒皇阿瑪身子微恙,兒臣便慌了神兒,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兒臣還有很多要跟皇阿瑪學的,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且都盼着皇阿瑪身子快些康健了教兒臣呢。”
“皇阿瑪問兒臣想不想,是想,也是妄想、空想,要兒子說,且腳踏實地,安安心心的當四貝勒就很好。”
只四爺這一肺腑之言,頓時讓康熙爺龍心大悅,對老四甚是滿意,他雖是身子不適着,倒也不至於看不出來老四的真話假話。
老四自幼赤忱,雖是偶爾有些個性情急躁、直言不諱,可到底是個好的,便是如今也將是而立的年紀了,還依舊如此。
康熙爺心中滿意着,可面上依舊不顯,又問:“那你瞧你的兄弟們如何,可有能擔大業的?”
只一說這個,四爺原還是坐着的,這會子立即跪在康熙爺的腳踏上,面上露出些惶恐之色。
“兒臣不敢妄言。”
“今日無君臣,胤禛但說無妨。”康熙爺擺擺手讓四爺起身,倒也不是試探的意思,是真想從老四的嘴裡聽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他將保成自幼立爲太子,細細帶在身邊兒教導,保成是他看着一點一點長大的,可這讓他費盡心血的孩子竟如此不堪,着實讓他心痛憤慨。
反倒是這會子看下頭旁的阿哥,卻一個賽一個的好,着實讓他心中費解又稍顯愧疚,這會子聽聽老四的話,想來也能多瞭解些個。
四爺聽了康熙爺的話,這才起身又坐回原位,雖是經了皇阿瑪的許了,可這會子仍不能大實話的將什麼事兒都講出來,四爺稍稍思索一陣子,便講了兄弟們的好,也是不願得罪人。
“大哥最年長,又頻頻立下戰功,着實是兄弟們的楷模,三哥好讀書,江南文人裡的名聲極不錯,老五、、、、、”
“兄弟們各有各的好,可說起來,也是沒有一個能像是皇阿瑪這般文武雙全的,若是兄弟們齊心,擰成了一股勁兒像是一個人似的辦差做事,那大清定會越發的強悍強勢,永保昌盛。”
說到這兒了,康熙爺倒也是難得在人前感慨:“若是你兄弟們都如你這般想,朕也不必如此費心了,胤禛,你很好。”
這稱讚着實高了些,四爺不敢應下:“兒臣惶恐,皇阿瑪謬讚了,兒臣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若這會子換做三哥或是五哥,定是比兒臣看得還透徹些,於戰事上,兒臣更是不如十四弟了。”
“說來兒臣着實有些不善言辭,平日裡心裡跟兄弟們好,可總不會說的,如今也只有十三弟、十四弟願意同兒臣多玩笑些,看着八弟九弟十弟感情好,兒臣也是真真羨慕。”
惶恐歸惶恐,四爺該趁機做些個手腳還是要做的,這會子玩笑似的將八爺黨捅了出來,許是這會子皇阿瑪心神放鬆不會多想,可以後若是真鬥起來了,這可就是犯了皇阿瑪的忌諱了。
到底還是精神不濟,康熙爺只又說了一會子話便有些昏昏欲睡,四爺也極有眼色,這會子住了口,忙喚了外頭的魏公公進來,他們二人一併伺候着康熙爺洗漱更衣安置。
康熙爺睡下了四爺倒也不能歇,侍疾呢,自然要寸步不離的伺候.
