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兩岸青山巍巍聳立,像兩位英姿挺拔的世外美男俯瞰着這片土地,白沙河猶如仙女的一縷飄帶輕輕地落在兩山腳下,這裡夜晚更有意境,仙姿綽約,月影婆娑。

然而在這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卻沒有衍生出像尼采和柏拉圖那樣思想自由的先驅,這裡的人們思想貧瘠,觀念落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的人們重複着這樣粘貼複製般的日子,一切都是那麼地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只有在誰家的媳婦臨產的時候,這個村子纔會燥上一陣子,風言風語一會兒就傳遍了這個村莊,“誰誰誰家生了個麟兒,丹鳳眼,天庭飽滿,以後肯定有出息”,“誰是誰家第二胎了,還是個女娃,生出來哭聲很小,以後肯定撐不起門楣”,諸如此類的閒言碎語絡繹不絕。

胡生沒空去理會這些閒言碎語,他忙着辦理妻子的身後事,站在門口迎接前來弔唁的人,世界上最悲涼的事情莫過於你沉浸在悲傷中,可週圍的人還在風言涼語,而這些人還是你每天都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里。

“真是可憐呀,剛生完孩子就撒手了,可惜還是個女娃,老天真是不長眼啊,快看我家一寶多乖,我們明年準備生二胎呢,再生一個女兒,湊成一個好字”,表面上是來弔唁的,可說出來的話是真真的涼透了,王明陽的老婆抱着自家剛滿月的男嬰跟周圍人眉飛色舞地炫耀着,一點都不避諱這是在人家的葬禮上。王明陽正在院子裡打下手幫忙準備着葬禮用的大鍋飯,說是來幫忙的,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邊做飯一邊吃個不停,西紅柿,炒雞蛋,醃製好的肉,偷偷地不時往嘴裡送,飯還沒做一半兒就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兒,還用上廁所的藉口往自己家裡偷運了好幾次食材,這人吝嗇起來真是勤勉有加,讓人好不氣惱,真是應了一句話,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王大娘在裡屋抱着胡生剛出生的女嬰,看不慣這對夫婦醜惡的嘴臉,輕蔑地呸了一口唾沫。

不一會兒,胡生的老丈人元書謙迎面走來,元書謙曾經當過教書先生,也做過村支書,現在承包了一片蘋果林,養了一條精神的老黃狗終日爲伴,一張書生臉經過了歲月的雕琢更多了幾分不那麼盛氣凌人的成熟和威望,是這一帶罕有的德高望重之人,寫得一手好字,對種樹也頗有心得,在他心裡一直都認爲男女平等,彼此各撐一邊天,一起爲這個社會做貢獻,對性別有歧視的人是因爲他們刻入骨髓的自私自卑和虛榮無知,人們不知一念爲惡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一個時代的悲哀。

胡生連忙迎過去打招呼:“爸,你來了”,說完就低下了頭,雖然老婆是死於難產,主要責任並不在胡生,可胡生此時面對年邁的岳父多少是有點愧疚的,要是他能早做準備,要是他能早點把醫生帶回來,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元書謙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好好把閨女養大,你就不欠我的”,徑直往女兒的靈牌前走去,上香叩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硬是憋了回去,沒說一句話,又走進裡屋去看孩子。

元書謙從王大娘那裡小心翼翼地抱過孩子,把隨身拎着的幾罐蘋果罐頭遞給了王大娘,“王大娘,你辛苦了,這是幾罐罐頭,你先拿回去吃,等今年秋天到了,去我果園吃新鮮的蘋果哈”,王大娘客套了一番接過了,“這孩子命苦啊,以後胡生一個人怎麼把她拉扯大呢,這幾天一直在王樹義家吃奶,回頭我把罐頭分給他們家一些”。

沙口村這裡還是土葬,要找些身強力壯的精壯漢子擡棺槨到墳地,墳地是在西屏山的半山腰上,那裡靠山環水,這裡的人們世世代代都葬在那兒,可是擡棺槨是個吃力的活兒,王明陽吃飽喝足後就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回家了,藉口說是自家的孩子鬧騰的厲害,要回去看看。元書謙當然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貨色,沒正眼瞧他,也根本不想讓他來碰自己女兒的棺槨,如果有可能真的願意一輩子也不想見到他。

村子裡的大部分人還是有良心的,弔唁用完午飯後留下來幫忙的人還不少,女的負責鍋碗瓢盆的清洗,精壯的漢子負責擡棺槨,其他人留下來撐個人場,元書謙拿着自己帶過來的香菸分給大夥兒,“大家辛苦了,得空了可以去我的蘋果園坐坐,管夠”,惹得大傢伙哈哈大笑,擡棺槨,吹嗩吶,送花,燒紙錢,入葬,一切進行的很順利,太陽落山前就忙完了,今天的殘陽很溫柔,元書謙朝着落日揮了揮手,是在跟自己的女兒告別,兩行清淚潸然落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莫過於此,青山殘陽有歸夢、碧落片雲生遠心。

大傢伙照舊例用完晚飯就各回各家了,房間裡只剩下胡生、元書謙和酣睡在牀上的小女嬰,元書謙率先打破了沉默:“還沒有取名字吧,不如就叫胡勝男吧,剛出生就沒了母親,名字應該硬氣一些”,胡生連忙附和:“行行行,是爸取得叫啥都好”,“這樣老是讓別人來幫忙照顧孩子也不是長久的事兒啊,你白天還要去運送白沙賺錢,也沒空照顧孩子,不如讓我把孩子帶走吧,我果園裡有養的幾隻羊,有羊奶喝,你岳母在家沒啥事情也可以帶帶孩子”,胡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能答應,“謝謝爸,我有空會常去果園看您二老的”。

今晚的沙口村像往常一樣醉人,半邊臉的月亮剛踩上東梁山的山頭,皎潔的月光交雜着清澈的河水柔和地點綴着夜色,平靜篤定的元書謙抱着包裹嚴實的小勝男走過彎彎山路回到了自己的果園,溫了一碗羊奶讓老伴餵給勝男,老伴這時候看着懷裡的小勝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小時候也是這樣,乖乖得依偎在懷裡,現在卻陰陽兩隔,仰着頭看着遠處的月亮,滿臉熱淚,想必是向月亮傳達自己的悲傷和無奈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生離死別對於亙古不變的月亮來說是多麼稀鬆平常的事情,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兩行珠淚傷別離,哪知今夜月半人缺。