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本身並沒有錯,可過於執著就是傻、是笨了,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不好嗎?”徽音見此,嘆了口氣,“你老爹將你流放了,放心,死不了!”
胤禛左右看看說話的兩人,皺眉暗忖:二哥所求到底爲何?徽音……又怎會知道?
“這話說的。”胤礽搖頭失笑,“爺就算沒了太子的身份,怎麼說也是皇子,頂多圈禁一生罷了,有老大陪着倒也不寂寞,如何會論到生死?”
“三十好幾的大老爺們,什麼都不幹,光吃着配發的米糧,你和那倉鼠有何差別?”徽音嗤道,“想當米蟲,等下輩子吧,放心,大阿哥也過不了米蟲的日子,他和你一樣被流放了,有工夫還是琢磨琢磨怎麼爲日後奮鬥的好!”
胤禛乾咳了一聲,極力忍住看笑話的想法,保持着清淡冷冽的表情。
胤礽瞅了他一眼,眉角一抽道:“我說,就你這性子,是怎麼和四弟過了十年的?”
“怎麼過,也用不着你個‘泥菩薩’來操心!”徽音終於沒忍住,送了個白眼。
“四弟,這樣的側福晉,可真是難爲你了!”胤礽不理她了,對胤禛大感同情。
得,胤禛也看出來了,自家側福晉對二哥沒好感,二哥被擠兌了,就尋他找場子了。
“你好好養着,我們就先告辭了!”徽音揮揮手,笑眯眯地道,“不管這個孩子幾個月,反正你是沒希望見到他出生了!”
胤礽看着站到一起的兩人,男的清俊挺拔,女的絕勝澈然,倒是極爲般配,他眼底掠過一抹羨慕,很快又消失不見了。當年的賜婚,他是知道一些內幕的,四弟其實是被硬扯進來的,若是……心中的念頭一閃而過,胤礽自嘲一笑,他是怎麼了,竟生出這等假設?
“二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望二哥多加保重!”胤禛行全了禮,面上雖無變化,但眸中卻浮現出關切。一個不會妨礙他的皇子,即使是曾經的太子,又有何懼?此時表現出些掛懷,也算全了兄弟之情。
“嗯,多謝。”胤礽淡淡笑着,目送兩人離開,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刻他的心,不明所以地微微緊了一下。
從鹹安宮出來,胤禛在前,徽音在後,仍是不緊不慢的走着。
“二哥……想要的是什麼?”
聽到問話,徽音一怔,旋即搖頭輕笑:“還記得那年毓慶宮的事嗎?所有人都以爲他是貪花好色,其實……他只是不甘、不忿,想要攀比罷了。大阿哥是長子,他雖然佔了嫡,可自幼沒有額娘疼愛,所以對阿瑪有着執拗的獨佔,你們都覺得他出身好、地位高、受盡聖寵偏疼,卻忘記了他沒有額娘庇護,只剩下比你們更多的努力和責任。”
胤禛抿了抿脣,默然未語。當大家都長大的時候,誰還會記得這些?除了不滿就只有不服,太子之位……真的太容易迷人雙眼了!
“騎射不能差,文采不能低,還得有儲君風範,許許多多雙眼睛盯着,他不能行差踏錯分毫,其實這是他想要的嗎?一歲多被立爲太子時,他懂得什麼呢?”徽音眺望着紅牆黃瓦的紫禁城,慨嘆道。
胤禛猝然止步,側身認真地盯住旁邊的女子:“只有他過得艱難嗎?在這宮裡,我們沒一個過得輕鬆,徽音,皇阿瑪一直護他周全,而我們其他人,卻永遠不得奢求!”語罷,他大步向前走去,背影筆直得如鬆似竹。
“真是……一個兩個的,不愧是一家人吶!”徽音搖頭,速度不變地往前走。
胤禛已經明白了,他的好二哥所求的居然是皇阿瑪全部的愛子之情?這個事實讓他難以抑制地想要冷笑,在皇家,又有這麼多的兄弟,如果皇阿瑪全部的愛子之情都給了二哥,那他們其他人又算什麼?
忽地,胤禛深深吸了口氣,緩下了腳步。他不免暗惱,都三百多年的經歷了,怎麼還會計較這個?他轉身看去,入眼的就是撐着有些笨重的身子慢慢走來的女子,於是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些,靜立着等候她靠近。
“我走不動了。”徽音站定,臉皺了皺。
“再堅持一會兒就出宮了。”胤禛擡頭估算了一下距離,寬慰道。
“莫璃!”徽音衝後面揚聲一喚,不指望這男人想辦法了。怪不得皇家的女人流產率居高不下,不止爭鬥太多,還有走路太多的緣故,偏還規矩死多。
趕上來的莫璃扶住好友,有些擔憂地問:“吃不消了?我看你還是少進宮得好,送只海東青給康熙不就行了?或者派個人也行啊,何必對不住自個兒?”
