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拿此人祭旗
這讓趙傳薪想起了,十八世紀瑞士有個鐘錶大師雅克德羅,製作了一種機關傀儡,後面有個字母盤,調節後,傀儡能寫出最長四十個字母的句子。
其製作的人偶傀儡,還能作畫,畫出一條狗,一個簡單的人臉肖像,能彈奏樂器。
這人還給乾隆送了個人偶傀儡,能拿毛筆寫漢字——八方向化,九土來王。
這八個字很乾隆,很嘚瑟。
以前趙傳薪以爲是假的,直到在故宮博物院看到了實物……
就難以想象,這是靠純機械做出來的玩意兒。(我是真希望咱們這裡,看到此處沒有立刻想要提祖宗的抽象派選手!)
他很想看看,在東方的詛咒沙漠的傀儡軍隊長啥樣。
【我問工匠:那你呢?你可以做到嗎?】
【工匠搖頭:工匠分三階九級,一階一門檻。我只處於第一階巔峰,也就是三級。懂得基礎篆刻符文碎片秩序,才能跨入二階,通常製作一些鑲嵌寶石的武器防具等。能製作傀儡的工匠,至少要第三階,七級始。能爲沙漠皇帝制作傀儡戰士的工匠,全是九級工匠。究其一生,每個九級工匠也製作不出三個傀儡戰士。傳說,有一位可奪天地造化的工匠,模仿舊神製作了一隻手套,可以聚沙成塔,可以塑造大地!那種工匠,我們叫神匠,已經不能以常理奪之。】
趙傳薪心裡狂跳。
說的竟然是泥抹子手套。
縹緲旅者,或許也出自某個神匠之手。
【我們找了家旅館住下,加上吃飯,這幾乎耗盡我最後的幾枚金幣。我們必須在明天出發。】
【在旅館,我遇見了同樣住宿的女修道士。】
【她披着斗篷,戴着面紗,與我們匆匆擦身而過。這個來自於紅島的道貌岸然女修道士,誰也猜不透她來詛咒沙漠想做什麼。】
【我們在旅館內休息,爲明日趕路補充精力。】
趙傳薪合上了《舊神法典》。
第二天早上。
姚冰真的尿炕了……
他醒來後,做賊心虛的掀開被子看了看,然後拱出了被窩。
趙傳薪睜開眼,看見了被子上的地圖。
揮揮手,將水分蒸發,地圖卻留下了。
“這個小癟犢子。”
據說小孩子尿炕,且得尿一陣子。
洗了也白洗。
起來吃完飯後,趙傳薪去外面工地視察。
掘開的地基已經回填,磚石結構的牆體已經築建起來。
好幾間辦公場地和兵營同時起建,幸好工人夠多。
楊桑達喜跑來說:“知府,來了一些漢人,秋收後他們無事可做,聽說咱們發放工錢及時,都想來瞧瞧有沒有活計。”
趙傳薪去院牆前一看,烏泱泱一片人,眼巴巴的看着熱火朝天的工地。
趙傳薪取出圖紙看了看,吩咐說:“組織人手去採買火磚,拉沙子,我要從府衙前,鋪設幾條街道,直通訓練場、兵營、法院、交易市場以及鋪設通往滿-洲裡的路。”
楊桑達喜看着圖紙吃了一驚:“這會不會過於鋪張?洋人也不敢鋪這麼多條路哩……”
要想富先修路。
“去找姚總辦統計,採買,照辦就是。”
“是,大人。”
人力在這裡十分廉價,趙傳薪如果不加以利用,那才叫浪費。
楊桑達喜只看到了費錢,沒看到背後的邏輯。
現在臚濱府最需要做的不是攢錢,而是花錢買公信力。
幾百人,幹到落雪,攏共也花不多少錢。
但效果肯定出乎所有人意料。
工地上的工人,此時就明白一件事:臚濱府不差錢,臚濱府不壓工資,臚濱府言出必踐。
等建好府衙的那一刻,也是打開局面之時。
趙傳薪只負責設計圖紙佈局,其餘一概不管。
就像他說的,目前是動員型體制,臚濱府所有公職人員都充滿幹勁兒。連張壽增在沒事的時候,也要去工地轉悠監工。
當然這也跟他們此時擠在一處寒酸辦公不無關係,誰都想住進寬敞的辦公室辦公。
黃仕福終於待不住了,他還有一堆公務要忙。
臨走前,趙傳薪對他說:“還是那句話,呼倫兵備道的公費,呈個條子過來,會計所批了就可以帶走。”
黃仕福哼了一聲,心說幸好還有官局招墾放荒的荒銀。聽說趙傳薪將額爾古納河右岸的俄民驅離,那裡的熟地,想來還能得上一筆。
他想的很美。
看着趙傳薪背手溜達,無所事事,黃仕福又冷哼一聲,朝滿-洲裡而去。
等他走了,趙傳薪叫來胡大:“派一些得力的人,騎馬去額爾古納河右岸看看,統計尚有多少俄民沒走。三天時間一到,哼哼,咱們就過去趕人。”
因爲波迪格日勒輪值,他也在,雙眼放光問:“知府,那些熟地歸誰?”
