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寒木不凋,春華吐豔(三)
翌日一早
最先接受閱選的鑲黃、正黃兩旗秀女精心裝扮着自己,在其他秀女的目光中踩着花盆底子,緩緩跟着指引嬤嬤和管事太監進了太極殿,於殿外列隊站好。
這一次參與全國大挑的秀女有四百七十八位,通過層層篩選得以參加最後閱選的秀女共六十三位,而參與今天閱選的鑲黃正黃兩旗有秀女十七位。
“鑲黃旗秀女入殿——”隨着唱喝太監的嗓音高高響起,排在前面的九位鑲黃旗秀女出列步入正殿。
目光放在身前地面三尺處,待行至殿中,行叩拜禮:“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起喀。”一個清柔的嗓音響起。
忍住擡頭瞻仰的慾望,九位秀女起身,甩帕,屈膝:“給哲妃娘娘純嬪娘娘請安,哲妃娘娘吉祥!純嬪娘娘吉祥!”
“免禮。”哲妃純嬪同聲說道。
滿清秀女身份尊貴,選秀之時不必向嬪妃行叩拜禮,但再尊貴也尊貴不過皇后,正確地說全天下的滿人都是皇家的奴才,因此行叩拜禮稱奴才奴婢一點都沒降低她們的身份。
“都擡起頭來。”
九位秀女慢慢擡起頭,平視前方,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端坐地屏寶座上的皇后。
即管只是端坐,但能看得出皇后身材修長合度,既不十分高挑,也不纖弱嬌小,肌膚瑩潤嬌嫩,臉形五官清麗秀美,然最引人的不是她那尊貴雍容的氣度,而是縈繞她全身由內而外透發出來的那股清靈雅緻到了極點的氣質。
選秀是國之大典,主持的嬪妃在穿着打扮上一般比較正式,比如此刻陪坐兩旁的哲妃富察.芙靈阿和純嬪蘇寶柔,兩人都是頭戴寶石珠花鈿子,身穿御賜雲錦做的旗裝,風格品級上略有差異,卻很是精緻華貴。
因有孕在身,雲珠今日的穿着打扮從簡,如雲的秀髮綰在金絲編就綴着瑩白色東珠的鈿子裡,身上的旗裝也是舒適的素軟杏黃緞子做的,只在邊沿以金絲繡上精美鳳紋……若非她氣場壓得住,富察.芙靈阿和蘇寶柔都要坐立不安了。
這些秀女自以爲不着痕跡,卻不知自身的反應表情盡入上位者眼中。雲珠三人觀察着她們的姿容、表情、氣度,須臾纔開口道:“左邊第一位是哪家的?”
站在左邊第一位的秀女聞聲出列,福身:“回主子娘娘的話,奴婢隸屬滿鑲黃旗,是刑部侍郎永綬之嫡女,葉赫那拉.柔貞。”
未來的舒妃啊,雲珠微微一笑:“可有什麼擅長的才藝?”
