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王爺,這一路的餘孽已經清肅完畢。”
溫逸琦捏了捏眉心,看着前方漫天大霧,問:“元將軍,武林盟剩下多少人?”
被喚元將軍的男人謹慎道:“林間僅剩三批,進入主舵兩批。”
也就是說滅了大半。溫逸琦不得不感嘆在這種圍堵包抄緊逼盯梢的方式下竟還能脫穎而出,足見天蒼教的能耐,也難怪自從天蒼教崛起,武林盟被壓得死死的。面臨如此絕境還能以少勝多,天蒼教的覺悟只怕比這些長年自以爲高枕無憂的武林盟要高上許多,不怪乎能將整個江湖攪成如此混沌。
只是計劃太過順利,反而讓溫逸琦無法放心。據前線消息,教主燕慕歌可是不曾露臉,除了底下堂主頑強抵抗,溫逸琦卻感受到一種暴風雨來臨的平靜,即使半點動靜也沒有,也足以讓他諱忌。
思及此,溫逸琦不免失神,他想到那個帶着偏執和強烈感情的司瀾兒。也不知她現在是否進入總舵,見到天蒼教內的那位。
“快呀快呀,還愣在這裡幹嘛!趕緊上啊!”
背後的楊琳琳捻起袖子怒氣衝衝,一邊催促一邊破口大罵。溫逸琦無奈地笑笑,拉回心神,對元將軍道:“吩咐下去,全軍加快速度,勢必在天明前拿下天蒼教。”
“末將領命!”
與此同時,從朝廷兵馬手中逃脫的古蝶帶着所剩無幾的人手與其他堂主會合,急返總舵。如今山中兵荒馬亂,一些見大勢不妙膽小畏懼的教徒要逃,她們也無暇理會。剩下的的人本就不多,死的死,逃的逃,即使是存活下來的護法和堂主,面色青灰,不少也有幾分敗意和沮喪。
一次年資較長的堂主暗暗嘆息,他們都是經歷了兩次戰役的老人,今日之勢,儼然與當年一般無二。如果他們還是十多年前年輕氣盛之時,或許還會叫罵着總有一日東山再起,而如今他們老了,經歷了這樣的兩次挫敗,不免頹然生出心中失意。
年輕者不甘之餘,嚷嚷着至今未出現的教主爲何不現身主持大局。
事實上,因爲從頭到尾沒有出現的教主,已經有不少人心生退意,士氣也因此大減,有人開始議論紛紛,說教主莫不是臨到頭自個跑了吧?在這種動盪時期,人心惶惶,任何謠言都是致命的。
一道冷劍當空揮下,劍氣直逼製造謠言的始作俑者身上,將人斬成重傷。吐血不止。堂主何之英冷掃衆人:“教主即將出關,誰若敢再說一句,我定廢了他!”
見此,衆人皆噤聲不言。
七堂主僅剩四人,何之英身爲大堂主,年紀最長,又是過來人,自是最沉得住氣。待穩住衆人之後,何之英這才與古蝶商議,壓低聲音道:“教主情況如何?”
古蝶面有難色:“那日已施針暫時穩住脈象,然而時間倉促,根本無法完全壓制走火入魔的跡象。”
何之英面色漸沉,大敵當前,他們已經無法支撐多久,教主又走火之魔,這種情形,簡直如當年一般。
難道老天當真如此狠決,滅他天蒼教?