“別想美事。”趙傳薪瞥了他一眼:“你們五個總管,我自會安排,虧不了伱們,但不要打地的主意。”
別地方趙傳薪顧及不到,但他的地盤內,逐漸就沒有大地主的生存土壤了。
鈍刀子割肉。
田賦、頭稅、戶賦以及地方官對百姓額外的盤剝,這些必須改變。
海拉爾這塊地,慈禧覺得鳥不拉屎,對趙傳薪來說可是寶貝疙瘩。
他想怎麼揉捏就怎麼揉捏。
波迪格日勒舔了舔嘴脣,暗道可惜。
他腦袋有點直,問:“知府,你要怎麼安排我們?”
還別說,趙傳薪就吃這一套:“煤、金、鹽。放票時,優先考慮你們五翼總管,到時你們就知道什麼叫財源廣進了。土裡刨食,一年能掙幾個銀子?”
以前的人,就認土地。
這些年清廷搞洋務,興實業,大家總算見識到什麼叫日進斗金。
盛宣懷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麼?
首富啊!
說起實業家,誰不羨慕?
因爲經常搞官督商辦,官兒做着,錢掙着,裡子面子都有了。
波迪格日勒眼睛一亮:“知府大人是說,那些從俄人手裡奪回的礦?”
“是,到時候,能平衡你們五翼總管利益就平衡,不能平衡就分股。”趙傳薪也很直白,把蠅營狗苟的事放在面上討論。
波迪格日勒大喜:“礦啊,那感情好!”
“也別想太多,礦不是你們的,只有放票的承包權。幹不好就換人。”
“放票?”波迪格日勒心情好像過山車:“不是我們的?那豈非朝不保夕?”
還是一勞永逸的固有思維。
連江山都不可能永遠是一家來坐,更別提礦山。
“你真是豬腦子!”趙傳薪直接開噴:“哪怕只能承包一年,給滿-洲裡的毛子中東線列車送煤,知道能賺多少嗎?我就有兩座礦,開平礦務局總資產數百萬兩銀子,你敢想嗎?開採一年,怕是你盤剝百姓,十年也賺不來的銀子。只要幹好了,官貨局肯放票,你就能一直幹。幹不好,那就回爐重造去學習,憑什麼好事讓你們佔盡?”
聽着那個數字,波迪格日勒心跳如鼓。
趙傳薪隱晦的撇撇嘴。
礦和礦是不同的。
開採設備的先進與否也不同。
開平礦務局,那是經過多少年的開發和設備更新,制度更是已臻成熟,肯定不是扎賚-諾爾可比的。
再說,只有承包權,沒有擁有權,就別說什麼總資產了,不存在的。
但這些波迪格日勒統統沒考慮到,此時一心幻想有幾百萬兩銀子,被趙傳薪給忽悠了。
扎賚-諾爾等礦區唯一的好處,就是距離滿-洲裡足夠近,趕着駱駝板車就能將煤送到,拉車牲畜又足夠多,賺的都是快錢。
趙傳薪必須給他們點甜頭,不能光是壓榨他們,但這個甜頭又不能足以讓他們滋生野心。
正好姚佳來了。
他拿着圖紙,指着上面的一間辦公室說:“知府,咱們沒設墾務局,這爲何有墾務局辦公室?”
“現在沒設,不代表以後沒有啊?墾務,暫時由你們官貨局代理。呼倫兵備道那不是有現成的墾務局麼,回頭遷過來就是。”
姚佳聽的咋舌:“你這是打上了黃仕福的主意,要把兵備道搬空,讓宋小濂成光桿司令?”
趙傳薪笑而不語。
冗員和結構混亂,是清廷新政的一大弊病。他們效仿別國,但只能學到皮毛,無法學到精髓,摸着石頭過河。
急於維新變革,這也是必然的結果。官督商辦時期的開平礦務局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本來挺好的,結果叫他們整的人浮於事。
在趙傳薪這裡決不允許出現。
他一開始,就要將職權劃分清楚,臚濱府沒有一粒糧食是多餘的。
如果他這邊設立了墾務局,那兵備道的墾務局就荒廢了,每年還要撥銀子過去給他們開支,太不划算。
但是,他也不是要將兵備道搬空,甚至他還要在兵備道新設立一個驗收部門。宋小濂此時必然氣炸,長久的怨氣積累,在他那設立驗收局,必然不會放水,到時候可以用來制約臚濱府的一些部門,否則權力太大會翹尾巴,滋生腐敗。
但這話不能給姚佳說,第一不能讓他提前有所防備,第二不能讓他多想,打消他的積極性。
……
宋小濂的確很氣。
黃仕福回去,將事情給他一講。
“好一個趙傳薪,反了他了!連稅銀也敢私自昧下,簡直目無法紀!”
