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了一陣,搖搖頭,“請恕兒臣愚鈍,兒臣不知道該價。”
李倧也知道,這樣發問,的確很難得到答案。這兩個兒子雖非同胞,卻也是兄弟,不論關係如何,在背地裡評論對方是非,的確不是什麼厚道的事情。他固然想把那個決定告訴小兒子,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又試探着問道:“那麼照你看來,你王兄和清國大臣們來往頻繁,會不會真有什麼不利於我朝鮮的企圖?”
“兒臣以爲,此事畢竟涉及到兩派大臣之間的黨爭,難免會有人彙報不實;就算確有其事,也不意味着王兄確實做了什麼背棄國家的事情。所以,還是調查清楚爲好。”李滾謹慎地回答道。
李倧盯着兒子問道:“這麼說來,你懷疑是有人造謠詆譭,故意陷害你王兄了?”
“兒臣雖然不能確定,但確實有這種懷疑。畢竟,王兄回國之後,父王一直不准他入宮覲見,時間一久,難免會生出諸多隔閡來。他在外面如何作爲,父王不知道;父王心裡頭究竟對他是什麼看法,他也不清楚。這樣一來,父子相疑,猜忌愈深,於國於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李倧嘆息了一聲:“你終究是心腸太善,豈不聞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你對他人仁慈,不意味着他人也這般待你。”
李滾靦腆一笑:“兒臣從小就受聖賢詩書教誨,一直以爲。我以誠心待人,人則以誠心待我。多行不義者,自會有老天收拾。若不肯寬容,只會給自己增加更多的敵人。”
李倧默然了。小兒子說地不是沒有道理,然而他卻不願認同。不過,他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李滾不肯在這個時候對李淏落井下石,還反過來幫着李淏說話。這樣的態度讓他非常滿意。也就更加堅定了改立李滾爲儲的決心。
見父王沉吟不語。李滾建議道:“父王,若您當真懷疑王兄有什麼不軌的話,也不妨召其入宮,當面問詢,看他如何辯駁解釋。如果他心中無鬼,就必然理直氣壯;若他真的有什麼不對,就必然心虛膽怯。言辭閃爍。相信以父王的眼光,一定能看出他地真僞忠奸來。”
“這……”李倧遲疑了。他昨天已經下定了決心,要人暗地裡使手段,身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李淏。至於具體什麼時間行動,用什麼具體辦法,他沒有過問,也不想知道。現在,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動手?這也是他一上午都心不在焉地原因。
“兒臣以爲。既然近來多有大臣告王兄圖謀不軌。卻沒有確鑿證據,那麼父王不妨趁着這個機會,讓王兄與那些檢舉他地大臣們當面對質。到時候敝開天窗說亮話。究竟是有人蓄意誣陷,還是王兄確實有所不軌,就可以弄清楚了。”
李倧搖搖頭,否定道:“孤又何嘗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怕他當真居心叵測,知孤用意之後,會因爲害怕陰謀暴露而不肯進宮,直接舉兵造反,那樣的局面可就難以收拾了。”
李滾倒是沒有什麼顧慮,“今時不同往日,王兄他就算真的想造反,然而手中無兵,終究沒有絲毫辦法。父王莫非擔心金京權與韓正顏兩人,即使卸去兵符,也照樣有能力召集京城內的內外禁衛嗎?”
“那麼你有什麼建議,能夠免除這個後顧之憂?”