“去。走暗道,要是教主壓制得住,就讓他出來,若是不能……”何之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古蝶神色複雜地收回視線:“屬下領命。”
何之英暫時還能以已之威鎮壓衆人,主持大局。但這種情況不可能支撐多久,燕慕歌不出現,他們今日都將死在此地。
古蝶悄悄潛回暗道向最裡頭的內殿。她雖領命去請人,心裡卻七上八下。以何之英在內的幾位教主心腹,均知道教主這幾日的情況十分糟糕,雖不似前教主那般走火之魔後瘋魔,教主卻爲了壓制心火而吐血不止,幾日光景幾乎不成人形。
即使將他請出來又能如何?天蒼教已至日暮途窮,莫說教主現今自身難保,就是實力大盛之期恐怕也無解救之法。
古蝶不是不生氣,她氣不過教主爲了一個女子將自己搞得如此失魂落魄甚至心魔大盛導致走火入魔。她也不是不後悔,後悔不該將司瀾兒帶回教中。
只是……
她還記得,當日教主與她說,他要與司瀾兒成親之時,那臉上的喜悅和溫柔。那個從前仿若冰霜般的教主竟動了心,竟能露出這樣的神情。讓她一度慶幸自己做對了。
她只是沒想到,失去司瀾兒的燕慕歌,會怎樣。
古蝶壓下怒氣,咬碎一口銀牙也沒有用,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已最大的力量,爲教主壓制走火入魔之勢,他們還年輕,當年的天蒼教可以撐至今日,不怕將來不能東山再起。她不似何之英和其他老一派的堂主那麼灰心喪氣,只要能逃過此劫,黎明終會來臨。
古蝶舉着火把,火光只照亮了她所在的位置,黑暗地道的陰溼加上外面的混亂讓她有些心浮氣躁,突然整個暗道猛烈地震盪,險些將她震倒在地。她好不容易扶牆站穩,心中卻是驚疑不定。與外界隔離的暗道竟然都能感受到如此強烈的震盪,外頭豈不是更加混亂?是什麼導致如此大的動靜?莫非朝廷的人已經攻上來了?
古蝶不停地回頭望着看不見尾的黑暗走道,不由加快腳步。她聽見了打鬥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從原本的的安靜到聽見聲響,是意味着危險越來越接近。到最後,古蝶直接施展輕功,步伐生風。
岔道上一雙蒼白的手探了出來,攬住分神無暇的古蝶。古蝶驚呼一聲,正要出手,就聽見一聲虛弱的呼聲:“是我……”
古蝶舉起火把,火光照亮了司瀾兒蒼白的臉蛋。
“是你?”古蝶臉色一變。
司瀾兒抿脣點頭。她甩開了混戰中的兩批人馬,一路走去,爲了不讓人跟着她的血跡而來,她故意岔入暗道,反而誤打誤撞走對了路,走了許久,直到剛纔劇烈的震盪,巨大的炮轟聲震得整個地道轟鳴,她知道朝廷的人來了,她不得不加快腳步去尋找燕慕歌,沒料到竟在此遇上了古蝶。
古蝶心中有了主意,握住司瀾兒的手:“快,跟我去見教主。”
司瀾兒暗沉的神色終於浮現一絲光彩,她被古蝶扯了起來,任由她拉着走。
古蝶只知越快見到教主越好,越走越快,等她恍悟過來時,漸漸發現司瀾兒的氣息越來越不穩,不僅如此,她的腳步浮虛,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血腥味。
古蝶察覺異常,回頭看司瀾兒,發現她的臉色慘白得可怕,在這種冰涼的地道里竟還滲着冷汗,她眼角一掃,看向那被血和泥土染成暗色的裙尾,心裡不由升起一個詭異的想法。
她見司瀾兒實在無法走快,手一頓,抓起司瀾兒的手把脈。
司瀾兒此時連甩開她的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脈門。只見古蝶的臉色變化莫測,咬牙道:“你流產了!”
司瀾兒氣喘吁吁地擦着汗,既不承認也沒否認。
古蝶冷冷地盯着司瀾兒的小腹。那裡本該懷着她們的小少主,豈料……
古蝶知道她們沒有時間多想,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倒出幾顆藥丸喂入司瀾兒口中,抓住司瀾兒的手搭到自己的肩上,扶着她走:“現在沒法給你治療,也沒時間。這保氣丸能暫時穩住你的內息脈象,補氣補血。等這一切結束了,我再想辦法給你調理。”
“謝謝。”司瀾兒擡眼,露出虛弱的微笑。她一直都知道古蝶爲人不壞,如今到了這種田地,她竟還願意幫她……
古蝶無言地攙扶起她。走了許久,終於到達了燕慕歌閉關之地。古蝶放下司瀾兒,敲開緊閉的大門,裡頭悄無聲息,竟半個人影也沒有。
“小慕呢?”司瀾兒有種不安的預感。
古蝶的神色變化莫測,她猛地回頭,望着外面。
像是迎合她的感應一般,整個地宮再一次猛烈震動,司瀾兒站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古蝶眸中閃現欣喜的精光,又帶着一絲複雜,“教主出關了!”