複選第一輪才藝考的便是女紅,也是葉赫那拉.柔貞最擅長的,只是這會兒但凡聰明點的都不會重複同樣的技藝以免給人寡淡的印象。只見她大方道:“奴婢除了女紅就字寫得好些。”
因爲皇后,她也在騎射方面下了苦功,只是這會兒表演這個有重複當年皇后路子,徒惹猜忌不說,她的騎術也不一定比蒙古出身的秀女高超。
“那就下去寫幅字給本宮和兩位娘娘瞧瞧吧。”
“是。”
這葉赫那拉氏鵝蛋臉,眉眼五官與嫺妃有些相似,只清秀些不如嫺妃明麗,哲妃純嬪早從雲珠那兒得到消息,知道她可能會上記名,對她的資料早調查清楚,此刻也不多問什麼。
“臣妾瞧着左邊第二位秀女規矩不錯。”哲妃開口道。
“還是姐姐看的仔細,哪像臣妾,流於表面,倒被右邊那位秀女的標緻模樣給迷住了。”純嬪笑眯眯地說着。太后雖然離宮,卻絕不放棄對後宮的控制,一得知自己協理選秀事宜就使人通知自己護着陸氏,在適當的時機讓皇上注意到她,自己不好明着拒絕,卻不代表她真心想陸氏進宮。
富察.芙靈阿差點笑出聲來,這純嬪是在嘲笑陸氏空有容貌,沒有規矩內涵吧?畢竟昨天下午陸氏半溼着衣裳從御花園走回儲秀宮可是有不少人看見了的。
“稟娘娘,葉赫那拉秀女的字寫好了。”主事太監將葉赫那拉.柔貞的字幅呈了上來。含霽上前接過,轉身呈給雲珠觀看。
“這字倒有有兩分董其昌的神韻,哲妃純嬪也看看吧。”雲珠着人將字幅拿給兩人看。
富察.芙靈阿先一步看過,笑道:“臣妾才疏學淺,品不出這字好在哪裡,不過內容倒是看明白了,有些好奇葉赫那拉秀女怎麼挑了《洛神賦》中的這一段來寫?”
蘇寶柔接過去一看,寫的卻是《洛神賦》中描繪洛神之美的那段: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葉赫那拉.柔貞不好意思地回道:“奴婢今日有幸,得睹皇后娘娘鳳顏和哲娘娘娘純嬪娘娘風華,心中無限敬慕,一時不知該寫什麼,只覺着《洛神賦》中所描所繪方能形容娘娘們的美,便提筆寫了這個。”
這話一出,在場的鑲黃旗秀女都在心中“呸”了一聲,這也太諂媚了!
雲珠卻是脣角微勾,葉赫那拉.柔貞這話看似三人都討好似則三人都看不上她的這份奉迎,有時候個個討好就是個個得罪,便是不得罪,這討好也顯得廉價。
蘇寶柔輕哼,正想說話,不妨一聲大笑傳來,一看,弘曆一身明黃龍袍走了進來,連忙站了起來,隨着雲珠和富察.芙靈行禮請安。
殿中秀女和太監宮女也都跪伏在地,弘曆上前扶起雲珠一同在地屏寶座上坐下:“都起吧。”
又問盈盈獨立殿中回話的葉赫那拉.柔貞,“這是哪家的?”
雲珠淺笑道:“這是葉赫那拉家的,其父爲刑部侍郎永綬。”
“原來是他。”弘曆點了點頭,毫不掩飾道,“不錯,敢說實話!只一點說得不對,在朕眼中,皇后可比什麼洛神美得多也有福氣得多。”
衆皆汗,實話原來是這樣說的……
雲珠嗔了他一眼,也不管什麼場合,他這是表現對自己的愛重呢,還是爲自己拉仇恨值?對面露羞喜之色的葉赫那拉.柔貞道:“下去吧。”
葉赫那拉.柔貞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雲珠又道:“方纔得哲妃純嬪稱讚的是哪兩位?”
馮益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是左邊第二位秀女和最右邊那拉秀女。”
弘曆目光一掃,“就左邊第二位吧,哪家的?”
站在最右邊的陸婉秋心中一陣失望,卻神色不露,依舊靜靜立着,予人美若秋荷靜極生妍之感。
被點到名的秀女聞聲出列,福身道:“回皇上的話,奴婢隸屬滿鑲黃旗,乃戶部侍郎喀爾吉善的嫡女伊爾根覺羅.哈姬蘭。”
哈姬蘭?這真是個印象不怎麼好的名字,弘曆當下便有些淡淡地,富察.芙靈阿見狀問道:“平日在家中做什麼消遣?”
