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灩波對浮漚大師問道:
“浮漚,聽說你往來各界,因此掌握了輪迴之術?”
她姿態高高在上,微笑裡也透着降尊紆貴,雖然說得客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本尊請你前來,正是要請教請教。”
浮漚大師微笑稽首:
“原來施主帶我來這地下世界是爲此事!老衲慚愧!輪迴之術繁雜深奧,老衲不過是略知皮毛而已,焉敢說是掌握?”
他神情誠懇,好心好意地建議:
“其實法華會論壇之上,老衲正宣講此中奧義,幾位施主但凡有一份好學之心,呶,就像這位李道友一般……”
他含笑看向幼蕖,眼神裡都是真誠的欣賞:
“就如她一樣,來我論壇之下聽一聽,便能知道個大概了。又何必大張旗鼓地動手搶人?唉,這傷了和氣,卻是不值啊!”
幼蕖聽得好笑,這位老和尚還真是迂腐得可愛。
都這會兒了,還在勸學勸和氣呢!
而且,浮漚大師尚被提在儲魅手上,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張弓,其侷促佝僂狀令人望之惻然,他本人態度卻如此鬆弛溫和,愈發顯出兩分滑稽。
儲魅卻是和她主子態度不一,只管橫眉豎眼,發力將浮漚大師往地上一摜,冷聲道:
“老禿驢!少說廢話!尊上找你來,是瞧得起你!若無用處,你這把老骨頭填坑我都嫌支棱!再不好好答話,我就直接廢了你修爲,將你丟去幹苦力!”
浮漚大師絕無高僧形象,毫不掩飾狼狽之態,他“哎哎呦呦”地掙扎了幾下才爬坐起來,愁眉苦臉地點頭:
“老衲曉得,老衲說的都是實話!老衲這把老骨頭,幹苦力也是幹不了的!還費糧食!女施主忒地火大!阿彌陀佛!佛曰,休起無明火,業力重如山,何苦!何苦!”
浮漚大師囉囉嗦嗦地說個不停,多半是在拖時間……幼蕖正一念及此,就感覺到手腕間青雲障微微一飄,心中不由一喜。
同時,耳中也傳來了小地繹鏡的呼聲:
“小九!我把祈寧之帶來啦!他馬上就到,後頭還有好多元嬰和金丹呢!就是其他人一時進來沒這麼方便。你再撐一會兒啊!”
幼蕖穩住呼吸,壓下喜意。
祈寧之有青雲障,而其他人沒有。
而且,如果人多,難免有動靜,就不能悄悄進入這片地下世界了。
眼前尚安安靜靜的,大批援軍趕來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
至於神魂禁制,應該是隻有這大殿附近有,祈寧之尚未到得此處。
自己也先拖着時間好了。
幼蕖一指浮漚大師,衝西灩波發問:
“你既然說我們是姐妹,認準了我的身份,爲何又要弄這老和尚來對我施什麼輪迴之術?直接相認不就行了?”
西灩波微微一笑,柔聲又道:
“本尊擔心你這一世被人教了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移了性情。故而要以輪迴之術召回你前世魂靈,幫你記起舊事,重拾昔日榮光。”
她其實此時十停裡已是相信了九停,只是還需輪迴之術完全確認罷了。
幼蕖後退了兩大步,連連搖頭:
“我不管我前世是誰,我現在活得好好的,不想變。那要找那個西丹芙回來,豈不是將如今的我給滅了?”
西灩波冷笑道:
“你真是被道門教傻了,果然天真!如今的你有何值得留戀?你若回來,便是我聖門三公主,豈不是比做道門的馬前卒強得多?”
她緩步上前,聲音愈發柔緩動人:
“小妹,往日我最疼你,放心,我們是一家人,當然都是爲你好。不然,我辛辛苦苦弄這些是爲什麼?還不是爲了尋你回來?你可莫聽了外人的蠱惑!”
她身形頗高,行近後,幼蕖看着她要仰頭才行。
“即便我是你說的那什麼西丹芙,你也確實是要找你小妹回來,可是,你這樣做,只怕不真的爲我好吧!”
幼蕖仰望着西灩波,未褪天真的臉上滿是質疑。
西灩波神情懇切:
“前世今生,我都當你手足一般。雖然喊你一聲小妹,可長姊如母,你幾乎是我一手帶大的,親逾骨肉。我辛苦尋你,不爲你好還能爲什麼?你怎地說出這樣的話來?道門難道沒教你們仁義道德嗎?你連親情都枉顧了?”
“手足?大公主殿下,若真是親逾骨肉,怎麼捨得將自家妹子送到敵對方去施美人計?”
幼蕖剛問出口,就見西灩波神色一變,便知自己又猜對了。
那些舊事,如今只剩一截截殘篇,中間的許多關節因果都已湮滅。
比如說,西陵摩雲雖然冷酷無情,可也算得上是一代梟雄。他做事風格剛毅強硬、大刀闊斧,而美人計這樣相機取勢的纖巧陰柔之舉,似乎並非他的做派。
又比如,西陵摩雲原先倒也有幾分與道門媾和的真心,哪怕是一時的,可無端突然就撕破了臉實在蹊蹺,緣由爲何?
不論是因兩個親女的緣故順水推舟,還是魔門大業所需,他都應該與道門再周旋一段時間,拿到些實在利益再論後來是否轉向,而不是急急地在古戰場那個時機動手,導致殺敵八百,自損千二。
又比如,雖然西丹芙死於親父之手,可西陵摩雲開始並未對西丹芙有殺心,也是有幾分父女情的。與道門翻臉,他就毫不顧慮親女在道門的處境?難道不知道若對善信真君的靈丹動手腳,會令西丹芙生死兩難甚至生不如死麼?
……
如是種種。
許多疑問曾在深夜無人時浮上幼蕖的心頭,因爲關聯着師祖、師父的不幸,也關聯着自己受過的西丹芙的恩惠,她無法置之度外。
哪怕是俗世邦國間和親,那些人情淡薄的帝王一般也捨不得送親生女兒去和外邦,多是收養個宗室女甚至宮女,冠上“公主”的名義而發嫁。
西丹芙可是西陵摩雲嬌養在手心的愛女!
有養女,爲何還要送出親生女兒呢?
除非,是有人在西陵摩雲耳邊灌了好些勸誘,令他覺得送出親生女兒利大於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