四爺便讓蘇培盛將他帳中的鋪蓋拿來,在皇阿瑪的腳踏邊席地而臥、和衣而眠,以便夜裡隨時伺候。
這一晚四爺着實沒怎得睡好,伴君如伴虎,雖是這君也是父,可仍然不能大意,再加之夜裡康熙爺起夜幾次,還要了幾回茶,四爺幾乎是剛躺下有了睏意便要起身伺候了。
到了後半夜,康熙爺瞧着四爺身上皺皺巴巴的衣袍倒也是於心不忍,勸四爺回去歇着,四爺執意不肯,康熙爺便叫人給四爺搬了張軟榻來,也算是能躺得舒服些了。
第二日一衆阿哥爺們都來給康熙爺請安了,正見四爺伺候皇阿瑪用粥,三爺便想搶了四爺的差事。
可誰知話還沒說呢,三爺竟是直接上前了,手指扣上了四爺手裡的碗沿兒,關切了一句:“四弟趕緊的回去歇着吧,昨兒只你一人伺候着皇阿瑪,三哥心裡着實不是滋味。”
雖是被三爺搶了先,可下頭的阿哥們也不得不順着三爺的話往下說,比之三爺,四爺着實在皇阿瑪跟前兒待得太久了,是該回去歇息着,讓其他兄弟們露露臉兒了。
康熙爺這會子也開了口,勸人回去歇着,倒也明白這會子下頭阿哥們的意思,且讓老四趕緊的回去,也是護着他,省得背後叫他們兄弟擠兌着。
四爺告退,手上的活兒自然交給了三爺,三爺心中激盪,以前倒也不是沒在皇阿瑪跟前兒侍疾過,可這不是兄弟們人多嘛,難得輪着他一回。
這會子心裡一時着急着,舀了一勺子粥就往皇阿瑪嘴邊兒湊,康熙爺倒也沒多想,只微微張了嘴讓老三往他嘴裡送粥。
可這粥只一入口,康熙爺便吐了出來,一臉的怒容直以胳膊打翻了三爺手中的粥碗。
“混賬東西!你要燙傷朕嗎!”
三爺臉色一白,當即腿軟的跪下求饒,哪兒想到自個兒這纔剛以伺候便出了岔子。
剛剛從四爺手中接過碗的時候裡頭可都吃了一半兒了,他扣着碗沿兒和碗底兒又沒覺得燙,哪成想竟燙着了皇阿瑪,真真是罪該萬死!。
“求皇阿瑪息怒,兒臣知錯了,兒臣知錯了。”
康熙爺看着跪在下頭的三爺,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老四從昨兒便伺候他用藥用膳,事事躬親、悉心照料,每每用藥用膳前也是老四親自來試,比魏珠伺候的都體貼。
夜裡便是沒歇好,伺候他晨起時也依舊沒有出任何岔子,這粥湯也都已經吃了一半兒,每每他入口時都是正好。
原還沒覺得有什麼,可這會子老三隻一上手便燙了他,便是這般毛手毛腳還敢上趕着湊上來,且還不夠他惱的。
康熙爺忽得想起老三在敏妃喪未百日剃髮一事,心中又是一惱,上一次已然將老三降爲貝勒了,如今竟還是遇事馬虎不知反省,着實不堪重用。
這會子也是氣得不知該怎得處置三爺了,康熙爺胸口又開始隱隱絞痛,只趕緊的叫三爺滾出去,只一看着下頭的人便來氣着。
三爺驚懼交加,昨兒處置廢太子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這會子幾乎是連滾帶爬着出去的,直讓餘下阿哥們好一番嘲笑,着實是個不成的。
這會子倒是有八爺的用武之地了,他自從張明德一案脫開身後,便着實低調了許多,只見八爺趕緊的叫人來清理的地面,親自給皇阿瑪換了身上被粥飯污了的錦被,而後叫人又盛了一碗粥來,細細的攪着,不熱了纔給皇阿瑪喂去。
康熙爺被氣了一遭兒,這會子哪兒還有什麼胃口用膳,一會子又該用藥了,便只吃了直郡王喂來的一勺便不用了。
