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時冷下來,賓主都立在門階上,爲難進退。
蕭殷從耶律玄舜背後走上來,冷笑着望張閣老,“我大契丹二皇子親自道賀,怎麼,閣老大人竟然連一杯水酒都吝奉麼?你要明白,就算在我們契丹,二皇子都不是什麼宴請都肯賞臉的;閣老總該不會給臉不要臉吧?”
蕭殷在契丹是口無遮攔慣了的,面對宋人就更是張狂蠻橫。張閣老面上勃然變色,一張素銀般的老臉在燈影裡脹成豬肝色。
“蕭四不熟漢話,不懂漢話裡的諸多轉圜,閣老大人還勿見笑。”倒是耶律玄舜含笑打了圓場,“他方纔說的那句‘給臉不要臉’,過於直白唐突,閣老大人可別往心裡去。”
“借句你們宋人的俗語:狗不咬喂肉的,官不打送禮的……閣老大人,今兒是你的好日子,想來閣老大人也也不吝一杯水酒吧?鬮”
耶律玄舜手下的漢人文士韓木成躬身而上,將手裡灑金紅箋的禮單雙手遞到閣老手上,“二皇子特爲閣老大人今夜之喜備下厚禮,還望閣老大人笑納。”
出於禮數,張閣老展開禮單而觀――燈影之下,他方纔變成豬肝色的老臉卻又刷地雪白……
旁人看不見那禮單裡的內容,倒也看見門階下契丹人擡來的禮擔。?令管家朱大福驚愕的是,慣常老爺應當將禮單交到他手上,由他來安排這些禮物的下處,並且安排打賞事宜――可是今兒,老爺徑自將禮單擱進了他老人家自己個兒的袖口裡,並未給他。
朱大福也只能按照常例,指揮府中家人將禮物擔子接過來,安排下處。總歸不能指望讓那些契丹人將禮物給擡進府裡去。
“備酒。”張閣老卻沉聲吩咐朱大福,“將老夫在府中沉藏多年的汾清取出,款待二皇子及各位契丹貴賓!哦”
朱大福怔了怔,便急忙應聲,“是!”心下不由嘀咕:老爺似乎與這位契丹二皇子不睦,看來今晚也是騎虎難下,總不能將到了門口的二皇子趕將出去。
“不忙。”耶律玄舜立在燈影裡翹首含笑,“等清笛姑娘到了,咱們再一同飲宴也不遲。”
張閣老臉色越發難看,卻只能啞忍。
再不想抵達,卻終究會抵達。以清笛的身份,自然不能從正門走;剛入閣老府門街,便被候着的閣老府家人迎着,帶進角門去。
角門不通正院,只沿着山牆夾道一直走進後院去。繞着迴廊,側入後宅。
這條道是閣老府下人走的路徑,一路經過側院的內馬廄。黑丫被解了套,車留在角門外,牲口被牽入內馬廄來,安排草料。
清笛回首輕輕拍了拍黑丫的額頭,“你乖,別在閣老府裡大嚷大叫。明日我會早早來接你出去。”
黑丫委委屈屈點了頭,明明看出主子的傷悲,卻一句安慰的人言都不會說,也只得目送着主子的背影哀傷離去。
就連車伕劉達,這一刻都忍不住沉沉嘆了口氣。
“閣老大人,新人既已到了,何不請出來共飲一杯?”
正堂紅燈高懸,酒酣耳熱,一衆契丹人都被閣老府中的家伎伺候得舒舒服服。閣老門下的清客們更是不時說些風雅有趣的故事來,惹得契丹人着實開懷。
張閣老的招待不可謂不殷勤,就連蕭殷都被美酒與美人酥麻了骨頭,顧不得再跟閣老拌嘴;可是耶律玄舜卻並不買閣老的賬。
滿堂皆醉,耶律玄舜面前的酒杯卻一直都是滿的。無論閣老門下的清客們如何費心去勸酒,耶律玄舜竟然始終不肯多喝。
他那一張略帶蒼白的面孔,此時在衆人酒酣的紅臉映襯下,便更顯得刺目。
張閣老聽得耶律玄舜還沒忘了清笛,心下便是一翻,“二皇子,那小妮子生澀,性子又是粗蠻,斷入不得二皇子的眼,別掃了二皇子的雅興。”
“正是……”閣老眼風輕掃下,閣老府中最當紅的家伎紅珠捧了琉璃盞,笑意盈盈送到耶律玄舜脣邊,“二皇子,妾身伺候二皇子飲宴。二皇子還要召旁人來,豈非嫌棄妾身伺候不周?”
以閣老身份,他家中的家伎自然都非凡品。這位紅珠姑娘當年乃是金陵名妓,花名動江南;是江南的巨賈花重金買下,送進閣老府。
若客觀說起來,雖然清笛所在的憐香院也是霸州首屈一指的青樓,但是畢竟霸州地處北方,比之江南的溫軟繁華來還略遜了一籌;故此憐香院裡的姑娘們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一個紅珠的旖旎嫵媚。
若正經只是爲了貪歡,男人沒有理由不就着紅珠。
耶律玄舜卻是一笑,“你伺候的倒也好,只可惜你太懂得如何伺候男人,所以這張臉上的笑容,對着所有男人都是一樣――哪裡有一絲是真的?”
紅珠面色大赧,卻礙着耶律玄舜的身份,只得隱忍而不敢發。
“閣老大人,爲着個小娘子,這般拂逆我們二皇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輕重!”蕭殷便也重重一拍桌案,“如今你南朝已在我契丹鐵蹄之下,你們一朝的皇帝臣子的榮華富貴都捏在我們二皇子掌心兒裡――你還敢如此!”
“信不信即便我現在殺了你,你們南朝的皇帝也不敢追問我半聲……”耶律玄舜依舊好脾氣地笑,冷冷的眼瞳裡卻已飄起血色。
在場的契丹人,見二皇子與蕭殷發作,便也都推開了身邊的家伎,齊齊將酒杯摔碎在地!
“嘩啦”的倉皇聲裡,契丹人齊齊起身斷喝,“閣老大人,難道你敢看不起我們契丹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