黃仕福在旁幽幽道:“宋大人還是想想,如何與周巡府交代吧!”
黑-龍江巡撫周樹模,爲人沉默寡言,也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
宋小濂來回徘徊,卻無計可施。
以前,慈禧和張之洞覺得趙傳薪來這裡,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可事實呢?
趙傳薪沒用上半個月,攬去了所有權力,現在成了宋小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了。
他現在都有些調遣不動五翼總管,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也不知道趙傳薪給他們下了什麼迷魂藥。
趙傳薪給下的藥就是權力和利益。
宋小濂代表清廷想要維新變革,大肆任用漢人官吏,剝奪五翼總管權力。可趙傳薪反其道行之。
誰都不傻。
趙傳薪強勢,有能力,能給他們帶來無盡的好處,不跟着趙傳薪還尋思啥呢?
不跟着狼吃肉,跟着羊去吃草啊?
黃仕福又說:“趙傳薪驅趕俄民,空出來大片熟地,我認爲……”
宋小濂想起了吳薩締,搖搖頭說:“不急於一時,此時俄民未走乾淨,聽說張壽增正與吳薩締交涉。萬一事有不諧,我們去收地,豈不是得罪俄國?”
黃仕福一聽,有道理啊。
最多幾天,事情就會定性,到時候再撿便宜不遲。
想到俄民開墾出來的十幾段荒,耕出的一萬多垧熟地,黃仕福就覺得心熱。
發財了……
……
黃仕福還沒發財。
趙傳薪絕對是發財了。
姚佳去滿-洲裡聯絡採買火磚,還順帶着幫趙傳薪捎帶了一些零食,那是給姚冰準備的。
“記住,你師父是靠搶劫毛子把你養大的。”姚佳將零食給姚冰。
他可沒胡說,趙傳薪給他的錢上沾着血。
都是從截殺的護路隊身上搜刮來的。
姚冰似懂非懂:“俺長大,也搶劫毛子的錢買零食。”
姚佳哈哈一笑:“有骨氣。草原上的孩子要是都這麼想,將來把毛子滅了,也並非沒有可能。”
鹿崗鎮對毛子和小鬼子一視同仁。
這倆都不是好東西,在此時毛子作惡更甚一籌。
作爲鹿崗鎮人,姚佳對毛子也是深惡痛絕,巴不得他們亡國滅種。
吃完晚飯,姚冰問:“師父,俺明日能拿零食和朋友分食嗎?”
“那就要看你了。”趙傳薪說:“爲師不能總給你買零食,你拿出去分的多,那你就少吃幾天。你分的少,你就多吃幾天。”
姚冰一聽,立刻爲難。
要不要分呢?
趙傳薪嘴角上揚。
誰都一樣,總有那麼幾個蠢貨,是不能拋棄的朋友。
晚上,麗貝卡·萊維給趙傳薪打洗腳水。
她其實也累了一天了,但每天早上要給趙傳薪淨面修鬍子,晚上倒洗腳水。
今天屋裡炕燒的熱,她穿的比較少。
俯身彎腰時,胸口大敞。
這個時代女人,沒後世那麼講究。出汗的時候,稍有燈光,胸口和脖子會閃閃發亮,沒條件時時刻刻洗澡,這汗反而讓人感覺健康而接地氣,能讓人生出遐思。
趙傳薪看的齜牙咧嘴,說:“我感覺我好像快要變成殭屍了。”
麗貝卡·萊維詫異:“爲何這麼說?”
“因爲我感覺身體有一部分變僵硬了。”
麗貝卡·萊維不解:“哪部分?”
趙傳薪揮揮手:“趕緊睡覺去吧,待會兒我自己倒水。”
麗貝卡·萊維莫名其妙。
姚冰今晚跟她睡,她晚上要叫醒他,讓他不尿炕。
小孩子尿炕需要控制。
收拾妥當,趙傳薪躺下,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點啥。
沒有窗簾,外面寡淡的星輝透過窗戶,時不時地能聽見馬打響鼻,空氣裡似有似無飄着馬糞味。
經常和牛馬打交道,身上就會沾染牛馬的味道。
越接近底層社會,離形而上就越遠,牛馬的味道能給人拉回現實。然而,越是底層的人,就越需要強烈的精神寄託,要讓苦難變得簡單有說服力聊以自慰。
想到形而上,趙傳薪這才明白自己忽略了什麼。
巴雅爾孛額。
那老夥計不就住在達賚湖附近麼?