“嗯,回去就安排。”徽音靠在莫璃身上,這次懷孕不像上一次,對她的身體負荷很大,除了汲取她體內的營養,靈氣也被當成了養料,沒辦法,她只好不再運轉靈氣循環,可這樣也未能有所緩解,隨着月份漸大,就越發難受了。
一行人向宮門口而去,唯獨胤禛,不着痕跡地看向了右後方的一個角落,那裡藏着一抹太監服色的身影,他眸光一沉,招手讓高無庸過來囑咐了幾句,這才轉身出宮。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正是炎炎夏日,今年的康熙沒有去塞外,大約是事務纏身之故,他和太后帶着幾位近來受寵的嬪妃,去了暢春園。
徽音懷孕已經有六個月了,孩子的性別早就知道了,可惜莫璃不在身邊,所以也就沒了分享這個消息的興致。打從四月初離開西郊後,她一直住在小湯山,並沒有回府。
而原來的雍郡王府,現在的雍親王府,正在依照規格擴建,一是因爲體制問題,二是因爲府裡的阿哥們漸漸大了,過幾年免不了大婚,分家自然不可能,所以院落肯定是要建的。
不過西北院卻是未動分毫,再加上擴建的緣故,本來偏僻的地方,現在倒是處於中段了。
“主子,王富剛剛來報,說是王爺來了!”詩涵走過來,拉了拉徽音身上的薄毯。
躺在院子裡的貴妃椅上,看着叢叢盛開的紫薇,要是莫璃在就好了,還能好好聊聊天。徽音一手搭在肚子上,含笑望向遠處的天空,聽到這話,她偏頭看去:“知道了。”
詩字輩的六個丫頭在康熙四十三年先後出嫁了,這幾年都升級做了娘,自她到別院後,她們輪着來照顧,也多虧了她們細心,養胎的日子才過得不錯。
“怎麼在外面吹風?你有身子了,便是夏日裡也該當心纔是。”胤禛徑直走來,仔細看了看自家側福晉的氣色,才稍稍放心。他轉而吩咐詩涵,“去準備一套出門的衣裳,不用太正式,舒服的就好。”
“是。”詩涵應聲退下,規矩半點沒有落下。
“去哪裡?”徽音不解,掀了毯子要坐起來,旁邊突來一雙有力的手,有些生疏卻很小心地扶了她一把。
胤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見着人坐穩了才退開:“去圓明園,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圓明園?已經賜下來了?”徽音反問,委實記不清那個園子具體是什麼時候賜給雍親王的了。
“晉爵的時候賜的。”胤禛坐到貴妃椅上,拉住了心儀之人的手,脣邊泛起細微卻明顯的笑紋,“你不肯回府,不如就去園子看看,若是喜歡,住那裡也不錯,小湯山……到底遠了些。”
徽音點點頭,她名下的各處莊子雖打理的很好,但是距離京城最近的、適合常住的就屬小湯山了,旁的地方臨時歇幾天還行,那都是留着日後用的,比如玲瓏的嫁妝,還有肚子裡這個小傢伙未來的家底。
換了衣裳,胤禛和徽音乘馬車向西郊而去,路上兩人時不時閒談幾句,氣氛倒是融洽溫馨。
圓明園從康熙四十六年就開始修整,今年四月到胤禛手上時,他只重點修了一處,其他的都打算日後再說。
“這是……”乘船而行,徽音頓感驚訝地看向即將要到的地方。
“我命人按你的喜好建了一座樓,你看了定會喜歡。”胤禛指向可見大概的建築物,礙於船上的奴才,並沒有多說什麼。
此處正是先前徽音和莫璃待了一年多的荒島,即後世稱之爲蓬島瑤臺的著名之地。不過如今卻換了模樣,全然沒有破敗、荒涼的情景,反倒整潔漂亮,最顯眼的是一座木製三層閣樓。
奴才們被摒退了,胤禛牽起徽音的手,慢慢走近那座樓,這一瞬間,竟有種“攜手共此生”的美妙感覺縈繞在兩人之間。他語氣有些沉緩:“是我沒能護好你,讓你在此受苦一年多,我將此樓建在這裡,並親筆提了樓名,徽音,你要信我,對於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徽音笑了,握了握牽住她的大手。她知道,作爲一個男人,封建教育下的男人,又是他這樣重責任的性子,護不住自己的女人,是被他視爲恥辱的,這座樓……有表明心跡的意思,也有銘記此事的意思。
胤禛啊,真是讓人不知說什麼好了!
“去看看裡面怎麼樣?臥房、書房全部分開了,你不喜歡就沒有上漆,不過日後要着人仔細檢查,免得生腐生蟲,或者種一些相剋的藥草也行。”胤禛囉囉嗦嗦說着。
這時離得近了,徽音仰頭望去,只見樓檐下懸了一匾,上書“頌音閣”三字,正是身邊人那筆氣勢恢宏的大字。
頌音閣三樓,徽音半躺在貴妃椅上,透過近乎落地的窗戶,看着外面的景色。淡藍的紗帳被窗外的風吹得起伏不定,彷彿顏料暈染過的雲,自有一番傾城之色。
“主子,用杯果汁吧,今年的果子特別甜,味道可好了!”詩言端着透明琉璃杯,笑着走了過來。
徽音聞聲轉眼,面上浮現一抹笑意:“你和誰一起過來的?”自六月末搬到圓明園後,這幾個丫頭愣是要來照顧她,說是府裡的丫頭沒照顧孕婦的經驗,莫璃又不在,調用嬤嬤她們也不放心,說白了就是賴着要跟來,所以如今她們是輪換着來照顧她的。
“奴婢和詩才過來的,主子請用!”詩言遞過杯子,又掖了掖毯子,“主子,您身子重,可不敢再這麼吹風了,眼看着快九月了,天到底涼下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