“奴婢在家中除了跟母親學管家理事,閒時便做做女紅,彈琴自娛。”弘曆興致不高,惹得有些心思的伊爾根覺羅.哈姬蘭很是失望,瞬間的表情讓上面幾位看得清楚,對她的評價不免低了些許。
“如此,彈個曲子吧。”
邊上早有備好的古琴,伊爾根覺羅.哈姬蘭福了個禮走過去坐好,意定神閒之後方彈了首《幽蘭操》。
玉指冰弦,空谷幽蘭,寸心不大,芳香郁鬱。衆人靜聽,琴音悠悠迴盪於殿中,一時頗有萬籟收聲天地靜,餘音在耳的美感。
曲子倒是彈得還可以,弘曆點了下頭:“右邊第一位出來答話。”
陸婉秋淺淺一笑,移步行至殿中,盈盈一福:“奴婢隸屬漢鑲黃旗,是太常寺少卿陸士隆嫡次女,陸婉秋。”
“風流婉轉標緻可人,難怪純嬪方纔看得呆了。”富察.芙靈阿抿嘴讚了一句。
弘曆掃了笑意清淡地的蘇寶柔一眼,目光又移向陸婉秋身上,只見她人如花嬌,溫似軟玉,通身氣質婉約清雅,比之大家出身的八旗貴女毫不遜色。心想,果然是天生麗質,難怪太后獨獨看重了她。
帝王就沒有不愛美色的,只是一想到自己的額娘將自己看成爲女色所惑的帝王,還想以此手段達到控制後宮影響自己的目的,弘曆對眼前的美女便失了幾分興致。
富察.芙靈阿也細細地打量着這傳聞中的美人,半晌,不得不承認到目前爲止陸婉秋是她見過最爲貌美的女人,甜美的臉龐,雅逸如花,氣質也算得上靈動清雅,只是歷來秀女中便不乏世家大族裡用心培養的貴女,也不乏天生麗質的秀女,她只是諸多方面加起來高上別人兩分,比起皇后卻還是差遠了。
空靈,清逸,嫺雅,大方、高貴……皇后身上渾然天成的氣質簡直萬中無一,仙姿玉質或可形容,眼前的陸婉秋美則美矣,卻還在凡俗之列。
想到這裡,她對未來的兩宮之爭也多了幾分把握,只要皇后繼續她的賢明淡雅,慈寧宮再怎麼折騰也動搖不了她中宮的地位。別人不清楚她可是明白得很,早在大婚之前皇上便對皇后有了男子之思,這份隱蔽的感情對於帝王來說是多麼地難得,對皇后也是一種幸運,一種無形的實力。
她這邊遐思不已,那邊雲珠開口說道:“確實是難得的佳人,你準備了什麼才藝?”
“回娘娘,奴婢準備了一曲《驚鴻舞》。”陸婉秋答道。原來她準備了琴和舞的,只是前頭伊爾根覺羅氏已展示了琴藝,自己再表演也突出不了自己,只好選擇跳舞了。
“驚鴻舞?”雲珠心頭一跳,大清歷來選秀還真少有選擇跳舞的秀女,蓋因八旗貴女最重視的乃掌家理事的本領,次爲女紅騎射,琴棋書畫等漢家小姐必學的才藝倒是聖祖爺末期才慢慢興起,可當衆跳舞……除了在蒙古,都會被視爲不尊重的表現,是講究規矩禮儀的貴女們所不取的。
再者,跳什麼舞不好,偏偏是《驚鴻舞》,真讓她想起前世看過的一出架空清穿劇,裡面的《驚鴻舞》簡直是奪得帝寵的良方,一用就準。
“怎麼了?”弘曆覺察她神色有異,還以爲她身體不舒服,關心地問道。
雲珠笑睇了他一眼,“臣妾只是覺得有緣,方纔葉赫那拉秀女才寫了《洛神賦》中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陸氏這會兒又跳‘驚鴻舞’。”
蘇寶柔笑道:“驚鴻舞可不好跳,陸氏既敢選擇這支舞蹈想必舞技高超,妾等可是有眼福了。”
一刻鐘後,陸婉秋已換了妝容出來,不僅珠粉色的裝旗改成了雪青色繡芙蓉花樣的唐式長袖裹胸綾衣裙,連發型也梳了望仙髻,在音樂聲中宛然若仙飄然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