司瀾兒聞言一怔,強烈的不安充斥整個心扉,望向遙遠的天際。
外圍的牆被炸出一個大洞,屋頂已經坍塌,碎石撒落一地,身手敏捷的僥倖躲過,仍有不少人遂不及防,來不及躲閃而遭了殃。
他們本以爲是朝廷的人趕到,待衆人從濃煙中看清,卻是憂喜滲半。喜的是天蒼教,憂的自然就是武林盟。
煙霧塵土飛揚擋住視線,黑暗的陰影下走出一個人,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燕慕歌。
“教主……”天蒼教衆人在見到燕慕歌的同時,原本陷入頹局的衆人渾然一震,士氣大增。
武林盟所有人見到大魔頭出現,握着劍柄的手一緊,皆繃緊神經,以防其突然犯難。
燕慕歌一襲黑色長袍,陰影掩去他半張臉,看不出喜怒,只是那渾身散發的冷冽氣息壓得在場的人幾乎透不過氣。
以何之英爲首的天蒼教衆人立刻退到燕慕歌身邊,而武林盟的人則全數回到上官沐英這邊,兩邊頓時形成楚漢交界,相對而立。
“你就是燕慕歌?”
上官沐英手持絕塵劍,抿脣擰眉。雖然武林盟與天蒼教對峙了許久,卻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天蒼教教主。無人知曉當今天蒼教教主到底長什麼樣,這個高深莫測的人內力武功又到了什麼地步。
燕慕歌面無表情地掃了衆人一眼,最後將視線落在領頭的上官沐英身上。
何之英擔心燕慕歌的傷勢,原本去尋他的古蝶沒有出現,他料不準燕慕歌是否已經好全,只能從他的面色猜測一二。
見燕慕歌的視線落在上官沐英身上,何之英立即在他耳邊細細道出此時形勢,指出上官沐英爲武林盟的領軍人物。
“上官?”燕慕歌淺色的眼珠微動,口中細念着。‘上官’兩字方出口,暴增的威壓瞬息一變,直逼對面武林盟衆人。
武林盟雖早有防犯,終究有不少人抵不過燕慕歌渾厚的內力吐血不止。
昂首睨視衆人的燕慕歌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戾色盡顯。
誰也沒想到燕慕歌會突然發難,上官沐英一人獨擋在前,苦苦支撐。一道黑影閃過,前方眩
目之際,一道渾勁十足內力的一掌狠狠拍向上官沐英的胸膛,將他打出半米之外,摔在地上。
風馳電掣之間,甚至沒有人看到燕慕歌是怎麼出手。燕慕歌來到上官沐英面前,一彎腰,五指已經掐在了上官沐英的頸項上。
上官沐英驚駭無比,他的武功在江湖上雖不算特別突出,但也排得上名號。今日竟被燕慕歌一擊擊倒,莫說打擊,簡直太過驚悚。
蒼白的五指十分細長,力道收緊的一瞬,將上官沐英的脖頸勒出深深的印痕。瞬間被箍緊的氣管讓上官沐英無法呼吸,他擡起右手的絕塵劍作勢要砍,劍在舉起之時瞬間被打掉。
這時,上官沐英才發現隨着燕慕歌的出現,無數黑衣人自暗處跳出,虎視耽耽,不仔細根本看不清。
“哥……”上官沐留大呼一聲,從旁跳了出來,舉劍砍去,速度卻遠不及那些黑衣人,被黑衣人擋下。眼見呼吸不暢的上官沐英逐漸漲黑的臉,武林盟的人竟全忤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情急之下,上官沐留從懷裡射出袖裡針,直扎燕慕歌的手腕。
燕慕歌眉頭微動,瞬間麻木的手指一鬆就將上官沐英放開,任他跌倒在地。
上官沐留得了空檔,立即抓住上官沐英連連後退,如臨大敵地瞪視眼前人。
燕慕歌掃了眼腕中的針,並不細看,真氣一逼,細針全數彈了出來。何之英見教主受傷,想上去查看。燕慕歌一揮手便將他攔了下去。
燕慕歌勾脣,形成一道淺淺的弧度:“原來是上官家的人。”