用藥時八爺本也想這般細細的喂皇阿瑪的,可奈何皇阿瑪着實不給面子,倒也是還含着氣兒呢,這會子直自個兒捧了碗一飲而盡了。
八爺面上不變,心裡倒是將三爺翻來覆去的罵了個遍,若不是三爺沒本事還強出頭,倒也不至於連帶着他也受皇阿瑪的氣。
這主帳裡的事兒四爺是不知了,回了之後也沒叫蘇培盛傳膳,只自個兒隨意用了些個昨兒擺在桌上的點心,灌了兩口隔夜茶,便躺在榻上補眠。
四爺這般隨意着可是讓蘇培盛心疼壞了,他主子爺哪兒用過隔夜的東西啊,這般能對身子好就怪了。
可這會子主子爺實在是累極,也不能將人再叫起來好好用膳,便只得細細吩咐下頭的人,叫人將午膳備豐富些個,好好的補一補。
四爺這會子已然睡熟,身上的衣袍和鞋靴都顧不得脫,也是蘇培盛帶着下頭的小太監輕手輕腳的伺候着,這才叫人舒服的睡着。
倒也沒補眠多久,四爺只睡了不足兩個時辰便醒了,醒了之後心情竟難得的不錯,這會子叫蘇培盛伺候更衣的時候面上還都掛着笑呢,也不見絲毫疲憊。
蘇培盛邊給四爺整理的衣襬邊大着膽子問了一句:“主子爺可是遇着什麼好事兒了?難得見您這般高興的。”
四爺不好說自個兒夢見得了太子位子的事兒了,只說了幾句側福晉的事兒罷了。
然沒說一會兒呢,外頭忽地有侍衛來報,說是十四爺到了。
四爺一驚,斷沒想到十四爺會這會子回來,不過他倒不是防備着十四弟呢,只是將在外,無令不得歸京,即便皇阿瑪不成,即便京中恰逢鉅變,只要沒皇阿瑪開口,十四爺都不該從戰場上離開。
說輕些是任性妄爲,可說重些便是擅離職守,是心存異心了。
還不知十四爺此次回來是什麼個情況呢,四爺只怕叫人瞧見了會在皇阿瑪跟前兒告十四爺一狀,眼下也顧不上梳洗了,四爺緊忙叫蘇培盛請了十四爺進來。
“四哥!皇阿瑪眼下如何了,弟弟一聽下頭人說起皇阿瑪身子不妥,這便立刻快馬加鞭回來了。”
十四爺風塵僕僕的進來了,身上還穿着甲冑,袖口上甚至還沾着乾涸的發棕色的血跡,一去掉頭盔,面上更顯出疲憊和略微的滄桑來,打仗期間豈顧得上收拾自個兒,十四爺下巴都泛着青茬,瞧着很是成熟了不少。
四爺緊忙拉着十四爺坐下了,也是怕十四爺着急,他一邊兒親自給十四爺倒茶,一邊兒回着:“皇阿瑪眼下還算安穩,只是昨兒到底被太子爺氣得不輕,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太醫之說叫皇阿瑪心平氣和些,如此細細細細養着,旁的便也沒再說什麼了。”
“然皇阿瑪原年紀便不淺了,昨兒夜裡四哥伺候着,只覺得皇阿瑪是大不如前了,也不知以後如何,四哥心頭也是惶惶。”
十四爺來得匆忙,這消息也是半路得來的,他只知道皇阿瑪忽地身子有礙,卻不知竟是被太子爺給氣的,他細細回想上一世的經過,只覺得當年也沒這樁事兒了,也不知怎得,他所說經過上一世,知道得多些,可這一世卻同上一世差得多了,至少有很多事兒都提前了不少。
同準格爾部打仗的事兒便是,眼下皇阿瑪被太子爺氣亦是如此,次次叫他措手不及,即便知道也全然無用。
“太子又怎麼了?不瞞四哥,我原回來是要押送一重要人物給皇阿瑪的,誰道半路上在驛站收到消息,說是皇阿瑪不妥,我這才快馬加鞭地趕來,路上跑死了兩匹馬才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