之前還對他說,等閒來無事,就找他住在湖邊度日。
沒想到轉眼就實現了。
趙傳薪決定抽空去尋找他。
取出《舊神法典》,翻開。
【沒錢請向導了,見多識廣、兒時曾來過詛咒沙漠的工匠就成了嚮導。】
【我們一行人出發。】
【離開綠港,沙漠被風吹,形狀變幻莫測,並沒有一條固定的路,只有靠人對沙丘形狀和少許植被存在地點的記憶,比照地圖前行。】
【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沙漠中最大的城市,符文之城。沙漠皇帝就居住在那裡。】
【路上,我們再次看見了隱於斗篷間的女修道士,她與我們並行。只有沙漠的熱風拂過,才能在寬袍大袖中,隱隱看到她身材婀娜的輪廓。】
【工匠自從死了心上人和父親後,少了幾分稚嫩和執着,多了幾分通透。】
【工匠說:無論是醜陋的灰蝴蝶,還是漂亮的白蝴蝶,又或者是神秘的黑蝴蝶,它們的命運都是拍打翅膀而已。】
【說話間,後方有一隊甲殼蟲商隊追了上來。巨大的黑色鎧甲背後,馱着貨物,在沙漠裡搖擺前行,速度看似很慢,卻比人要快的多。】
【商隊的領隊對我們說:朋友,我們可以載你們一程。你是中土來的無畏先鋒對嗎?我知道你們這類人,你們的勇氣被歌頌傳唱,甚至漂洋過海傳到了我們詛咒沙漠。作爲報答,你們可以保護商隊免受沙盜的傷害。】
這或許就是名頭響亮的好處,可以少浪費口舌,就像學歷一樣,可以拿來當敲門磚。
【我們高興的上了甲殼蟲背上,搖搖晃晃的前行,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女修道士。】
【商隊領隊用手帕擦拭額頭,以及平底草帽的皮裡子,扇着紗織外套排汗。他居高臨下看着女修道士,忽然倨傲的說:我認得你,你是紅島人,該死的雙眼瞼紅島野蠻人,你們不在邪惡的寡婦海流浪,怎麼跑來我們詛咒沙漠了?哈哈詛咒沙漠會讓你們這些該死的野蠻人脫水而亡,滾回寡婦海去吧。】
【我在商隊領隊口中,聽到了一股濃濃的排擠鄙夷味道,不由得憐憫的看了一眼在沙海中徒步跋涉的女修道士。】
【她依舊低垂着頭顱,恍若未聞。】
【我們一直走到了天黑,駐紮休息。】
趙傳薪合上書。
沉沉睡去。
第三天。
趙傳薪集合了軍隊。
“今日去驅趕俄民,勘界,重新確定鄂博,你們可是害怕了?”
這些草原漢子,騎在馬背上,比站在地上的隊列還要整齊。
“不怕!”
聲音之響亮,讓馬匹都微微騷動起來。
胡二抱着姚冰一起。
趙傳薪打算讓這孩子早早熟悉馬背,血脈裡充塞一種叫做“野蠻”的血液,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骨子裡全是“小受思維”,講什麼大國禮儀,總是被動反抗,動輒自己祖宗如何。
祖宗牛逼跟你有個幾把關係,既沒有繼承漢時霍去病大漠追胡虜的無畏,也沒傳承唐時睥睨天下的豪勇,還有臉在那祖宗祖宗的。
大地震顫,羣騎出動。
張壽增和姚佳都跟着。
張壽增還不習慣騎馬,髀肉磨的生疼,姿勢古怪,但咬牙堅持。
姚佳就好多了,鹿崗鎮但凡有點出息的人都會騎馬。
一路上,不時地有各部人馬加入隊伍,等到了海拉爾河,五翼總管已然湊齊。
海拉爾河前,趙傳薪勒繮駐馬,靈活而紮實的立於馬背,掏出戰弓和鳴鏑,彎弓搭箭。
鳴鏑即響箭,矢鏑飛則鳴。
數百騎目光匯聚於站在馬背的趙傳薪,看趙傳薪彎弓如滿月:“今日拿此人祭旗。”
衆人聞言不解。
嗚……
重箭如流星,划着弧線帶着尖銳的哨聲朝對岸射去。
“啊……”
一聲慘叫。
原來,有個俄人藏匿於對岸草叢中,自以爲無人發現,暗自偷窺大軍,卻被趙傳薪一記重箭釘在了地上!
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
是時候該爲過年做做準備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