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雅璃,太皇太后坐了一會之後起身要出去。
“主子?”丹嬤嬤擔憂的扶着。
“去御花園走走吧,哀家有些時候沒去看,花兒還有麼?”太皇太后問。
“有,菊花還開得好呢,主子想看,坐着攆去吧。”丹嬤嬤忙叫人去傳攆。
不多時,太皇太后就坐着攆去了御花園,早就將人都趕出去了,所以這會子,很安靜。
將近午時,可是誰也不敢催促主子回去。
太皇太后有些虛弱的扶着丹嬤嬤的手上了萬春亭:“這裡看的遠。”
丹嬤嬤點頭,她知道太皇太后是思念遠方的康熙爺,太子爺,直郡王了。
快九月裡了,菊花開的好,可是御花園裡別的花樹也到底都有了枯黃的意思。
雖然太監們每天都要把枯黃的厲害的葉子,枯萎的花兒拿走,可是那不過是人力。四時變幻是天意。
天意不是人力能扭轉的。萬春亭的確夠高,站在上面極目遠望,京城都看的到。雖然看不到野外,可就是京城裡的樹木也都黃了。縱然看不到一片一片的樹林子,可家家戶戶都有幾棵樹,一眼看去,一片蕭瑟。到底是深秋了啊。
“這纔是真的景兒呢,御花園裡的景兒,假了些。”奼紫嫣紅,不過是逗着她們這些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出去的女人玩兒罷了。就跟養在玻璃瓶子裡的人一樣,由不得你看別的。
丹嬤嬤不能說話,她不知說什麼。只能靜靜的站着,聽着這些一輩子只能聽見一回的話。
“哀家多思念科爾沁草原啊……這個時候,滿眼都是枯草,可是那枯草也有看頭啊……”太皇太后懷念的,更多是自由吧?
策馬奔馳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的自由。打心裡,似乎還聽得見那時候的笑聲呢。
如今,她貴爲太皇太后,卻也不能隨心所欲,縱然是在厲害的女人,也會難過的。
“蘇茉兒……”太皇太后開了一個頭。
“奴婢去請了姑姑來?”便是丹嬤嬤,也得叫一聲姑姑。
“罷了,不必見了。”縱然是主僕,可這麼多年,路已經越走越遠……沒什麼好見的了。
“姑姑這些年……也苦。”蘇麻喇姑多年來極少出來,潛心禮佛。日子過的自然苦。
“苦?誰不苦?哀家不苦麼?她要的,哀家給不了,不是哀家不願意,先帝爺一心都在那董鄂氏身上,哀家能怎麼樣?先帝去了,蘇麻喇姑怨哀家……那是哀家的親生兒子!”太皇太后說起這話的時候,早已沒了當年的那一股氣,只是像講故事一樣講着,似乎這一切與她無關。
丹嬤嬤聽着,她能說什麼?
“哀家去了之後……罷了,吩咐你也沒有用。萬歲爺會善待她的。”太皇太后知道,她一死,留下一道不許告訴康熙爺的懿旨,這慈寧宮裡的人,就都活不了了。
或許丹嬤嬤能活着,可她也不會活着了。
她就是這樣的狠心,比之江山社稷,這幾個奴才死不足惜。
“那杜氏倒是個好的。哀家也算是放心了,哀家這一輩子……都說太宗不喜歡哀家……多爾袞對哀家情深意重……”太皇太后搖頭。
“哀家年輕的時候,是想要太宗疼惜哀家的。可是他眼裡只有海蘭珠。多爾袞……那時候哀家早就死了這你情我愛的把戲了。辜負了他一片心。”太皇太后淡淡的。
要不是有她,多爾袞未必不能君臨天下。她用一段情,換了子孫萬代的江山,值了。至於多爾袞,來生有緣的話,她補償他。
“保成喜歡杜氏,就成全了他,杜氏不是海蘭珠,不是董鄂氏。這孩子有擔當,有膽量,也有忌諱。就是好的。只要叫她明白,太子爺纔是她的依靠,太子爺好,她纔好,這就好了。”
這一次試探就是想明白雅璃面對生死大事的時候,會怎麼樣?冷靜還是慌亂?能不能選擇最有利的方式?
並且叫她明白,以後路途艱險,只有她依靠太子爺,才能護得住一家子。
當然,有一個後果就是她變成一個滿腹算計的女人。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氣,沒關係。她相信保成。
孝莊太后實在是厭惡了,她厭惡極了什麼都不會,一身病骨卻將男人死死拴住的女人。
無能卻拖着男人的腳。
她寧願替太子養出一隻吃人的老虎來!
丹嬤嬤沉默不語,她知道主子只是想說話,不需要回應。
許久許久之後,太皇太后道:“哀家想回去……可惜,也就是做夢了。”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回科爾沁去,可惜沒有機會了。
“罷了,走吧。”太皇太后累了。
丹嬤嬤扶着她,從萬春亭上一步步下來。
她已經步履蹣跚,回頭看了一眼萬春亭,輕輕的笑了。
好多年之前,第一次進了這個明朝的皇宮,心裡眼裡全是新奇。
那會子,她帶着蘇茉兒,不許太監跟着,歡快的跑上了萬春亭,驚喜的歡呼:“這裡還是好看的!”
蒙古人豪爽,見過的風景無不是蒼涼遼闊的大美。可是女子終究是女子,偶爾看見了這樣精緻的中原風光,難免也會很喜歡。
只是跑了幾次之後,就失去了興致,中原人真是沒意思,這樣的風光圈在一個圈子裡看,遲早看膩了吧?
可是那時候,她早已經不是科爾沁草原上的格格了,也不是可以隨着男人策馬的福晉了,她是莊妃。
是太祖的妃子,有無數的規矩要守着。
沒有了自由,她開始期盼愛情。可是……那男人喜歡的不是她。她明豔的容顏漸漸的不再明豔,滿含熱淚送走了太祖,膝下是隻有六歲的兒子。
容不得她兒女私情,先要護着他們母子的性命,這一爭,就是幾十年。
到如今,紅顏已經遲暮,回憶中都少了鮮活的氣息。
如今,她七十多歲了,已經再也記不清那麼多往事,而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片草原。
自由自在的日子,還有……第一次看見姑姑出嫁的時候,那喜悅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