“此二人昨日剛剛轉交了兵符,今日按例應該前來辭行,父王也不妨在宮中設宴,以做送別。父王可趁這個機會,穩住他們,然後再召王兄前來。這樣一來,就不必擔心他們有機會協助王兄反叛了。”
李倧聞言之後猶豫了一陣,也覺得這個辦法的確可行。一來他下令之後有點後悔,害怕李淏真的是冤枉地,那麼這個錯殺的心理包袱以後可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了;二來他也認爲彼此父子多年,不審即誅,未免有失人道,很多事情,他也想當面向李淏問清楚纔好。
於是,他最終點頭,“好,那就按照你的法子來吧。你派人去傳孤的令旨,召金京權、韓正顏入宮赴宴。”
“是,兒臣遵旨。”說罷,李滾施禮起身,出門傳旨去了。
勤政門外,一間僻靜的朝房裡,李滾正對一個人吩咐着:“……你在光化門和興禮門二處各自佈置五百禁衛,待他二人進宮,隨從人等留在興化門外時,就迅速將這些人解決掉。注意,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響來,驚動了裡面的大王和外面的人,否則,李淏肯定不敢來了,我們地大計也就功虧一簣。”
“請邸下放心,微臣不會連這麼簡單地差使都搞砸的。”
“嗯,另外,這道門內埋伏的人手,也一定要行動乾淨利落,看着人一進門,就將其擒拿,然後押解到這間屋子裡來。至於隨後怎麼做,相信大人一定有數。”
“微臣明白邸下地意思,一定不會令邸下失望的。”
“那好,你趕快去辦吧。傳旨的人已經派出去了,相信不出半個時辰,那兩人就會先後到來的。至於李淏那邊,要密切留意他的動向。倘若他心中有鬼不敢前來,就正好說他蓄謀造反,到時候也用不着顧慮許多,
兵過去包圍昌德宮,令他出來接旨。若不肯出來,去,到時候由不得他多說廢話,就權當大逆不道者,一刀殺之,免得後患無窮。”
“這個……若是大王之後追究起來,微臣可如何擔待?”那人猶豫着問道。
李滾微微一笑,笑容中卻有一股殘酷的冰冷,“到時候,局面全部由我控制,京城所有城門全部關閉,不準任何人進出。大王還有什麼辦法?就算我叫他拱手讓出大王的位置,他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接着,話音一轉,“不過呢,我相信大王是不會反對由我來當世子地,他昨天已經決定要剷除李淏了,我正好借一把力給他,免得他到時候臨時心軟。不捨得殺掉我這個哥哥。養虎遺患。徒惹麻煩。呵呵呵……”
他低低地輕笑着,聲波經過空氣撞在牆壁上,又通過空氣折返回來,在空曠寂靜的屋子裡迴盪,這聲音不像是人所發出的,倒像是發現了腐肉的禿鷹在桀桀嘶鳴。此時的他,和前一刻還在思政殿裡一臉溫良恭謙的那個他比起來。根本就不像同一個人。
對方覺得有些陰寒,略略皺了皺眉頭,但終究沒有說什麼。
……
出宮傳旨的使者很快就到了韓正顏在漢城的府邸,然而出來接旨地只有他地家人,使者詫異道:“韓大人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見他出來接旨?”
家人回答:“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一大早就出去了,沒交待去哪裡。興許是去昌德宮向世子殿下辭別去了。”
“還不派人去把韓大人找回來?大王要召他進宮赴宴呢。”使者催促道。
很快。找尋韓正顏地人們都匆忙地出門,分頭去找他們家老爺了。使者尚未見到韓正顏,怕回去無法交差。只好暫時在他的府邸裡等候。
此時的漢城,雖然已經是暗潮洶涌,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然而表面上看起來依舊是往日一片平和的景象。大雪依舊撲撲簌簌地飄落着,街道上幾乎沒有幾個人影,人們此時多半在家裡的熱炕頭上呆着,沒有幾個人願意在這麼寒冷的天氣出門。這座城市雖然是一國都城,然而人口卻很少,一共才十來萬人,城外另有四個軍門防禦區,所有駐防軍隊,加起來人數不到兩萬。漢城城牆長三十六裡,有八門,包括四大門和四小門。敦義門,也就是老百姓俗稱的“西大門”裡,有着那麼一座不怎麼起眼地建築。實際上,這個衙門裡辦公的人就是負責所有城防衛戍的大將。按照朝鮮立國以來的制度,各處軍隊的管理層每半年輪換一次,只換將領和中層軍官,下面的士兵還是不用換的。