意味不明的笑意背後,隱藏着一股殺氣,何之英微微一戰慄,只聽燕慕歌繼續道:“上官家的人,都得死。”
上官沐留瞳孔驟縮。
燕慕歌身後的黑衣人得令,全數躍出,抽刀逼向上官兩兄弟。
與原先苦戰的局勢不同,天蒼教衆得到這個空檔喘息,反而武林盟人被黑衣人團團包圍,呈現一面倒的局勢。
黑衣人出手的狠冽讓武林盟每個人不寒而慄,燕慕歌閉目站在原地,根本不擔心會受到波及,彷彿外間一切廝殺與他毫無干系。這些黑衣人,是他精心培養出來的,就算僅剩一人,也會保護他到最後一刻。
那年天蒼教覆滅,燕慕歌揹負起血仇與憎恨,帶着天蒼教殘餘勢力逃離後,迅速隱匿起來。他當時尚是年幼,教內殘存的堂主並非全部都願意盡忠盡職地聽命於他。內外憂患之際,沒有心腹,誰也不敢信,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步步爲營。那時的天蒼教,還不算真正屬於他。當時的天蒼教只是包容着不安和混亂的集合物,沒有人知道明天會如何,人們被驚恐所籠罩,面對武林盟的追殺,只怕下一個會死的是自己。
外部的威脅加上內部的混亂,那樣的天蒼教不足以讓他以之爲盾,他唯有靠自己着手培養屬於自己的部屬勢力。
在所有人都以爲他還只是毫無能力的孩子,終將淪爲一些野心勃勃的堂主的傀儡之時,他已經埋下了種子,擁有了獨屬於自己的組織和勢力。在那些本要反他的人身手異處之時,他們根本不知道,坐在首位的他爲了存活,爲了復仇,已經繼承了父輩的殺欲和狂暴,已不再年幼,心思細密、內斂冷戾足以讓一個成年人驚懼。
燕慕歌蹙眉,睜開眼。
同一時間,上千身披盔甲的戰士迎面涌了進來,抽刀加入混戰。這些人雖無武功底子,但長年的軍中生活加上經歷過無數戰場拼殺和生死徘徊,他們殺人比吃飯還多,渾然一身戾氣,比之江湖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砍起人來毫不手軟,最重要的,他們人多勢衆。
黑衣人雖武功高強,數量卻遠不及朝廷兵馬,就算以一敵百,長久下去也只能漸落下風。
“教主,就算拼了這條老命,我也要捍衛天蒼教到最後一刻。”不知何時已經抽出武器的何之英面沉如水,他沒有看向燕慕歌,而是筆直地視向前方,衝了出去。
燕慕歌一怔,恍然地望着那抹背影。
他在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錢況的屍體。何之英與錢況兩人,在教中可謂年資最老的堂主,當年他能在教中站穩,一部分還多得他倆相助。那年,他從無名山莊出來,被埋伏的武林盟偷襲,也是他們冒死前來相救。他們本就一心爲教,當年若不是來接他,或許早死在十數年前的那場戰役了吧?而今日,他們似乎帶着豁出去的決心,不打算再次逃避。
“掩護何堂主。”燕慕歌輕輕地說一句,一黑衣人默默點頭,跟了上去。
燕慕歌擡眼,掃向被重重保護在最後頭的身影。似是有所感應,那個身影晃了晃,側身望了過來。溫逸琦對上燕慕歌的視線,毫不畏懼,毫不避諱。
不知想到什麼,溫逸琦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燕慕歌收回視線,沒有理會那挑撥的眼神,他將視線落在上官兩兄弟身上,面色陰鶩。
就是那兩個人,傷害了他的瀾兒。
溫逸琦擰緊眉頭,燕慕歌面上露出血腥的笑意,冰冷得滲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