韓正顏出現在衙門裡時,剛剛來交換防務的京城衛戍營大將樸鎮元有些詫異,連忙出門迎接。
韓正顏當然看出了對方眼中地疑惑,於是微笑着解釋道:“昨日大人來接防之時,儀式步驟過於繁瑣,以至於你我二人都沒有時間敘舊,我明日就要離京,待會兒還要進宮去向大王辭行,恐怕再不來就抽不出時間了,所以才冒昧登門,望大人不要見怪。”
樸鎮元剛剛收到李滾給他地手令,叫他今日一定要加強城門防備,不得有半點鬆懈,其餘事情等他下一道手令來通知。因此,樸鎮元隱隱感到今天似乎有非常事情發生,也就絲毫不敢大意。看到世子的黨人韓正顏突然前來,他心裡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出來。於是也只好和對方熱情地寒暄一番,然後邀請韓正顏進門到內堂說話。
由於有事務在身,所以兩人只是邊喝茶邊聊天。過了一陣子,感覺無話可說了,樸鎮元認爲韓正顏興許要告辭了。正在揣測他會不會臨走的時候才說明今日來此地真正目的時,韓正顏忽然提到,想和他手下的軍官們見見面,認識認識,順便向他們交待一下現在京城衛戍軍的狀況。樸鎮元感到沒有理由拒絕,於是也就同意了。
很快,七八個軍官奉命前來了。韓正顏和他們交談了一陣,起身如廁。這一去時間倒也不短,正當廳內的人們等得不耐煩時,韓正顏終於回來了。只不過,這一次忽然收起了笑容,改換上一副嚴肅的模樣。他站在門口,從袖子裡抽出一道詔令,大聲說道:“奉大王詔令,今日特來接管京城八門所有防務,請樸大人及時交割兵符印信!”
樸鎮元等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全部愣在當場,瞪大眼睛看着一臉冰冷的韓正顏,不知道改如何回答。
“樸大人還愣着幹嗎?還不趕快把兵符印信拿出來,你難道要違背大王的詔令嗎?”
樸鎮元忽然反應過來。質疑道:“既然有大王詔令,爲何剛來地時候不說,現在纔拿出來呢?這詔令裡究竟是什麼內容,還請韓大人與在下一觀。”
韓正顏並沒有將詔令遞給樸鎮元,而是直接塞回了袖子,一臉不屑地回答道:“怎麼,居然連大王的旨令都敢懷疑,莫非你打算造反嗎?”
“你!?”樸鎮元意識到情況大大不妙。立即起身。手按腰間刀柄。在場的親信們也紛紛拔刀出鞘。厲
“你竟敢假傳大王詔令,究竟有何圖謀?”
此時,外面漸漸生出嘈雜之音,似乎是格鬥廝殺之聲,由遠及近。室內的人驚疑不已,個個豎起耳朵來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動作。氣氛緊張異常,甚至每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樸鎮元終於明白過來,“大膽!韓正顏你這個亂臣賊子,附逆李淏,妄圖奪取兵權……”說到這裡時,部下們立即會意,於是一齊搶步上前,想要趕在外面的兵將殺入之前控制住韓正顏。好藉此保命。
然而韓正顏早有防備。此時站的地方離他們有一段距離,在這短短的瞬息之間,他敏捷地抽身一退。出了房門。接着“咣噹”一聲,掩上了兩扇大門。室內衆人立即衝上前去,想要撞開大門,不過韓正顏動作甚快,居然已經將門反鎖了。
“快,快撞開門,生擒韓賊!”樸鎮元意識到形勢嚴峻,連忙高聲呼喝道。外面不知道韓正顏帶來了多少軍隊,聽聲音似乎已經將整座衙門團團圍住了,他無法脫身去召集其他軍隊,就憑衙門裡現在地兩三百人,肯定連一炷香地時間都抵抗不了,就得被殺戮殆盡。
由於這裡是軍事重地,所以建築雖然不起眼,卻比一般地房屋要結實堅固得多。門窗都由生鐵鑲住固定,不是三兩下就能撞開的。也就是這麼一會兒功夫的耽擱,外面的格鬥聲已經結束,大量腳步聲傳來,在屋外停止住了。緊接着,一扇扇窗子上的厚紙被捅開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窟窿,衆人驚恐地盯着那些窟窿,只見一支支鋒利的箭如密密麻麻地樹林一樣,齊刷刷地從窟窿裡伸進來,對準了室內所有的人。
這時,韓正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了,語氣凜然,義正詞嚴,儼然如宣讀大王詔令一般:“世子殿下有令,樸鎮元與其兄樸春日狼狽爲奸,暗受龍城大君李滾指使,意圖謀逆,罪不可恕,故特令內三廳大將韓正顏前往擒拿,倘有抵抗,就地處決!”
室內頓時一片譁然,衆人大呼冤枉。樸鎮元呆愣了片刻,終於弄清楚了這個謎團,原來是李滾想殺李淏,不料卻被早有防備的李淏搶先一步,先下手爲強了。怪只怪李滾沒事先把任務交待清楚,否則他就不會把自己身邊的護衛們調了一大半去加強城防,這裡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韓正顏的軍隊給解決了。
唉,李滾終究還是個初生牛犢,這等大事如何不跟他商量?倘若他已經知情的話,肯定一大早就率兵去將韓正顏的那點微薄勢力乾脆利落地剷平了,何至於此?
樸鎮元最後嘆息一聲:“邸下,您就自求多福吧。”
韓正顏根本不問他們究竟是否投降,就在門外果斷地一揮手,“將這些叛逆全部處決,一個不留!”
立即,數十名弓箭手一齊點頭接令,幾乎與其同時地鬆開緊繃着地弓弦。隨着一陣密集地鳴鏑聲響,室內傳出慘叫之聲,倒僕之聲,還有憤怒的罵聲。
韓正顏對裡面的聲音恍若不聞,令手下弓箭手一共朝裡面射了四輪箭,直到聽聽沒有任何聲音了,這才微笑着得意而去。
他在前堂上地主位上靜靜地坐了片刻,部下將領們陸續進入,筆直地站立着等候命令。大門敝開着,北風夾雜着雪花呼嘯而入。這時候,一枚鍍金的兵符已經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那兵符上沾染着新鮮的血跡,在寒冷的空氣中似乎還散發着熱氣。
這只不過是開始而已,接下來,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死於這場政治驚濤之中。朝鮮人殺朝鮮人,流淌的都是同一個民族的血,這樣的場面,他實在不願意看到。然而爲了他外甥的地位穩固,爲了他背後的韓氏一族,他不得不擔當這樣一場殺戮的執行者。
看看人都到齊了,韓正顏站起身來,開始從容佈置,發號施令。
思政殿裡,宮人們正在忙碌着擺設宴席。李倧等待了很久,也沒見韓正顏和金京權到來,於是疑惑着向李滾問道:“奇怪了,這都過去了一個時辰,爲何他們都沒來?”
“興許正巧不在家吧,否則不會這麼久都不來的。”李滾回答道。
李倧仍然放心不下,隱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於是問道:“那麼去傳旨的人回來了沒有?”
李滾搖搖頭,“還沒有,要麼,二臣去問問,順便再派人去催促催促?”
“好,那你……”李倧剛剛說到這裡,忽然外面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隱隱約約的低聲對話。
他側耳聽時,內侍已經在門外稟報道:“陛下,您剛纔派出去傳旨的人已經回來了,有緊急要事求見陛下。”
“緊急要事?”李倧自言自語道,心想,難道真的應了預感,外邊出了什麼變故?於是,他立即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很快,內門拉開,使者匆匆地進來給他和李滾行禮,還沒等他發問,就一臉惶急之色,“陛下,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